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持续到第二年的深冬。
平静，倒也不平静吧。六王爷每天都要上朝，去拜见他的皇帝叔叔，下朝回来已经晌午，用过饭食就坐在那间面朝小湖的书房里，翻来覆去地看一些书卷。那时候他的眉头总是紧锁着，像有人用针把眉毛固定成那形状，故意不让它们逃脱。
二月明白自己不能去吵，于是拉着王妃上街。王妃一开始是极力拒绝的。她害怕妖，更不喜欢这个做了王爷妾室的妖。王妃试过在二月的饮食里下毒。二月吃下了，确实觉得不舒服，但她只消在院子里扎根，安静地做三五天桃树，便又活蹦乱跳了。
王妃安插在二月身边的小婢都大着胆劝主子——好端端地，别和一只妖一般见识。
打那以后，王妃故意避着二月，连人类那些妾室每日要向正室请安的规矩都免了，可二月实在无聊，经常不请自来，学着王妃喜欢的小猫，蜷成一团，呆在她身边。王妃被缠得没办法，只好陪二月上街。人们当着面是不敢说什么闲话的，背地里都在议论：“瞧瞧这妖，法力无边，连王妃都被蛊惑了！”
这座城比宗文现曾经住的那座要大得多，街边小铺也多得多，各种玩意让二月眼花缭乱。她总是这个摸摸，那个捏捏，眼里的喜欢都快迸出来了。最后连王妃都看不下去，要自掏腰包买给她。二月却连连摆手拒绝：“我就是好奇看看，不是真的想要，何况，我也不想拿东西跟你交换。”
王妃慢慢地走着，侧头问她：“交换？”
二月把三十多年前的旧事简单讲了讲，还有答应六王爷擒拿猴妖，换回小城安宁的事。
王妃摇摇头：“这不是交换。捉住猴妖，堰国失去大半实力，自然乖乖投降，咱们也得到安宁，这是因果关系——捉住猴妖是因，安宁是果。你解决的因，你促成的果，都是你在付出，得到了什么？”
二月皱着眉头：“因果和交换，有什么不同吗？”
王妃却笑了笑：“你说得对，因果和交换，没什么不同。”
二月拉起王妃的手：“就是说嘛。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去！”
点了四五个小菜，二月看看站在王妃身后跟了一路的两位小婢，贴着王妃的耳朵问：“我知道你们人类有什么尊贵卑贱之分，可是玉珠和宝珠一定很辛苦很饿了，要不让她们坐下来一起吃吧？我请客！有王爷给的散金子！”
王妃思索片刻，开口道：“玉珠宝珠，侧王妃开恩，许你们一同用饭，坐吧。”
玉珠和宝珠惊得连连点头：“谢、谢谢侧王妃！”
一开始，除了二月都不自在，吃着吃着，王妃的话多了起来，玉珠和宝珠也说起了街头巷角的流言。
二月在六王府里过了端午、中秋和重阳。王妃跟她讲了这些节日的来由和习俗。二月露出惋惜的神情说道：“人类世界真好，有亲情，友情和爱情，像我们妖，连个节日都没有，我更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出生的，一年往复一年，今年还似旧年。”
王妃眼珠一转：“不如你跟我一个生日好了。就在腊月十九，今年一起过！”
二月开心地笑：“腊月十九！我的生日在腊月十九，和你一起过！”
六王爷倒是一碗水端得平，东厢住三日，西厢绝对不会超过四日。王妃细心照料王爷的起居，但见着他凝重的脸色，不敢多说别的话，连笑一笑都是不能的。王妃暗暗思忖，也许只有二月那样胆子大心不细的人，才能让王爷放松下来吧。
腊月十八的夜里，二月与王妃坐在一处，看着用红梅装扮的六王府，心里高兴极了。王妃讲了许多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比如卷着裤腿把父亲养的鲤鱼抓到岸上，看看失去水的鱼儿们为什么不能活；比如在母亲做白案的时候，把面粉撒在脸上，挤眉弄眼；比如躲在父亲的马车里，从帘缝中窥见自己未来的夫君——六王爷。为什么堂堂六王爷会娶四品官员之女呢？那时的王妃并没有想那么多，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六王爷钟情于自己，直到见到了二月。
王妃嫉妒过，后来却释然了。
那是二月啊。任何一个能看见善良的人都会喜欢二月的。原来妖是这样子的么？不吃人，不吓人，长相美丽，心灵纯洁。更何况是一只为了郡县安宁而与猴妖对战的妖。
王妃张开双手，拥抱二月。二月开心极了，环抱王妃的双手自她背后化成桃枝，攀爬至屋顶梁上，盛开百朵桃花，粉白可爱，清香满溢。看到桃花，王妃更是合不拢嘴，大赞：“美极！美极！”
然而，美丽总是会被打断的。
许多穿戴铠甲的士兵冲进王府，把王妃、二月和一众奴婢围在中间。一个戴着帽子的红衣长胡子人高声道：“传帝谕——六王爷付锦，养妖为患，屡教不改，现禁于宫中，帝亲身训诫，苦心规劝矣——六王府中上下人等，由护龙军处置——钦此——”
“哦——我听懂了，你们觉得我是妖，不好，所以惩罚六王爷，对吧？这因和果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二月向前一步，质问那个红衣长胡子的人。所有士兵立刻拔剑指向二月。
“微臣奉帝之命行事。”红衣长胡子人向天作揖，不看二月。
“好！就算是因为我，那又关其他人什么事？你们抓我好了！又不是第一次被抓！”二月双手背于身后。
王妃扯了扯二月的袖子：“还不知道王爷在宫中是如何光景，不要添麻烦！”
二月低头看到脸色发白的王妃——自己都害怕成什么样了，还在担心王爷。这样好的人不应该遭受害怕或者苦痛。二月转而蹲下身来：“好好好，听你们的——护龙军是吧？你们要把我们怎么样呢？”
没有人理会二月的问题。
他们不苟言笑地把守着房门和通道，府中人不能随意出入，二月想起来到人类世界后见过的笼中鸟。好在二月留了个心眼。她贴了枚桃花瓣在红衣长胡子人身上。他看起来能接触到皇帝，这样二月就知道能在哪里找到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