第6章 披星戴月归

第二天醒来,已至巳时。

楚老汉和楚王氏这会估计在田里,不出意外,他们要天黑才会回来。

不仅楚家,整个祁山县的百姓都是如此,早早起身,烧香拜神后便赶到地里翻土、撒种。

四月是耕种的最佳时机,若不抓住机会,到秋天丰收时出了情况,老百姓们根本撑不到下年交税,甚至今年过冬。

辛勤劳作,说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有点勉强,但一定是为了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

便是昨天失了女儿的福贵叔,今天不去耕种,明天还是一定会去的。

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婆娘要养,他能因为一个女儿没了就不耕种了?

当然不能。

女儿,丢了就丢了,伤心一天就行了,不至于颓废下去,两个儿子不小了,日子凑合凑合,还能过。

现在,楚安理解古人为什么重男轻女了。

逼的。

全是被这糟糕的世道逼的。

女人在这样的世道,没有优势,特别是出生在平民家庭。

达官显贵们相中了自家的女儿,夺了去,这十几载、二十几载岂不白养了一个孩子?

伤心?

谁不伤心!

可是没有办法啊,谁敢和这些权贵对抗?

所以,思来想去,生女没有生男好,观念深了,自然就重男轻女了。

‘生了!生了!’

‘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

楚安已经可以想象接生婆和当爹的表情了。一个沉默,一个错愕。

“带什么东西给福贵叔家......”

楚安坐在屋里,皱眉想着。

也没什么好送的,还只能是粮食。

福贵叔家穷到交不起税,自然缺粮。

于是,楚安便提着一斤糙米,朝福贵叔家赶去。

送,意味没想着再要回报,就是逞个人情,而且楚安也不打算要,万一收了以后种田手册不承认,任务进度就赶不了。

许家靠近祠堂那边,楚安到时正好看见福贵叔的大儿子许大郎扛着锄头要出去。

“大郎哥,下田啊?”楚安打招呼。

许大郎比楚安大了三岁,个子却很矮,楚安十四岁有一米六五,他才一米六。

“是啊。不早了。”许大郎回应,眼神不着痕迹地在楚安手里的袋子上扫了一眼,“去哪啊文兴?”

都到你家门口了,你说我能去哪?

“来你家看看,昨天许大姐不是......”楚安语气放低了一点。

“嘿!你看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许大郎脸色一变,笑脸相迎,就打算接过楚安手里的粮食。

“二郎哥呢?”

楚安往旁边移了一点,避过许大郎,脸上还带着笑,心里,却是有些膈应他了。

许大姐刚被抓走,许大郎不仅没半点伤心情绪,还一心关心粮食,这算什么亲人?

闻言,许大郎语气带着不耐烦:“他下田了。”

“哦,那大郎哥你也该下田了。”楚安说道。

许家,许大姐许二郎勤奋,许大郎却是出了名的懒,想来今天是被他爹轰出来的。

“不急,文兴弟弟你不是要来我家么,我先招待好你。”许大郎上前,竟直接出手去夺那袋糙米。

他个子不高,但终归比楚安多吃三年饭,长得比较壮实,他觉得,楚安争不过他。

然而,楚安抢在他前面出手,一把抓住其手腕。

“啊啊!松开!松开......”

许大郎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叫着,差点跪下。

“大郎哥,你这哥当的,让人失望。”楚安冷冷说道。

“文兴,文兴弟弟,大郎哥哥错了......你去吧,去我家,大郎哥哥还要下田,快些松开吧。”

许大郎心里吃了无数惊,怎么也想不到楚安小小年纪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手腕疼得厉害。

这种人,楚安懒得搭理,松了手,用力一推,对方便踉跄着后退。

......

许家只有许福贵一个人在,其他人都下了田。

楚安说明来意,送出糙米。

“这......文兴,叔在这里谢过你楚家了,这,这真的太重要了。”许福贵犹豫着,拜也不是跪也不是。

“使不得,使不得福贵叔。”楚安忙将许福贵搀扶起来,“一斤糙米,算不上贵重东西,没能帮上许大姐。”

昨日许家交不上税,谁也帮不上忙。

毕竟,不是差了一斤粗粮那么简单,不然,不至于许大姐被抓走了。

许福贵听后叹了一口气,老眼发红。

福贵叔对许大姐是真的怜爱,楚安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在旁陪着,沉默着。又说了一点客套话,楚安才说:“叔,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哎。有空到家里坐坐。”

“行。”

福贵叔出门相送,沉默无言,直到楚安远去他才回屋。楚安远远叹了口气,许大姐是个好女孩儿,她本应该......

找个好男人组建自己的家庭,过上幸福日子的。

......

回到家,楚安锁好门,走进里屋,闭眼,意识沉入识海空间。

这一次,拔掉了两成杂草。

“原来,帮助效果的显著,也是决定任务进度的一项因素。”

楚安点点头,对手册的使用功能更了解了一些。

看看手册,235战力点了。

还剩下两成杂草,拔完就能获得手册奖励,奖励是什么楚安不知道,但想来不会让自己失望。

中午,楚安煮了一些米汤。

说是米汤,更像是白开水,里面的米粒有多少?楚安记得,貌似数了......三十粒?

管他呢,有米的味道就行。

下午,他一个人在院中练武,累了,便坐在院子外面的平石上。

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谁家的小孩跑出来一下。

好安静。

这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平坦下去,楚安乐得,楚家乐得,祁山县的老百姓也乐得,天下黎民都乐得。

天色渐晚,耕种的老百姓陆陆续续从田里回来,家里懂事的小孩,便在这时烧上水。不一会,家家户户腾起浓烟。

楚安站在院子前,向祠堂那个方向张望,街坊邻居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不论多累,回家那一刻,心里总是甜的。

因为有家。

楚安回到厨房添了几根柴火,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直冒泡。

“王叔好。”

“文兴啊,这么早火就点上了。”邻居老王笑道。

“不早了,太阳落山了。”

......

“李叔,回来了。”

“文兴啊。你爹娘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你见他们了么?”

“这个......一天都只顾着锄地,还真没怎么注意。”

“好。”

“再等等,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嗯。”

楚安掀开锅,一阵热腾腾的白气冒出。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

没办法,只能先退火。

一抹朦胧的白芒出现在天边,星辰也零零点点。

下田归来的农民越来越少,很快,大路上便没了人影。

除了住在楚家前面的几户,后面的街坊邻居楚安快见了一遍,唯独不见自己的父母,这让楚安不禁担忧起来。

“文兴,老楚和你娘还没有回来么?”隔壁老王出来透口气,正好看见还站在平石旁的楚安。

“没有。”楚安摇摇头,心里已经有些乱了,想到田里寻找。

正如之前所说,因为有家,所以温暖。

穿越到乱世的楚安也是如此,楚家带给了他温暖,尤其在经历了小楚安被送走后那种形容不出的心痛感。

“要不,我陪你去看看?”老王关怀道。

“不用了王叔,您忙着,我自己去就行。”

好意楚安心领了,但这种事没必要麻烦,除非他自己找了一圈也没找着......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有人吆喝着从大路那边跑过来。

老王和楚安踮起脚,眯眼一看。

“老墨!”

“墨大叔!”

见他急匆匆的样子,楚安和老王赶紧迎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

“溪,溪边死了俩人......血流了一地,水都变成了红色哇!”老墨一脸惊慌的样子,吓得脚都站不稳。

“什么!”老王脸色大变。

楚安心里咯噔一下。

“看清是谁了吗?”老王抓起老墨的衣领,让他站稳。同时,他看了一眼楚安,没敢说话。

老楚夫妇俩还没回来,溪边就死了俩人,这......

老墨脸色有些白,摇头:“没看清。太吓人了,我连锄头都扔了,一路飞跑着回来的。但是,好像是一男一女。”

“看清了吗?可别瞎说!”老王瞪着老墨。

“这玩意......我哪里敢胡说?”老墨一拍手,急道。

老王蹙起眉头,连忙转过来安慰楚安:“文兴,你别着急,指不定是谁,等着,我先去衙门报......”

“嗖!”

然而,他话没说完,楚安就一下子跑了出去,几个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老王,这是咋回事啊?文兴这小子他......”老墨看着消失的楚文兴,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小子的速度,这么快!

老王转身就往衙门那边跑,同时呵斥道:“都怪了你小子,乱吆喝!溪边死的那俩人,很可能就是文兴他爹娘啊!”

这可不是咒人死,而是往最坏的打算想。

“啊?”老墨只觉脑袋一阵嗡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王脚下一刻也不敢停,直奔衙门那边跑去。遇到这种情况,要先报案,喊上官兵们一块去。

一个人,他是不敢去的。活生生的人不明不白死了去,谁知道是给谁害的,不一定是人啊!

文兴这孩子,可不敢出事啊,万一......万一老楚家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呢。

想起昨天楚家送的糙米,老王紧咬牙关,豁出了命地跑,这要晚了,他心里过意不去。

......

“铛铛铛!”

家家户户的饭还没吃完,大街小巷便响起了一阵铜锣声,那叫一个响,差点没把人手里的碗筷吓掉。

一阵乱锣,必然出了事。

邻里瞬间反应过来,饭顾不得吃,匆匆出门查看情况。

“溪边死人了!溪边死人了!大家收拾收拾,等会随官兵一起去看看。”敲锣的人大声吆喝。

考虑到杀人的凶手可能不是人,只靠衙门的一些官兵是不行的。

百姓们虽不情愿,但碍于平日里宁县令待大家不薄,纷纷抄起家伙事,到衙门前集合。

这个时候,面子的重要性方才体现出来,可见,宁昌臣这个县令做得很好。

不然,在这乱世,哪个愿意逞你官府的情?

府衙,大堂里。

王顺成跪在堂下,低着头,不敢出言。

宁昌臣端坐在上方,回头看向身旁一男子,问道:“会是山上的精怪吗?”

男子个子八尺有余,面容威严,道:“一下子死了两个人,不是精怪作怪......便没人能办到了。”

县里的百姓一个个朴素老实,哪干得出杀人这种事,自是不可能。

“大人,老楚家长子念父母心切,已经先过去了。”王顺成抬头说道。

“长子楚文兴?”宁昌臣吃了一惊,那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你怎么不早说!来人,速速集合!”

昨日食祭老楚家才贡献出次子,今日长子若是再有了什么闪失,让老楚家绝了后,他宁昌臣还怎么交代。

“元方,你速度快,先一步过去查看!”宁昌臣吩咐道。

“是。”男子作揖,随后离开。

“王顺成,你把墨老二叫上,本官要当面对质,莫让他说了胡话。”宁昌臣起身,朝衙门外走去。

“遵命。”老王重重叩头,跟在宁昌臣身后出了门,随后进入一个巷子,去寻老墨了。

......

月亮悬得很高,照亮下方的小路。

今夜无风,可是月光清冷。

一道人影闪出,双脚重重踏在地面上,随后,借势朝前飞奔。

此人正是楚安。

楚安呼吸很急促,胸膛起伏剧烈,身体快到了极限,然而他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只是一股劲地向前跑。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地平线上,一道建筑出现,是祠堂。

这说明,溪边快到了。

祁山县百姓的田地在小溪对面一侧,也就是靠近祁山的山脚,那里可不安全......

随着楚安的接近,祠堂里,原本静悄悄的泥菩萨竟有了动静,一颗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

“有人来了。”

泥菩萨出声了!

“是啊,有人来了。”

木雕佛也出声了。

旁边的铜像财神爷微微抖动:“带贡品了么?”

泥菩萨:“带贡品了么?”

“没有呢。”

“是啊,没有呢。”

“怎么办?”泥菩萨问。

“抓走,索要贡品?”铜像财神爷和蔼一笑,露出一嘴腥臭的大黄牙。

“是啊,抓住吧。”木雕佛做出一个挠腮的动作。

“那就......抓过来吧。”泥菩萨更加生动了。

看上去......

活脱脱像一只黄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