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茉珠

后来,每每想起此事,满襄白都要笑出声。这安定王府的一个个,要么不来,要么都来,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果然是地处偏远,教化德薄,没有什么样子。

这下,她满襄白大概猜到了:先前整个王府,是没几个人认识她满襄白的。安定子卯有所耳闻,把她诱骗回来,然却从着安定王,忙积压的公事,脱不开身。非得是那账房,山林,遥遥地知道了她满襄白来访,来亲眼见了,这才通告了茉珠,叫女主人主女客事。

然而还有一位,就是这忽然杀出来的三方供奉,怕是前脚刚刚走到王府,后脚就听说了满襄白的消息。与宗族周旋的他,自然知道满襄白的身份。于是又出东西又出钱,那给满襄白的一百两金子,竟是他出手垫上的。即使是满襄白,也未免啧啧称奇。

她问九隽孩儿。

“你们三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九隽孩儿哪里能知道。原来,三方供奉虽说是王府侍卫,然只有个名头,说是安定沽云的幕僚,才算是正经营生。然按他的说法,他是仰慕安定王已久。安定刚刚封国的时候,他便变卖了自己的府邸,只身来到安定府上,只求做王府的侍卫,再无他求。现在他虽事务繁忙,一半时间待在宗族司,然而只要回来,那是吃住都与诸侍卫一起的。

说到这儿,小孩白眼一翻。

“我就知道,子卯那家伙乱糟糟的,前几日把小姐你丢下就走了,你住的就是人家三方的房间啊!”

“啊?”

满襄白立刻起了一身恶寒,看着房间上下,都脏了起来。还是八大将军劝慰她说。

“说是三方的房间,然而他来地愈发少了,我们都打扫干净的!只是他或许有东西在这儿,那日过来,大张旗鼓地要给小姐您换地方,大概也与您现下想法略同吧!”

满襄白啊了一声,这才理解到了。虽然都说是侍卫的房间,自己所住的这一间,与别处相比,真可谓是清新淡雅,连桌椅的木头都与别处不同。更让人新奇的是,刚刚坐下,就能看到桌面上那贝母珠色彩花瓶,是中原都罕见的漂亮款式,她为此还消了气,知道是安定子卯特地给的摆件。这会儿看来,这所有东西,应当都是那三方供奉的了。

后来满襄白也见了几次三方,那年轻人确实喜欢一些花里胡哨的衣裳:然而他性格极其好,除却那次大张锣鼓地来,是迎接贵客的厚礼,再见几次,就知道他宽敏的秉性了。只说礼。次次他都不是来见满襄白的,次次见到满襄白,他都能从手头变出花来。今日是香苞,明日是玫瑰,那桌子上空荡荡的花瓶,倒也能派些用场。

满襄白也奇怪,这安定王府,到底是谁在管家。怎么侍卫就能动那王府的房子,作为女主人的茉珠却有些缩手缩脚的。八大九隽解释说,是因为王爷本身事忙,王妃体弱多病。先王府上闹闹腾腾,都是自己人,少有外来客,便都没了些规矩,能伸手的都伸手,也不分什么你的我的。然近些年,侧王妃显得更谨慎些。为的是安定王或有意,与城中显贵辛家结亲,迎娶正室夫人。她谨慎,再谨慎些,也许是为了以后。

满襄白啊了一声。这都是后话。回到当下,她由着三方供奉叮叮咣咣地给她收拾房子,实在是吵地头疼。晚饭的时间又到了,小翠就在这儿等着,她也就跟着去了茉珠那儿看看。

去到茉珠院子,这原不是她第一次来。院中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甚是可人。除此之外,满襄白却注意到,虽然子卯早介绍过茉珠是安定沽云的侧室,然而其院落却在安定王府的正后,大小规格,也是正室才有的待遇。再听说茉珠跟了安定沽云,已有十年光景,那时的他可不是西南王,而是在军队里飘摇的。显然这一对是旧情。

见到茉珠,人如其名,生地软润丰满,精巧可爱。不过虽然尊为西南王夫人,茉珠这里从女侍,到她本人,却都寻常打扮,偶见几个穿金戴银,穿花弄簪的,也都极其克制。见到满襄白,那女人起身施礼,桌上也备下可口小菜。旁边的侍女便说是侧王妃亲自下厨做的,搞的满襄白这样的邪门异类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坐在茉珠对面,也搞地端庄起来。

说了几句话,满襄白意识到,这茉珠虽然办事周到,却是一个腼腆内向的性子。且在这满是心眼子的安定王府中,她却是个实心肠。满襄白依照计划,婉转地向茉珠抱怨了,她为人所限,连书信都无法发出的事,那人便叫人说。

“小红!”

“哎!”

门外伺候着的,茉珠的另一个侍女走了进来,答应道。

茉珠说。

“一会儿你送满小姐回去,若是满小姐有什么书信要寄,你去与满小姐寄了。”

那小红大略也为安定子卯安排过了。此时她说。

“满小姐是王爷的贵客,但凡什么事,都得要王爷做主:咱们这样做?”

“就说我说的,满小姐可不是别人,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恩人的事,安定王府全然照办。”

说了这话,茉珠却不理睬那小红了。她对她身边的小翠说。

“不然你来,你办,我才放心。”

小翠点头鞠躬,答应下来。满襄白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是个机会,便不再推辞。她试探几个回合,发现这茉珠就是有一说一的人,渐渐地也放下戒备。她问了安定王府,管理混乱的问题,自觉是报答这位王妃。听闻此事,茉珠也只是叹气。

“不瞒小姐。如今的安定,虽承蒙皇恩,开宗立府,然而西南战乱不绝,军中人心叵测,王爷不但要听皇上的吩咐,在外征战,这家里的事也要操持,不免有些纰漏。有些能人志士,跟随王爷已久,然而毕竟不是士子出身,不懂政治朝廷,继而为幕臣所不容;有些王爷幕僚,无甚本事,只凭老子在安定,或东都(满泗都城)有些地位,跟在王爷身边,碍手碍脚。个中是非,茉珠一个女子,也弄不清楚。”

她说。

“只王爷说过一句话,只要是进到王府里的,都是自己人。十年时间,跟随王爷四处征战,茉珠也明白得紧。然而人多口杂,王爷毕竟只是一个人,既无兄弟,也无家室,底下人未免猖狂些,今个儿这人做主,明日那人给办了,久而久之,便至如此。”

“那这不行啊。”

满襄白见过许多宫廷朝堂,如若上下颠倒,君臣无纲,往往是败乱的先兆。她说。

“王爷若是没有时间,王妃也应该管管地才是。久而久之,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这像个什么话。”

“……我管不来……”

对此,茉珠说着却笑了。她扑上粉,闭上嘴,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然而挽起袖子与满襄白盛汤,又笑出来,却见到利索憨厚的本性。她说。

“原本都是自家的兄弟……且王爷也说了,我性子软,让我顾好自己便可,有什么事,等到辛家姐姐来了,让她管便是……”

说到这儿,茉珠的脸色无法克制地落寞下来。她一提到安定沽云,眼神发亮,显然是深爱着自己的男人,体贴他的辛劳,而为之自豪的。可正是这结发十年的旧人,一朝却有新妻上门。任谁都难能忍耐这样的委屈。

所以说,满襄白才不嫁人。看到眼前的人忽然难过,满襄白再没眼色,也不愿数落这样一个人。可顺着话说些冠冕堂皇的,又不合满襄白的性格。于是她左思右想,问了一个她平日绝不会问旁人的问题。

“恕小满冒昧了:王妃既然与王爷恩爱十年,怎不诞下个一子半女,伴在身边,也算是陪伴?”

说完满襄白有点后悔:因为茉珠跟安定沽云的这十年,并不是什么安稳的年份。反而是征战杀伐的十年。她这一问,若扯出什么不能生育的大瓜,她可担待不起。

然茉珠确确实实是个敞亮人。她听满襄白这一问,眼神仿佛死了一样,缓缓地低下头去。然而她却一点不瞒满襄白。她说。

“王爷他……不愿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