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定边见闻

清晨天刚亮,我睡意朦胧之中听见院子里响起“刺啦,刺啦”的扫地声,心想兰老爹的家人真勤快,这么早就起来扫院了。我一转头发现睡在旁边的柳四早已起床,不知去了哪里?莫非…?

好奇心驱使我衣服也没穿,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看,惊奇地发现原来是柳四在扫院子。“这家伙可真是的…”我嘴里念叨着。好巧不巧,紫花和她娘也起床了,从另一口窑里走出来,紫花端着尿盆出来倒尿看到扫院的柳四,羞涩地低下了头。

忽然,听到老爹猛地咳嗽了两声,我赶紧放下窗帘,钻进被窝佯装继续睡觉。直到老爹穿上衣服下炕去了,我才睁开眼睛。这柳四还真是吃错药啦,大清早献殷勤,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老爹回来了,进门看到我睡醒来,说:“唉!人老了毛病也多了,夹不住尿就得早起,把你给吵醒了。”

老爹手拿长烟锅坐在炕沿上抽起了旱烟,经他这一说我倒不好意思再睡了,起身穿上衣服。老爹边抽烟边说:“后生,今儿闲着没撒事,你睡你的。”

霎时,满屋子烟雾缭绕,我也得急着出门去透透气。碰巧看到紫花从院外的麦草垛上撕一把柴火进来点火做饭,没想到柳四抱着一大捆硬柴紧跟其后。闪过紫花,我正要打趣耍笑柳四,他却一个箭步上前,细声细语道:“啥也不要说,求你了!”我们在一起时日也不短了,鲜见柳四如此一本正经的态度和乞求的眼神,看在朋友的情份上我识趣地走开了。

当我从茅厕里走出来,柳四的肩上挑着一对水桶,咯吱咯吱走向村口的泉眼。

我回到院子,厨房里传出母女俩叽叽诡诡的说笑声,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后生,快来洗把脸!”正当我傻站着胡思乱想时,老爹在窑里喊我。

我洗脸时柳四担着水桶回来了,老爹听见脚步声急忙走出去,说:“后生,赶快把水担放下,我来担,你身上有伤别弄得又复发了。”

“没事的,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碍事。多亏了您昨晚帮我洗,已经消肿了。”柳四嬉皮笑脸地说。我不敢苟同,心想好得这么快,多半是心理作用吧!

老爹见柳四不愿放下执意挑着水桶进了厨房,也就没再坚持,走进窑里去洗脸。我看柳四屁颠屁颠地表现自己,于是故意说:“老爹,让他挑吧!我们做货郞的一天不挑担子浑身痒痒,让他挑水出去走一走更利于伤病康复。”

“噢!还有这么个理,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老爹感叹道。

“老爹,你也看见了,我们的货差不多就要卖完了。再返西安我们还想进些别的货,以便能赚个伙食钱。”老爹拿着毛巾擦完脸,我马上就问。

“后生,你们都是聪明人,咋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来我们这儿除了盐还能有啥?”老爹说。

“荞麦和糜子,在这儿不是很多吗?”我追问。

“这两样倒是很多,只是价格也不低。我们花马池这一带盐碱地多,能种庄稼的地却不多,致使粮价一直居高不下。我听说西安人吃得都是白面和大米,荞麦和糜子是粗粮,能卖得出去吗?”老爹说。

我顿时肃然起敬,老爹从未踏足西安却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说:“老爹讲得很有道理,感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们不能空手而归还是得寻个营生。”

“这样吧!一会儿吃过饭,我们一起去盐矿周边转转,或许峰回路转还能寻个好营生。”老爹安慰说。我早就想四处去转转,有老爹愿意做向导,顺遂我愿!于是爽快地附和:“那太好啦!”

这时我听到柳四又挑着水桶回来了,正准备招呼他歇一会儿。只见紫花走出来朝柳四含情一笑,羞怯地走开了。随即听见紫花娘喊道:“快去歇着吧!水缸都溢出来了!”“哎,知道了!”柳四累得满头大汗,憨憨地笑着放下担子坐在院子里休息。

“真是个好后生,心眼活泛,年轻力壮又勤快!”老爹吧嗒着烟锅说。

“他跟我同岁,只是跑货郞风里来雨里去,皮肤略显黝黑,不过黑是黑庄稼人的本色,我们在一起好多年了,人也实诚。”我替柳四美言几句。

紫花打了洗脸水送到窑里,柳四也跟着进来。老爹忙说:“后生,外面冷到窑里坐着,小心着凉。难得你把我家的水缸装满,辛苦啦!”

“老爹,说的多见外,晚上麻烦您帮我疗病治伤,心里实在过于不去,干一点力所能及的活。您有所不知我十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如今母亲也不在了,您待我们如同亲人,让我找到了久违的亲情。”柳四刚洗过脸,眼睛里却情不自禁地迸出了泪花。

“唉!我是上辈烧错了香,世了个儿子一年四季不着家。现在仅剩个女子,我都这把年纪了她还整天想着往外跑,你说我这把老骨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替我料理后事吗?”老爹气愤地说。

柳四扑通一声跪下了,说:“你要是不嫌弃,就认我做干儿子吧!将来我替您尽孝,让您老有所依,安享晚年。”

柳四的这一举动显然让老爹很震惊,慌忙说:“使不得,使不得,那不成呀?”说着便走出去喊道:“紫花她妈饭做好了吗?一会儿,我们有事要出去。”

“别急,马上就好!”紫花探出头来大喊道。

吃过饭老爹迅速地打扫了羊圈,安顿紫花和她娘吆到山沟里去放。然后领着我们上盐矿去转悠,刚出门就碰上了熟悉的街坊邻居,问:“他二大做啥去?家里来客人啦?”

“他婶,闲着呢。我们上盐矿去看看,这俩后生没见过嘛?”老爹说。

“你家紫花说下对象了吗?莫不是这后生……”邻居问。

“他婶,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这是我家的远房亲戚,过两天就走了。”老爹极力辩解着。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是哪门子亲戚呀?走,咱们问紫花她妈去?”邻居不大相信,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是老门子的亲戚,紫花她妈咋能知道呢?”老爹极力圆着自己的谎话。

“我看你八成是心里有鬼,糊弄人哩?老实了一辈子,这会儿怎么学会撒谎了?”邻居嘲弄着老爹。

老爹不愿被这婆姨没完没了地缠着问,加快了行进的脚步,我俩也一并跟上。很快出了村子走到了马路上,老爹说:“你俩别误会!这些八卦的婆姨吃饱没事干,专爱嚼舌根。为了掩人耳目才说你们是我家亲戚,别往心里去。”

我点点头表示默许,柳四却说:“老爹,我倒是很想做你家的亲戚,只是怕您不愿意。”

“后生,说的这是啥话吗?我人老了脑子也洋了,误会我了!你看我家紫花还没出嫁哩?你们又是年轻的后生,认你做了我家的亲戚,将来她若瞅下了对象怕人误会吗?我这女子从小到大个性极强,她不情愿的事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我老了还指望她养老送终呢?所以事事都要顺遂她的意愿。今年都十九了,我也心急想早点给她成个家。”

老爹说完话抽上了旱烟,我看到柳四的脸涨得通红,忙向他挤眉弄眼,说:“紫花找对象都有啥条件吗?说来听听!”

“碎女子能有啥条件?反正别人介绍的她都不中意,唉,年轻人的心思我这老汉永远都琢磨不透。”老爹说。

我们边走边说来到了盐矿上,平日里络绎不绝的马帮驮队不见了,就连担盐的散户也消声匿迹了,远远地看见有背枪的官兵守在门口,我不禁感叹盐矿上管得真严。老爹先前在矿上干过活,人熟就上前打招呼:“老总,今儿当值呢?”老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烟赶紧给点上。

“老汉,今儿怎么有空到矿上来?该不是回来找活干?你家紫花说下对象了吗?不行,就嫁给我怎么样?日后保证你们全家吃香的喝辣的。”有个年轻官兵调侃说。

“我老啦!哪还能干得动?这是我的两个亲戚来咱这儿找点营生,最近盐矿上生意怎么样?”老爹指着我俩问道。

“唉,每况愈下!你们听说了没有?朱毛红军到达陕北,中央军四处围追堵截,这盐哪能运出去呀?最近矿上的工人干一天歇五天,有些工人挣不上钱竟回老家了。”官兵说。

“噢,原来是这么个情况。多有讨扰,告辞啦!”老爹说完转身就走。

“老汉,别急着走呀!你家紫花到底嫁不嫁吗?”身后传来官兵嘻嘻哈哈的吵嚷声。

听见这些泼皮无赖的官兵,调戏紫花的言语,柳四铁青着脸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我拦着,那架势定要冲上去拼命了。原来紫花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女,人见人爱,年轻人争先恐后都想娶她。

我们绕道去了花马池街道,平日里闲人聚集的地方,可今儿出奇的是一个人也没有。我们感道很奇怪,觉得扫兴,时令早已过了秋收的时节,庄稼地里也没啥活干,可是这人都跑哪儿去了?我们心中大惑不解。

于是随同老爹回家去,走到半路上遇见一老汉正在收拾自家的柴垛。老爹上前打问:“老哥,忙着呢?咋回事吗?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哎呀!大兄弟你不知道吗?南方的红军经过长征到咱陕北来啦!弄不好明儿就打到家门口了。赶快回去想个应对之法,不然到时候吃大亏的是我们,你个精明人不用我教,自然明白。”那人说完抱着一捆蒿草进屋了。

老爹双手合拢说了声“谢谢!”,同我们一路小跑往家赶。

“这一个人说狼来了,我咋也不信,两个人说狼来了还真就来了。”老爹边跑边说。

我们刚一拐弯进入村子就被这里的保长带人逮了个正着,可能是跑得太急没留意前边的动静,或许这帮人就猫在什么地方守株待兔,不过现在说啥都晚了,一切随机应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