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是不是死啦？一定得选吗？那就六王爷吧。皇帝会杀他的。”二月说完，还点了点头。
可她马上睁大眼睛继续说道：“不过人类都是会死的，六王爷来这里，还是会死。”
“所以？”天上的人脸还是那个表情。
“最好是让我回去。我还有好多伙伴在桃之岛呢，我很想她们。”二月瘪了瘪嘴。
“伙伴。”人脸说完这两个字，分解成无数的云朵，四散开去。二月脚下的草地融化成冰冷的湖水，她猝不及防地跌了进去。
湖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联结。二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高高的房梁。她移动头颅，看到六王爷在地上的蒲团打坐，还看到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画像。那些画像的脸和她在梦里见到的脸一模一样。二月的视线落回到六王爷身上。右边袖子直直地垂下来。
二月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她的头很沉，抬也抬不起来。她的手臂和腿，全都像沉入湖底的石头，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浮起来的。她想起刚刚做的梦。那个梦是什么意思？那个梦中的人脸在现实中出现又代表了佬什么？二月想不明白。她不能再想了。头疼欲裂。她记得那个光球。越靠近光球自己就越痛苦。仿佛回到了陪苏子烧柴火的那段时光。柴火在炉灶里热烈地燃烧着，烧成灰烬，是木头的宿命。那二月的宿命是什么呢？她还没有死。光球饶了她一命。
二月听见有规律的敲门声。
六王爷起身开门，一个压低帽檐的护龙军军士走了进来。关上门，军士背对着二月摘下军帽，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给六王爷：“二月不知何时能够恢复，王爷要保重身体。”
这明明是宗文现的声音。
六王爷接过包袱，点点头，轻声问道：“王府里的其他人还好吗？”
宗文现叹气道：“都被关押至天牢，没有皇帝的谕旨，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太后想过办法了，但怕说多行错，反而激怒皇帝。”
“我明白。若不是她老人家给我留了佛堂这条后路，恐怕早已在前夜毙命。”六王爷把包袱放在桌上。二月似乎嗅到了干菜的味道。
“护龙军仍在宫中搜寻，今日早朝已有官员进言，太后清修之地也不能放过。皇帝三言两语搪塞过去，观其神色，应是在合力造势。佛堂不是长久之计。”宗文现皱着眉头。
“所言甚是。但见二月此景，别无他法。”六王爷忧心忡忡地看过来。宗文现这才转身。
二月的头、手、脚都已经木质纤维化了——也就是说，虽然它们的形状与人类无异，但质料发生了变化——这样的头、手、脚没法帮助二月移动。六王爷试图抬起她，却是徒劳，仿佛光球把二月身体里能帮助她轻盈的东西，抽取了个干净。
宗文现的眼里露出不忍。
“四月门可有解法？”六王爷问道。
宗文现摇摇头：“从来只有克制之法，何来解法？”
六王爷攥紧拳头：“都怪我。她本可以不受人类的规则所限，自由自在，却被我害成这个样子。”
宗文现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六王爷，臣该……”
“走吧。”
六王爷送走宗文现，关上门，踱步至二月身边，悲声道：“二月……二月何辜……”
二月转了转眼珠子，想要引起六王爷的注意。
“二月！”他果然注意到了。“你好些了吗？疼吗？难受吗？饿吗？”
二月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
“二月，我在四月门看过狐妖的案卷，它们会吸取男子的精力，为自己所用，你也吸我的吧。”六王爷说完，吻上二月只剩木质温度和触感的嘴。
什么也没有发生。
二月无奈地在心里嘟囔道：狐妖是动物，人也是动物，两个的精力相似，可我是木灵，吸取阳光、雨水的方式和你们不一样啊！
还好六王爷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毫无用处。从虎妖那儿借来的右臂也没有了，眼下的自己真真是无用的凡人一个。
二月看到六王爷流下眼泪。
她惊异极了。见过苏子流眼泪，见过宗父宗母流眼泪，甚至见过宗文现于无人处抹向眼角的袖口，都没有此刻的感触深刻。
流眼泪是什么感觉呢？二月还没有机会流出眼泪。
那天傍晚，苏子站在桥边，远处是晚霞，近处是拨弄着柳条的二月。
毫无预兆的，苏子泪流满面。二月痴痴地看着。她搞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原理，从晶亮的眼睛里有透明的水珠冒出来。人的眼睛是两汪泉眼吗？还是两口井？是谁把水放进去的呢？那水好像能永远不停地一直冒出来似的。二月观察着这神奇的现象，丝毫不能感受到苏子的伤心。
“你很难过吗？”二月问。
苏子用手帕抹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看向二月。但她没有马上说话。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明明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情绪黑洞，可当别人搭话的时候，还要强颜欢笑。
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宗父训话的时候说过这一句。跪在地上的宗文现不发一语。
二月有牙。她知道牙的坚硬程度，就算碎成什么样，也不可能咽得下去，万一在肚子里汇合成原来的样子，咬烂了肠子怎么办？
眼泪。眼泪咽不下去，只能被擦掉。
“你知道难过是什么感觉吗？”苏子终于开口。
“想要的得不到呗！比如我想吃葱油面，却吃不到的时候。”二月的两只眼睛里都是葱油面。
“是啊。想要的得不到。可是又好像得到了，才更叫人难过。”苏子低下头。
“你是说宗文现吗？”二月直率地问。
苏子点点头。
“你是想和他抱抱、亲亲吗？”二月又问。
苏子埋在胸口的脸轻轻地点了两下。
“那还不容易？”二月抓住苏子的手，用法术带她瞬移来到宗文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