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年货

近两年,大多的时光都白上了头,也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对故乡的念气也渐渐少了几分。忆想自家西边的橡树也会白头,那是在一场瑞雪之后的故事了,这倒是明析了然的。诚然,我是一个不怎么怀乡的人,当一个人远离故土太远,又加之太久,故乡也就慢慢淡却了,像白了头的橡树,不知它何时低了头,抖落一身的洁白银屑。只有新春的脚步临了门槛,方才忆起故土来,这大抵也不算迟的,我想。

小时候,是有春节的。眼下也是春节将至,但竟也成了一个名词,终提不起兴趣,所有的美好的事物,都留在了它最美好的瞬间,成了过去。

在少不更事,或者其实也懵懂的年纪,春节是父亲母亲的,是水生和弟弟妹妹盼之又盼的,是水生一小家的酸甜。

说到春节,就不得不提置办年货的前几天,有的人家提早好长天,就开始备上年货了,貌似小孩子的能挂上脖颈的糯米雪球,竹节长的爆竹,往地上一扔就能作声的炮炸,还有各种忘乎了名字的年货,对于年货父亲也是极为重视的。

记得那是还在旧居的光阴,忘记了是年二十七还是年二十八,倘若父亲从城里归了家,总要先把新年的鞭炮悬挂在火圈后墙的墙柱的铁钉上,打有记忆起,那柱子上的铁钉子就咬在那儿,一动不动,想来足足也有十多年了,早被烟火熏成了黝黑的模样,稍大些后才晓得,父亲是怕炮炸受了潮,作不起响声。每当后柱上悬了用红纸包浆的鞭炮,水生和弟弟妹妹的目光总被夺了去,那通黑的锈钉也时常要经受我们迫不及待的眼光,有时盼春心切,时常把炮炸摘下地来赏玩一番,不知何时,只见那鞭炮又高高在上,自得的享受着仰慕的神情,缄口不言。

最令人欣喜的莫过于父亲给我和弟弟妹妹分发鞭炮的时刻,父亲娴熟地取下悬在黑钉上的塑料袋子,白色的袋子里装满了红色的会作声,会飞腾跳跃的火神,真是一个白里透红,父亲就势坐在矮小的木凳上,为火神的登场而解开袋口。记忆里,每当此刻光临,最为开心的是我的弟弟,他总是等不及分炮炸,屁股底下要么没有凳子,抑或凳子总是不听话的前后挪移滑动,不安分的小手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地溜到袋子里去了。“不要抢,让爸爸给你们分”,年轻的妈妈在火堆的一旁开心地说着话。然而,那小手是执意不肯回缩的。现在说来,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鞭炮这种玩艺。火光和响声以后,便剩刺鼻的硫磺酸气,再者它曾震得我耳朵长鸣,让脑袋发涨,使我的食指与大拇指饱受硝烟蹂躏,使我心生后惧。在把玩鞭炮这门生上,我断不是我弟的敌手,他总能左手执着单支的鞭炮,待右手点火的瞬间抛向空中,伴着“啪”的一声,只见那恐怖的炮炸在他额前的空中化作了一股青烟,风来烟逝,循环往复,乐此不疲。这与我是绝缘的,从小至今印象里仅有区区几次尝试,每次都以耳朵短暂性失聪为结局,后来绝不再敢尝试。有时看小伙伴如此大胆玩乐,也曾心生钦佩:他们的耳朵真好!

每年的年三十,父亲你一盒我一盒地分完了鞭炮予哥俩,总会叮嘱一句:别一天玩完了,一天玩一盒。我总把父亲的话记心里,至于弟弟,我那时也会给他提醒:别一天玩没了,来要我的。这些话想来他是听不进去的,还没听完父亲母亲——“玩的时候注意安全之类的告诫的话”,他早已抱着他的炮炸,一步跳了高高的门槛,一溜烟闪出了栅栏,不远处,你听:爆竹声、欢叫声,锅碗瓢盆、玻璃瓶被震碎的声儿,它们响彻了村子的天空,春节开始了……

大年初一,弟弟的炮炸一上午就会玩罄,他如果从我这儿捞不到鞭炮玩,也会装无辜的向父母要钱买小炮炸玩的,据我了解,小时候的他一向有这个习惯。

记得有一年除夕夜,故乡飘了大白雪,远超了皑皑。晨起,小院子里已经被母亲扫出了一道红红的小路,周围都是白的雪,雪可厚了,早没了母亲放在院子央用来插香的埋菁,只露出两点黑黑的香梗。好安静的一片天,原来呼吸也可以这般贴近自己,原来竟也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声,偶尔也会有觅食的小蜂鸟来访,黑黑的,游蹿在篱笆墙一带的柴堆,有时停在白雪上头,成了雪的黑眸子,它到底是轻得没分量,竟也没在雪片中留下爪痕。总有伸手去捕捉的冲动,没等靠近,它又惊起,飞窜到西边的细柴里去了,后来也绝不知去了何方,是否饥寒,那些美妙的小精灵,你们该是去了远方了罢。雪是美的,老爸昨天晾晒的裤子也染了白,在篱笆梢头静默着,享受着生活的清白。院子的东边是学校,学校的瓦楞也全然白了,顶着两大片厚而软的白大褂,转眼又是蓝天的两朵白云躺卧在两檐之上,等到中午太阳出工,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棉花糖里,定能流淌些舔浆,顺着瓦槽,滴答滴答……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的水沟里泛起了圈圈点点的水的涟漪,那时整村都定是打了柴,起了火,囱里飘出青云,悠悠然逃逸到蓝的空中去了。父母长辈定是起了个早,赏着一片白地,头顶一片青天,拾掇起了新年的头饭。

大年初一,父母起的早,每每是被唤醒的:饭好了!我家的头饭是从不例外的卷年糕,甜人牙根。年年都是父亲料理的,把糯米放不大的盆里和好,颉取一团,在手机揉巴揉巴,待大锅里的菜籽油火候就绪,父亲便把面团往热锅里一扔,手掌半握成拳不停地旋转捻压着面团,不一会儿偌大的糯米饼就现了,过不久,待一面煎烤成了金黄酥脆的模样,只见父亲挥动着手掌,把饼朝天上一扔,那油油的黏黏的金黄的年糕饼便乖乖翻了个身,稍等片刻,父亲顺着锅沿一滑,那饼冒着热气,袭来一阵黏软的糯米清香,混着油香,已饱了三分。出了锅的糯米饼,全然一副听话之状,任凭老爸处置,将切成粉末的红糖平匀地撒在饼上,用手反复按压,扯起圆饼的一角,顺势一卷,先前金黄的玉饼就成了圆嘟嘟的金黄里透着血红的大肥虫,甚是可爱,不多时,父亲掐头去尾,截腰三两刀,真正的头饭,大年初一的甜丝丝才露出了真面目。一卷一卷的金黄掺着白,白里间着透红的年糕饭算是问世了,它们绵软着身子,枕着碗壁,在里头美美的斜躺着,给一家人送来甜蜜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