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2 叶茂中其画其人

汤哲明

黄宾虹·南高峰小景纵177.5厘米 横74厘米设色纸本叶茂中收藏

叶茂中是个“传奇”,至少在没认识他之前我一直这么认为。

资深烟民如我,大约不会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黄鹤楼”,这就是其策划的成果。“黄鹤楼”在晋身中国价格数一数二的名烟之前,谁能想到它曾是一家面临困境的企业……中国营销策划第一人的称呼,于叶茂中而言,绝非浪得虚名。

叶茂中凭借营销策划名满天下,天下却不知道另一个叶茂中,一个徜徉于笔墨与艺术世界,如同上古岩穴之士的叶茂中。

我开始了解老叶,是在八年前的一次拍卖会上。当时我的一个朋友帮助朵云轩征集到一幅近代字画,写得霸悍开张,气势撼人,且底价极低。我兄亦好字画收藏,乃极力推荐。当即还约定买到手为止。

当时近代名人的书法远未达到今日的热度,价格甚至不逮普通画家所书。而这股近代名人书法热潮的最终形成,跟朵云轩此场中的这幅字画以及后一场孙中山书法天价的出现,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正是因为近代名人书法当时处于低位,让我觉得拿下此件作品当是十拿九稳,岂料会后老兄来电,颇为丧气,称被叶茂中抢去了,自己跟他对上眼了,不好意思争了。我急问:叶茂中是何人?云是毛毛(刘益谦)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免暗赞其眼光:价格也算创下了当时该作者书法拍卖的纪录。

这是我了解老叶的开始,后来才知道他在营销领域的显赫地位,更惊悉他还是近现代字画的收藏大家。

老叶的收藏,以傅抱石、徐悲鸿、黄宾虹等近代大师为主,在圈子里非常知名。多年前北方某著名拍卖公司上拍一件黄宾虹的天价名作《南高峰小景》,经过一番激战后被老叶收入囊中,令他一时声名大噪。

我真正与老叶相识,是在跟毛毛的一次聚会上。

当时,叶茂中头戴一顶别着五角星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手臂健壮,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他话不多,给人的感觉是非常酷的。他的形象,让我这个健身资深爱好者顿时有了亲近感。最有趣的是一言不合,他就叫来自己的大胡子司机给毛毛表演俯卧撑,一做就没完没了……那画面,顿时让大家欢乐起来,特别符合毛毛爱搞怪的口味。后来才知道,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被他要求健身,几乎每人都很内行。一同出差在机场候机时,他会要求员工挨个做俯卧撑,让人听了忍俊不禁。当时给我的感觉是,此公虽有点神神叨叨,人却非常有趣,心想这大概是他做策划的职业习惯吧。

鱼戏莲叶间拟石涛笔意纵45厘米 横34厘米水墨纸本2018

花溪羡鱼拟八大笔意纵45厘米 横34厘米水墨纸本2018

再后来,偶然见到毛毛在朋友圈里转发他的画作,让我这个在笔墨圈滚了几十年的“小老炮”着实吃了一惊。老叶不但画得专业,而且我从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中能看出,他在师承上有着明确的坚持。换句话说,叶茂中绝不是随意抹几笔抒写性情的玩家,说得直白点,他是个有着勃勃野心,意欲会心先贤的画家。

我确定他是同道中人,便与他聊起画来。谁料这一聊,便领教了老叶亦正亦邪的表象下那颗结结实实的野心。他与我说到自己体会的笔墨之难,更是入木三分。我觉得没有曾入虎穴、全力相搏的经历,断难说出此话。而这,其实可概括为俩字:绝望!

这也戳到了我这个同有数十年学画经历的人的痛点,因而我相信老叶作画,因其特殊的际遇与状态,早已脱离了一般画家博人眼球、成名成家的羁绊,而与历史上诸多在山林田园里深藏功与名的岩穴之士一样,兀自享受着从独自面对古人到血战古人,再到会心古人的过程。这是一个从独怆然而涕下再到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过程,此间的苦痛、酸爽、快意与极乐,他只能如青灯面壁者一般孤独地去体会,诚然难以为外人道,犹夏虫不可语冰。

此时的我,再不觉得他是那个从容的酷哥,而是与震烁古今的画坛先贤做绝望搏斗的我辈中人。但凡在笔墨中有过深刻历练的人,绝不会没有如此的感受。因而对绕开笔墨、做点素描“效果”的国画同行,我也从不高看。我说老叶作画是远离了功利,是为了满足他与生俱来的野心,岂其妄言?这样的过程,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煎熬,最终却能脱化如同登仙。当然,这还不是老叶野心的全部。

夏山听瀑拟傅抱石笔意纵44厘米 横23厘米设色纸本2019

叶茂中的野心,远不止在傅抱石的画风中用力,而是近此远追石涛、八大,并上溯元人王蒙,这是完整的链条。

因四王正统派画家笔笔古人的不越雷池,激发了石涛、八大从我手写我口的角度掀起的艺术洪流。自元人以来的笔墨传统,至此有如遭遇前路大石的巨瀑,顿时被扯成正统派与野逸派两途,飞流直下,“挂”到了近代,“挂”到了让老叶心仪的傅抱石……

老叶是泰州人,江苏水墨画自建国后受傅抱石影响极大,特别是山水画家,泰半乞灵于傅氏笔墨的狂逸萧散,颇有“齐鲁之士,惟摹营丘,关陕之士,惟摹范宽”的遗韵。老叶也不例外,在藏界,他以收藏傅画知名,其画自然也有抱石之风。

艺术无非情与理的相生相杀,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四王画偏于理,石涛、八大直至近代傅抱石,则偏于情。这情当然非男女情爱,而是指重视感觉,不为理性所缚。然其真正的妙处,在于情终能与理合,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人类自古追求的,不也正是这个?不过因各人理解不同,化作了思想史上纷繁的流派,也成就了艺术的意义。

老叶画上的路线,与他的性格是相契合的。

不拘法度而终能合乎法度,历来是文人墨客的追求。有没有法度有时确实不重要,但不合于法中所寓之理,却终无意义。老叶的绝望,其实根源于此。在画面上,理性派与感性派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到终极,却又殊途同归,只能说这是实现方式的差异。而这差异,便源于实现者的个性。古人云画如其人,看多看久了,自然知道,画怎会不如其人?

老叶近年的兴趣转向了写生,我知道他已掌握了笔墨的基本规律,试图借造化来彻底打通自己与古人之间日益稀薄的隔阂。他的画面,开始兼取黄宾虹、吴冠中绘画的意绪,也表明了他的趣味所在,痴心不改。而这种趣味,跟他的收藏理念,同调也同步。

通过聊天,我了解了老叶小时候的经历和他少时对艺术的憧憬。那是一个孩子脑海里自幼五色斑斓的梦想,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不断成长并丰满起来的野心,推动了他在事业上的成功,更化作了他实实在在的收藏,亦最终圆满了他的画面……

聊到欢愉处,我们相约一同出外写生,却不料他病了。

毛毛一直希望他办个画展,我知道他想再多些磨砺,不欲过早亮相,故一拖再拖。而我希望他尽快好起来。我在西南已经趟出了一条既险且美的写生之路,等着他来实现我们饱游饫看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