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出窑门,院子里玩耍的四个小孩一哄而散,我估摸着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左右。此时康老爹正好走过来,招呼说:“小孩子怕生,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回就熟悉了。今儿真是不巧大妞进山去放羊了,我们事先也不知道你们要来。”然后招呼我进窑里坐着。
我出于礼貌回道:“没事的,叔,我们可以等,不着急。”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常来常往不要拘束。”
我急忙应和道:“那是自然,只要有时间我就经常来。”
六叔听见我们在院子里说话,忙靸着鞋走出来说:“亲家,今儿总算完成了我多年未了的心愿,两个娃的亲事就这样说定了。结姻亲就是结交识人哩,有你这样的好亲家是我们刘家八辈修来的福分!”
“亲家,过誉了,为我家大妞寻个好下嫁也是我的心愿,她后半生的幸福就有着落了。”
“回去后我们分头准备,挑个好日子带上你家的亲戚朋友到我们塬上来看家,随时恭候你们到来。”
“那是必须的,天大地大都没有娃的婚事大,我们一有空马上就来。”
“亲家时候不早了,天黑前我们还得赶回去,不能再耽搁了。”
“好我的亲家哩,今儿刚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那怎么能成?我正寻思着晚上咱俩睡下好好拉拉家常。”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家里还有十几头牲畜,我不回去就剩一个妇人,若是入不了圈让野物给叼走了,说啥都迟了。那是咱全部的家底就靠这个营生吃饭,马虎不得呀!”
“既然如此,我就不敢强留了,趁早回吧!从今起咱们就是亲戚了,有要紧事打发娃来说一声,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对对,好好…我这侄儿是走南闯北的脚户,腿脚麻利的很,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以后少不了要常往你这跑。”
“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巴不得他能天天来…”
“哈哈…那是…可时间不等人,过完年驮队一启动侄儿就要走,我们抓紧时间争取在正月里把喜事办了,好让他安心出门去挣钱。”
“大事你们拿捏,定日子,我们没意见。娃她妈赶紧准备回礼不能让亲家空着手回去?”
“真是个好亲家,人随和实在,心又善,真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呀!”
婆姨随即拿出两个馒头,用纸包了让我装在口袋里。康老爹用麻线口袋装了一升麦子让我扛在肩膀上,本欲推辞,六叔却说:“娃,拿上吧!这是规矩也是康老爹的一点心意,礼尚往来。”
康老爹和六叔说说笑笑,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根本就插不上话,送出了好几里地,直到塬畔才驻足。我们快速翻过一道山梁,六叔突然叫住我说:“快看,那边!”
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就在刚才康老爹送别我们的地方,一个身穿红袄的女子站在塬畔向我们边招手边喊话,可是太远了又不顺风,根本听不清。看见我们停下了脚步,红衣女子情急之下将一只小羊高高地举在手中转着圈圈。我们也挥挥手算是回应。
“娃,看见了吗?我说的没错吧!康七这一家人纯厚朴实,连财礼都没谈就把你俩的婚事应承下来了,这种不贪图钱财的好丈人打着灯笼也难找。那红棉袄就是她女子,心有灵犀抱着羊转圈圈说明她知道你的名讳,愿意嫁给你。”六叔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也听得心花怒放。
我们大步流星一路紧走擦黑回到家,母亲和六婶将牲畜收进圈里,点上油灯翘首期盼我们归来。
一进门,母亲看到我们回来时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估摸着事情准能成,说:“他六叔,娃的婚事让你费心了,今儿又劳你亲自跑一趟,往后娃要把他六叔当亲爹一样看待!”
“那是,那是,只要六叔出马……”
我话还没说完,六叔就打断插话:“都是为了咱自家的娃,啥话也甭说了。娃的婚事包在我身上,回去后马上着手准备,过几天女方就要上门来看家、说财礼。凡是该用的物品准备宽展些,别让人瞧着笑话,说咱小气。只要咱把势扎硬了,说财礼时定能省下不少,这叫花小钱赚大钱。”
母亲拿出早已准备的东西应声道:“凡事按他六叔的意思办,娃太年轻不懂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没啥见识。三六九咱这儿逢集,又不得不劳烦您同我们到时集市去采买。我这心上实在过于不去,这是娃从四川带回来的糖和茶,他六叔留着尝尝味道。”母亲边说边拉着我离开了。
六婶追了出来说:“谁叫他是娃他六大呢?要干啥就喊一声,你还拿这东西,这不是把我们当外人看吗?”
“看这话说的,我们亲似一家人,还外人呢?这不为别的,是娃的一点心意,你若不收下可真是把我们当外人看哩!”他们妯娌之间推来让去的,多没意思。我跑了一整天感到十分困乏,先行一步回去睡觉了。
大概十天光景,集市上一个卖杂货的铁匠带话给我们,过几天康老爹就要上门来成亲说事。离年关越来越近了,我们家万事俱备,只等他们早点来。
一天,我正在圈里挖牛粪,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吵杂声,我忙放下手中的镢头出来察看。果然是康老爹,六叔寒暄着让到屋里坐下,给我娘介绍说总共来了四个人,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外的那一位是妞她舅。不知什么原因?刚坐下康老爹突然提出要看望我爹,我们家的一点小秘密昭然若揭,全家人的心弦一下绷得很紧,担心他们看到长年卧病在床的父亲而嫌弃我们家。
我拿着洗了好多遍的茶碗本打算倒茶递水,顺便喵子眼那女子长啥模样?看到他们出来顿时愣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突然一只强力的胖手一把抓住暖瓶夺走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势,让我手中的茶碗震撼得差点掉落在地。
“嘿嘿,傻站着干什么?大老远来了好歹给人家倒口水喝呀?”此时窑里只剩她一个人,我心里装着事莫名奇妙地羞怯,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倒了杯水,飞快地逃离了。
“小样,就这点出息!”我身后传来她讥笑的声音。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意料,接下来顺理成章地进入成亲、说财礼环节。六叔作为两家结亲的媒人,从中斡旋提出我家拿六块钱和两升麦子做财礼。康老爹却慷慨陈词说:“他早就听说我爹多年卧病在床,治疗花费巨大。财礼钱索性砍掉一半,只收三块钱,梳头的坐斗麦只要一升就够了。”
此话一出,六叔立即喜上眉梢,圆场说:“这怎么能行?咱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家境并不宽裕。再说了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养大成人多不容易?收取财礼也在情理之中,亲家切莫义气用事。”
康老爹斩钉截铁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泼出去的水,岂能反悔!”
六叔心里明镜似的,让他说财礼多半是向着我家,既然康老爹的态度如此坚决,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做个顺水人情促成这门亲事。然后两家人高高兴兴一起吃顿和亲饭,临走时母亲包了四个馒头,一方大肉和一些豆食做为回礼。
婚事成了,我有了底气,胆子也出奇地大起来了。母亲刻意留胖妞住两天彼此熟悉熟悉,可能是我对她的态度不好,她执意要回去。母亲又将一个精致的小梳子递给我,我立即心领神会跑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都是我不好,这个送给你留做记念!记住我叫占圈,再见胖妞。”
“我不叫胖妞,我有名字叫康馨,记住了。”说完飞快地跑开,追赶她的父母了。
腊月初八追年节,母亲买了好多结婚前必备的零碎物品装了一大包,我扛着送到康家。她特意嘱咐我同康家父母商量,带上钱领着胖妞到南义的集市上买结婚的衣物。我到了康家显然没有之前那么陌生,我同他们一起吃饭、睡觉。兴致来了想在康老爹面前表现一下,跟着他给牲畜铡草,拿着镢头挖羊粪,然后挑着扁担往地里送。这些活儿早年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都干过,难不倒我。康老爹也没说什么,只是满意地会心一笑,吩咐家里做些好饭菜招待我。
我在康家待了三天,该买的该干的该表现的,我面面俱到,是时候该离开了。胖妞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一面,嘴上乐呵呵的时常合不拢,眼睛里充满了无尽妩媚与柔情。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离开了,她一路上尽说些她父母为我们结婚所做的准备,把我送到塬畔,临别了塞给我一包自家油炸的糖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