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多月,冯炳忠从台湾来信,起义被彻底镇压,朱一贵和钱坚双双战死!潘清闻讯痛哭一场,立即登船去了台湾,范炳忠知道潘清和钱坚的感情,苦劝施世骠大帅留下钱坚全尸,交与潘清。朱一贵尸体被五马分尸,暴尸荒野,潘清偷偷捡回朱一贵头颅,找个僻静的地方埋葬,然后带钱坚尸首回到江南。
此时,陈兴汉的手下也探听到范、李夫妇的下落,两人逃到江西赣南和福建交界的地方躲了起来。潜伏在丐帮的江西分舵“边钱会”里,江西方言,管乞讨叫‘边钱’,故而江西丐帮就叫“边钱会”。得到消息,陈兴汉召集部下商量对策。
从四川汉留帮赶出来的范大成献计道:“此次福建分舵被毁,急需重建,正好借着打江西‘边钱会’的机会,重新返回福建,并趁机一举拿下江西,扩充地盘。”陈兴汉笑了笑:“江西也算江南地界,安清帮新近和葡萄牙人签了买卖,贩运外销瓷器,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抢江西地盘,他们是不会答应的。”范大成道:“安清帮和长乐帮旧怨未了,又和丐帮添了新仇,肯定不会为了江西的地盘和咱们大打出手的。”帮里另一位长老也劝道:“安清帮害的咱们丢了四川和福建的地盘,还软禁了总舵主,咱们抢他江西的地盘又算什么!”
陈兴汉想了想,道:“咱们天地会反清,安清帮扶清,这个梁子是永远也解不开了。眼下就算天下安定,咱们不再起义,也得让世人知道,哪个才是天下第一帮会!”范大成又道:“咱们不和满清争天下,就得和帮派争地盘买卖。打吧。”陈兴汉下定决心,命令道:“叫齐所有兄弟,赶赴赣南,灭了‘边钱会’,抢回江西和福建的地盘。”众人齐声答应:“是。”陈兴汉又吩咐道:“还有,大家一定切记,范逍遥、李采华夫妇绝对不能杀,活捉之后,派人送回江南安清帮那里。”范大成明白陈兴汉的意思,笑了笑:“总舵主高明。”
不几天,天地会就打垮了江西‘边钱会’,活捉范、李夫妇,并趁机席卷江西、福建两省。陈兴汉没有派自己的人把范、李夫妇送回江南,而是找到祖连峰,委托他把人押送到安清帮。至于福建的徐文祖,陈兴汉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派人与之讲和,不再追究他勾结安清帮捣毁鲸鲨帮的事了。
范、李夫妇被祖连峰带到,潘清也明白了陈兴汉的意思,不能再计较江西的地盘被占,先管好眼下事情,在钱坚和王远贞的葬礼上杀范逍遥和李采华祭祀!
到了正式下葬的日子,风光大葬,整个江南黑道除常欢颜外悉数到场,四川的郭永泰,广东的陈兴汉也派手下人参加,祖连峰更是亲自到场。
钱坚和王远贞的棺椁落葬后,潘清命人绑出范、李夫妇,数落他们的罪状,残害百姓,逼死帮中长老,二人不敢抬头。说罢,潘清令黄泉和石士宝掌刀,处决二人。这时,突然喊杀声震天,数万乞丐持枪带棒围了过来,王降跑过来道:“师父,丐帮来救人了。”乞丐们围定众人,为首的丐帮长老出面道:“姓潘的,你们安清帮不过区区十万河工船家,我们丐帮在江南最少也有二十万人。跟你们干,那是看得起你们!还蹬鼻子上脸,敢动我们团头!”秦华怒道:“你们残害百姓,天理不容!”众乞丐道:“哪朝哪代的乞丐不是装残卖苦才能要到钱粮,怎么到你们安清帮这就不行了。”周源宏道:“我们安清帮都是英雄好汉,不容你们这般龌龊勾当!”
乞丐们也怒了:“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让我们团头走,咱们两不相欠。”林沛带火枪队兄弟们冲出来,道:“敢带人先过我们这一关。”乞丐们也不害怕:“光脚不怕穿鞋的,有本事打死我们,打不死就讹死你们!”潘清也怒了,抓过一把火枪,对准那个放狂话的乞丐裆部,轰的一枪,众人全都愣住了,潘清不依不饶,对王降道:“把他给我按住,裆里给我抹上盐!”见潘清如此心狠手辣,在场的人无不愕然。全都肃然不语,只听得那裆部中弹的乞丐鬼哭狼嚎。
过了好一会,丐帮中人才缓过劲来,一个不怕死的丐帮长老大喊道:“太欺负人了,眼里还有没有咱们丐帮,跟他们拼了!”两边正要开打,江相派祖连峰突然站了出来,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两边停住,都看着他要说些什么。祖连峰把潘清拉到一边,耳语道:“范逍遥夫妇不能杀。”潘清问道:“就因为这群臭要饭的?”祖连峰道:“常欢颜死之前,你最好不要和任何帮派起冲突,尤其是江南的帮派。”潘清大悟,唤过范逍遥、李采华,问道:“你们残害百姓,可知错吗?”范逍遥道:“这是丐帮陋俗,现在有些后悔。”潘清道:“念在丐帮兄弟义气的份上,你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范、李两家从此退出丐帮,不得再做团头,你二人出家,永生不得再回江南。还有,丐帮要立下规矩,不得再残害百姓。”范逍遥的一个堂侄子多嘴顶撞道:“我们范家从春秋战国就当丐帮团头,你说不让干就不干了吗?”潘清不答话,上去又是一枪,那小子当场毙命,“还有谁不服!”
潘清原以为火枪能镇住这群乞丐,不料丐帮中人素来是光脚不怕穿鞋,见潘清又开了枪,反而豁出去了,一个长老出列道:“姓潘的,你吓唬谁呢!拿把破火枪算什么玩意,有本事光明正大跟我们比试比试!”潘清问道:“怎么比试?”长老横着脖子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就比比谁更狠,两边各出五个人,玩玩三刀六洞。”所谓三刀六洞,就是在自己身上用利刃对穿三个窟窿,自残之人不敢下手,或是下手时因为疼痛哭喊,就算失败。
听闻此言,在场江湖中人无不大惊失色。潘清回头望望身后的兄弟们,个个低头不语。潘清一咬牙,道:“不用五个人,我自己上!”秦华忙拦住道:“帮主,万万不可。”潘清瞪了秦华一眼,“我不上,难道你上吗?”秦华是个书生,肯定不敢玩三刀六洞,只好不再言语。王降猛然跳了出来,“师父少歇,我陪他们玩玩。”紧接着,黄泉、石士宝、萧玉德、王培玉也站了出来:“玩玩就玩玩。”潘清点了点头,丐帮没想到安清帮真敢应战,也是好选出五个人出战。
双方依次排开,潘清也耍了个小心眼,没用葡萄牙人送的刺刀,而是用了细圆锥型的小段匕首,减小伤口。黄泉打头阵,先用匕首刺穿自己的左小腿肚子,对方一人也跟着穿过;接着石士宝,然后王降、萧玉德,最后王培玉。一轮过后,两边都咬着牙没人喊叫放弃。第二轮开始,黄泉又用匕首刺穿自己的右腿小肚子,两边又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三轮下来,双方都没有人喊叫放弃,围观的江湖中人无不称奇。按照江湖规矩,两边要是都坚持了下来,算先出刀刺穿自己的一方胜,安清帮黄泉先出刀,故而,应当算安清帮胜!
丐帮中人全都呆住了,不知所措,潘清先命叶杏林给五人赶紧医治伤口,然后对众人说道:“你们现在都服了吗?”范逍遥站了起来,对潘清说道:“刚才只能算打和,潘帮主,咱们两个不用别人,玩玩金瓜击顶怎么样?”没等潘清答应,林沛先怒喝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要我们陪你玩!”范逍遥不理林沛,斜楞着眼看着潘清,潘清也死死盯着范逍遥,道:“行,我陪你玩金瓜击顶,但要挂点彩头才有意思。你要是赢了,我放你们走,从此安清帮和丐帮两不相欠,再不来往。我要是赢了,就按刚才说的,你们夫妇出家,丐帮并入安清帮,守我们的规矩。”范逍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众人忙劝潘清不要犯险,但潘清主意已定,非要和范逍遥比试比试。
所谓金瓜击顶,是江湖比狠的一种方式,两人站立不动,各持一把木匠干活用的小锤子,木质铁皮,互相击打对方,最多击打十八下,谁先被击倒或是求饶躲避,就算谁输,和三刀六洞的规矩相反,金瓜击顶的规矩是,若十八下后,两人都未倒地,后动手的那个算胜。经过掷骰子比大小,潘清先动手。一锤子下去,正中范逍遥头顶,范逍遥晃了晃脑袋,憋足劲头,又狠命一锤砸到潘清头上,潘清定了定神,也挺住了。两人你来我往,头破血流,如同血葫芦一般,围观之人都吓得捂着眼睛,不敢多看。两人一开始还都是拼命砸对方,到后来,皆都麻木,一人对一下,只是木讷的挥动着小锤子,恍恍惚惚之间,潘清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为了救李凤卿,和张念山拼命搏斗互砍的情景。
一口气打到第十六锤,两人还是谁也没有倒下求饶,安清帮众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按照规矩,要是两人都不倒下求饶,潘清先出锤,就算他们输了。潘清打完第十七锤,范逍遥终于坚持不下去了,锤子高高举起,迟迟不落,潘清猛然睁开血眼,大喝一声:“砸呀!”范逍遥终于坚持不住,扔下锤子,茫然的跪了下去。安清帮众兄弟一阵欢呼,一拥而上,抱下潘清去包扎。
丐帮中人没想到潘清如此勇悍,只好听命,于是送范逍遥去山西五台山,李采华送到四川峨眉山,双双出家。丐帮正式并入安清帮,成为安清帮分支。
此一战,打出了安清帮的威风。伤好后,潘清宴请祖连峰,再向他请教。祖连峰道:“安清帮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胜券在握之前不要和任何帮派冲突。”潘清道:“道理我懂,只是眼下安清帮最缺的就是银子,没等恢复,就该饿死了。”祖连峰道:“除了漕运,还得把海路走私办起来。”潘清道:“但楚南天和张顺北死后,我们和北面一点联系也没有了。”祖连峰道:“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位北方的朋友吧。”潘清忙问:“哪位?”
祖连峰道:“京城理教门的掌门杨登魁。”潘清又问:“这理教门又是什么帮派?”祖连峰道:“当年杨登魁曾祖父杨来如参加反清起义,失败后来到京城潜伏,因为研习道法,所以开坛讲法,门下弟子拜观音,戒烟酒,深得百姓爱戴。后来天下安稳,他们就像四川安留帮那样,不再反清,安心做生意过日子。杨家子孙世袭掌门之位,如今已经是第四代了。”潘清大喜道:“那就有劳祖爷引荐了。”
祖连峰启程去了京城,一个月后,带回了杨登魁的弟弟杨登科,潘清忙盛情款待,席间,潘清说起两帮合作一事,杨登科道:“按照江湖规矩,海路走私是杀头的罪过,合伙干这么大的事,必须得交投名状。”潘清问道:“可以,但不知理教的朋友要我们交什么样的投名状?”杨登科道:“替我们杀一个仇家。”潘清问道:“谁?”杨登科解释道:“当年我曾祖父杨来如和天地会洪门五祖一起在江南起义,不料被小人出卖,只得远走京城避祸,先祖抑郁而终。后来打听到仇家躲在江南过安稳日子,心有不甘,希望潘帮主出手,为杨家报仇。”
潘清道:“我记得杨祖当年起义失败,是在康熙元年,如今都过去六十年了,再大的仇也该放下了吧。”杨登科笑笑:“要是想报仇,我们自己早就报了,我们就是想看看安清帮众位朋友的诚意。”潘清道:“就为了我们的诚意,就要杀一个无辜的人。”杨登科道:“不是一个无辜的人,是一家无辜的人,我要杀他全家。”潘清大骇,道:“我观杨兄弟面相,不是凶恶之人,怎么出手就这么绝。”杨登科笑道:“潘帮主的面相比我还善,但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了吧。”潘清也笑了:“都在江湖上混,还装什么善人呀。”说罢看了看祖连峰,祖连峰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吃菜,潘清明白了他的意思,对杨登科道:“十天之后,台湾的冯炳忠老板有一批冻顶茶要走海路运到京城,你们接应一下吧。”杨登科道:“义不容辞。”
潘清派人打探到,杨来如当年的仇家叫钱洪,早已故去多年,一个儿子钱慎也年近六旬,隐居在江南当教书先生,两个儿子钱文、钱武,钱文成亲不久,生下儿子钱亮,钱武还没有成亲。潘清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化妆成土匪,杀了钱慎、钱文、钱武,因为实在不忍心,放过年仅一岁的钱亮。官府一连查了几个月,毫无线索,只得当成无头悬案放了起来,不了了之。这里说一句后话,一百八十年后,钱亮的后人钱璧参加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潜伏回京城策反杨登魁后人参与革命,不料被朝廷发觉,将钱璧与杨家后人满门抄斩,可怜杨、钱两家百年恩怨,最后竟在同在一个刑场了结!
海路再次打通,潘清长出了一口气,祖连峰带着徒子徒孙行走江湖去了,送走他们,潘清回到帮中,刚躺下休息一会,就听到大街上哀乐齐鸣,乱做一团,忙派贴身伺候的王培玉出去打听,不一会,王培玉回来,说道:“师父,是皇上驾崩了。官府到处张贴告示,要举国同哀。”潘清吃了一惊,忙又问道:“是哪位阿哥即位了?”王培玉道:“四皇子雍亲王即位了,改元雍正。”潘清仰天长叹:“十多年了,终于有个了结了!”
消息传遍江南,几家欢喜几家愁,常欢颜如意算盘彻底落空,威风不再,每日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倒是潘清一如既往,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这一日,潘清上街闲逛,走累了,便进了一家小茶馆雅间,要了壶茶,几块点心。这时,一个说书艺人悄悄进了门,走到潘清跟前轻声问道:“大爷一个人闲坐,要不小人伺候您一段玩意?”潘清知道,皇帝驾崩,国丧期间,严禁一切玩乐,违者严办。这些艺人一日不做一日没饭吃,只好偷偷出来到茶馆酒肆雅间,给客人演出助兴,挣点小钱。潘清可怜他生活不易,就让他留下:“说一段吧,哦,不听古书,来段新的。”那说书艺人高兴的说道:“这位大爷您行家,我安遥时平生最爱编段子,什么新我给你说什么。”听到‘安遥时’的名字,潘清有些耳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只好先静静地听他说书。
安遥时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潘清一听不要紧,竟然是痛骂安清帮残害百姓,大侠夜斩恶贼的故事。潘清有些恼怒,当即表面身份,质问安遥时为什么骂安清帮。见撞到枪口上,安遥时先是慌乱了一下,然后定了定神,壮着胆子说出了安清帮的江琪官组织梨园行会欺压艺人的事。潘清大惊,他放手让江琪官组织行会,却没想到他利用帮里的权势,竟然干出这等欺压良善的事。
潘清当即拉上安遥时回到帮中,叫来江琪官当面对质。江琪官无法抵赖,只好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欺负艺人的事。这时潘清想起尤红爽,问道:“尤红爽这样的名角出场一次到底多少钱?”安遥时道:“最红的也不过十两银子一场。”江琪官只好实话实说,吃完艺人吃主家。潘清怒不可遏,当即要动帮规处罚江琪官。这时,军师秦华闻讯赶来,赶紧为江琪官说好话求情。潘清发觉不对,平日里这些事都是秦华打理,他怎么也不清楚江琪官的这些勾当,当即决定诈诈秦华,于是命人把江琪官带到隔壁,对秦华道:“你还为那个狼心狗肺的小人求情,他把和你的那点事全都告诉我了,还添油加醋的说他干的这些事你也有份,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秦华大惊,忙为撇清责任,如实说道:“帮主明鉴,都怪我一时糊涂,和方燕儿的事全是他拉的皮条,我也是太念旧情才上了他的套。”
潘清让秦华躲在屏风后,唤出江琪官,问道:“方燕儿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江琪官在隔壁早就听的清清楚楚,暗中叫苦不迭,事到如今只好说实话,如实说了自己出钱给秦华置外宅,包女人,这样有了秦华照顾,他才肆无忌惮仗势欺人。秦华这才听出,刚才潘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诈自己,心里暗暗叫苦。潘清交出秦华,当众宣布,把江琪官逐出安清帮!然后对秦华道:“你身为军师,是帮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理当给兄弟们做个表率,为了个女人就着了这个小人的道。你说该怎么办?”秦华忙跪下磕头道:“全凭帮主发落。”潘清道:“你也睡了那姑娘这么长日子,就明媒正娶,给人家个名分吧。”秦华虽说喜欢方燕儿,可毕竟嫌弃她暗娼的身份,但此时潘清发了话,不敢不听,只得应允下来。
处置完两人,潘清对安遥时道:“安先生,以往得罪之事,还请原谅。现在梨园行会没有主事之人,先生辛苦,出任会长。”安遥时没有答应,说出了自己和范逍遥、李采华夫妇的关系,虽然也恨这两人伤天害理,但毕竟朋友一场,实在不方便为安清帮做事。潘清暂时说服不了安遥时,只得作罢。
安遥时走后,秦华想要将功折罪,献计道:“听说安遥时也是读书人,最重虚名,他编了一套话本《包公案》,咱们可以帮他出版刻印,让他名扬千古,他感激咱们,自然就会来梨园行会了。”潘清点头道:“还是你们读书人了解读书人呀。”不几日,秦华就刻印了上万本《包公案》,此书一经面世,立刻轰动文坛,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安遥时也一举成名天下知,在江南文人之中成为翘楚。潘清再去邀请安遥时,他不好意思再拒绝,出山当了安清帮梨园行会的会长。
处理完安遥时的事,潘清想起尤红爽,才发现她好久没有登台唱戏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这一日,潘清来到尤红爽家,赫然发现尤红爽已经有了身孕,正在家里闭门养胎!尤红爽见是潘清,也有些错愕,两人都楞了好一会,潘清问道:“几个月了?”尤红爽淡淡的说道:“八个多月了。”潘清心里算了算日子,孩子应该是他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尤红爽道:“我什么也不用你管,孩子我自己能带大。”又过了一会,潘清道:“还是我娶你吧。”尤红爽道:“你就是能过曹頫那道坎,也过不了你二哥那道坎。再说,你娶我,是因为你真的喜欢我吗?”潘清又不说话了,又过了好一会,尤红爽问道:“在你心里,到底是喜欢李凤卿还是曹惜儿?”潘清道:“我也说不清楚。”尤红爽道:“人呀,都这样,越想要什么,最后就越得不到什么。”
潘清也苦笑道:“你不想要什么,最后却来什么。我曾经那么恨张念山,恨他滥杀无辜,可我现在杀过的无辜一点也不比他少。我也曾想做个大侠,杀尽天下恶人,但眼前的范逍遥干了那么多坏事,我也没有杀他,还放他潜逃跑了。”尤红爽也笑了:“我以前家里穷,以为我唱红了有了钱就能痛快的活着。可我如今红了,反而不如当年开心。”潘清也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以前当小兵的时候盼着当大官,等当上了盐政防务指挥使,还不如当小兵舒心。”两人都笑了,敞开心扉,聊了半宿,各自把心里的疙瘩都解开了。
第二天,潘清回到帮中,王降递来一封请柬,说道:“师父,曹頫大人来信,说曹颙大人突发疾病暴毙,曹家办丧事,让你过去一趟。”听闻曹颙死讯,联想起雍正皇帝即位的事情,潘清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不禁担心起曹家日后的前途。
潘清赶到江宁织造府,忙里忙外,帮着处理完了曹颙的丧事。等待葬礼结束,潘清夜里悄悄来到曹家,面见曹頫。
两人坐定,潘清问道:“大人年纪不过四旬,春秋正盛,怎么会走的这么突然?”曹頫沉着眼睛,面如死灰:“雍亲王即位,曹家赌输了,大哥心力交瘁,忧劳成疾,这才没的。”潘清安慰道:“大人多虑了,曹家门生故吏满天下,一定能同舟共济,遇难呈祥。”曹頫苦笑道:“正因为树大根深,才让新皇帝忌惮,曹家真的在劫难逃了。”潘清问道:“那大小姐不是还在宫里吗?”曹頫流下两行热泪:“昨天宫里传来消息,大小姐自尽了,留下遗书说要陪先帝殉葬。她这是舍了这条命来保全家的平安呀。我一个大男人,却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保不住呀。”
曹頫越说越激动,嚎啕大哭起来。潘清忙安慰道:“斯人既已逝,生者当自强。就算为了大小姐一片苦心,咱们也得想法挺过去。”曹頫摇头:“虽然朝廷让我继任江宁织造,但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新皇上站稳了,肯定会收拾曹家。”潘清道:“那大人就该提早做好准备。”曹頫摇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说这些年曹家的亏空实在太大,无论如何是补不齐了。”潘清问道:“大人需要多少银两?安清帮这些年承蒙大人关照,多少挣了一些。”曹頫道:“八百万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潘清十分诧异,他早知道曹家四次迎接圣驾,再加上自己贪腐挥霍,亏空不少,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安清帮现在每年的盈余也不过八十万两,想替曹頫补亏空也是不可能了。见潘清久久不语,曹頫也知道潘清真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只好说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潘清道:“大人放心,有多少算多少,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帮助大人。”曹頫道:“我现在是真羡慕你呀,遇见高人指点,跟了雍亲王,如今他继承大统,你们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潘清跪拜道:“也多亏了大人照顾。”曹頫道:“只是我现在劝你一句,江宁不宜久留,你最好是把安清帮总舵迁到杭州去。”
潘清不解,曹頫解释道:“一来你和我们曹家关系太深,离开江宁就是告诉皇上,咱们一刀两断,日后我们出事,不至于连累你们。二来,你们和长乐帮现在水火不容,但还不能明着火并,同在江宁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得打起来。三来,你现在既做这运河漕运生意,还偷偷走海路贩私货,杭州在运河南端,杭州湾又是出海口,两边生意都做着方便。”潘清听完曹頫的解释,十分震惊,他一直认为曹頫就是一个纨绔书生,只知道吃喝玩乐,附庸风雅,想不到一但深思熟虑,正经起来,竟然还有如此的大智慧,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忙行大礼拜谢道:“多谢大人指点迷津。”曹頫起身道:“太太也想你了,你去看看太太吧。”曹頫说的太太是李凤卿,潘清心里知道这是要交代后事,心里又是一阵苦楚。
到了偏厅,李凤卿早已等候多时,潘清作揖拜道:“给太太请安。”李凤卿含着泪道:“惜儿前几天来信,德安死了,她成了寡妇了。”潘清忙问:“德安才多大岁数,怎么就死了?”李凤卿道:“德安抽上了鸦片烟,三十多岁的人了,死的时候还不到六十斤。”潘清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德楞嘉包庇常欢颜贩卖鸦片,谁曾想却让自己的儿子抽死了。”李凤卿道:“德楞嘉晚年丧子,有些疯癫了。德安的小妾生了一个女孩,被惜儿养着。这几天来家里玩,以后我们两家要是都败了,还望宣亭念念旧情。”
说完,叫出三女一男四个孩子出来,拜见潘清叔叔。李凤卿一一介绍道:“这个是我儿子曹霑,这个是惜儿的女儿荷叶,这两个是我生的双胎的女儿,可儿、巧儿。”潘清指着可儿道:“这个姑娘就是……”李凤卿点头示意,潘清明白,她就是当年废太子胤礽的私生女儿,潘清爱抚着几个孩子道:“一晃真快,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李凤卿流着泪道:“以后几个孩子就要靠你照顾了。”潘清也哭道:“万死不辞。”
潘清擦干眼泪,告辞离去。曹頫来到屋里,抱住李凤卿,夫妻两人放声痛哭。
潘清回去之后,觉得曹頫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召集帮众,商量迁去杭州。大家一致同意,派刘和年与周源宏先去杭州准备,大家随后出发。
而就在这几日,尤红爽产一子,潘清忙带叶杏林前去照料,叶杏林开好了药,叮嘱几句,待送走叶杏林,潘清抱起孩子,十分爱怜,问道:“给孩子取名了吗?”尤红爽道:“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就叫潘安吧。”潘清哑然失笑:“怎么还和古人重名,再说潘安徒有其表,没什么真本事呀。”尤红爽道:“要那么多真本事干嘛,苏东坡不是有句诗,‘但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潘清不再争执,说道:“好,咱们就叫潘安了,长大了就是个美男子。”尤红爽问道:“孩子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潘清道:“我娶你,给孩子个名分。”尤红爽摇头道:“不用,我不会嫁给你的。”潘清问道:“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二哥,你要成全我们的义气?”尤红爽道:“我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离开了你们男人也能活的女人。”潘清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经常过来看孩子的。”
两人正说话间,王降敲门进屋,对潘清道:“师父,李卫大人高升为两江总督,他现在请您过去一趟。”潘清安顿好尤红爽,急忙赶往两江总督府。
一见到李卫,潘清赶紧行礼道:“恭喜大人。”李卫扶起潘清,两人坐下后,李卫道:“听说潘帮主要离开江宁去杭州?”潘清道:“大人好灵通,杭州是我老家,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年岁也不小了,不想在外面折腾了,还是叶落归根吧。”李卫笑道:“潘帮主刚满四十,怎么就这么着急归隐了。皇上刚刚登基,千头万绪,潘帮主还得再干几年,给皇上分忧。”潘清忙说道:“我们只是总舵迁到杭州,该为朝廷办的差事,一件也不会少。”李卫冷笑道:“杭州虽然也在江南,可浙江却不归我两江总督管辖,是闽浙总督辖区,我再想帮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潘清听出李卫口气不对,忙说道:“大人日理万机,为皇上分忧,小人的事怎么敢再打扰大人。大人放心,小人无论到了哪里,也不会忘了大人的恩情,三节两寿,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会去看望大人。”李卫这才捋了捋胡子,笑道:“你明白盐打哪咸,醋打哪酸就行。”
潘清下拜道:“小人能有今天的富贵,都是大人帮衬,大人若有差遣,就是刀山火海,小人也没有二话。”李卫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就要走了,临行前帮我再干一件大事。”潘清忙问道:“什么事?”李卫咬着牙:“杀了常欢颜,夺下他全部产业。”潘清心里清楚,常欢颜和德楞嘉投靠皇上当年的死对头八阿哥,如今要秋后算账,他日不知自己会不会也落得这般下场,反倒生出兔死狐悲的凄凉。只是不明白,如今雍亲王已经即位,李卫又是总督,常欢颜恶贯满盈,官府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抓捕判刑抄家,为什么还要让他偷偷摸摸用黑道手段去解决常欢颜?这些倒还简单,关键是现在江南黑道是长乐帮和安清帮双雄并立的局面,如果火并后长乐帮真的没了,那安清帮肯定就是官府下一个目标了,想到这里潘清心里一阵发慌。
犹豫了一下,潘清开口试探一下李卫:“大人放心,我肯定取下常欢颜狗头!只是这么多年和常欢颜打打闹闹,真要是彻底灭了他,还有点舍不得。猫抓老鼠的把戏还没玩过瘾呢。”李卫听出来,潘清是把正经事夹在玩笑话里说,正色道:“以后有的是人陪你玩,长乐帮完了还有天地会。你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去收拾长乐帮吧。”潘清放下心来,叩首道:“遵命。”李卫又叮嘱道:“抄了长乐帮的产业后,立刻把所有的银子都给我送过来,一刻也不许耽搁!”
潘清领命之后,思虑再三,一是实在不明白李卫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干掉长乐帮,二是长乐帮毕竟树大根深,强行动武,安清帮实在没有胜算。李卫催促很急,没有办法,潘清只好安排下去,让秦华、刘和年、周源宏这几位武功稀松的长老先带家眷和一部分兄弟去杭州,派王降盯紧常欢颜,寻找机会出手,再让林沛抓紧时间训练兄弟们武艺,随时准备动手。自己则派人打听到祖连峰现在何处,写信请教原因。
当时祖连峰正在河南游历,遇到曾经给雍正帝当过师爷的邬思道先生,打听到一些朝廷内幕,立刻回信,说雍正帝一即位,就召回在西北作战的十四阿哥,软禁在康熙皇陵。并派心腹年羹尧为西北大将军,指挥作战,如今漠西蒙古准噶尔部也恢复元气参与进来,西藏方面犹疑观望,几方人马在青海呈现对峙局面,朝廷每天在青海消耗的钱粮高达一万五千两黄金,国库早就打空了,万般无奈,李卫才想到要明抢长乐帮,为朝廷筹集军饷。至于为什么官府不出面,是因为长乐帮结交了不少朝廷官员,一旦牵扯出来,势必引发政局动荡,皇上忙于西北战局,不想后院起火,所以此事不宜扩大。
潘清打探明白事情缘由,不禁一声长叹。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交战的事了。可不想像《水浒传》里宋江打方腊那样,两败俱伤,让朝廷捡了便宜。但常欢颜势力庞大,真的是不好对付,潘清足足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派人把翁岩的儿子翁顺,还让尤红爽带上自己的儿子潘安,叫到身边。
几人到齐,不知潘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潘清问二人:“总舵要搬到杭州去了,你们准备怎么办?”翁顺道:”我跟三叔一起去杭州。“潘清道:”帮里立下了规矩,头领子弟不得入帮。“尤红爽道:”我留在江宁,继续唱戏。”潘清道:“你一个人带孩子实在是不方便,日后要是遇见真心疼爱你的,也不便再嫁人了。”翁顺道:“那三叔想要怎么安排我们?”潘清道:“江湖凶险,我是真心不希望你们再踏入半步,学点本事,能养活自己,过安稳日子就行。”尤红爽道:“你到底要我们去哪?”潘清道:“我得罪人实在太多,早晚会有仇家报复,要想让孩子平安,只有送到河南陈家沟陈怀夏那里。”尤红爽道:“你都保护不了孩子,陈怀夏就可以了吗?”潘清点头:“他武功好,又没什么仇家。”尤红爽无奈,只好同意,潘清抱过孩子,尤红爽哭道:“我和孩子一起去河南。”
潘清带上翁顺、尤红爽和儿子潘安,快马加鞭来到陈家沟。陈家沟自打陈王廷九世祖陈卜迁入经营,到陈怀夏已经是第十一代,繁衍生息两百年,已经有近千人口,个个习练太极拳法,武功高强,陈怀夏年纪虽轻,但见多识广,为人忠义,加上武功最高,被族人推举为族长。
两位老友多年未见,甚是亲热,盛情款待。到了夜深人静,潘清和陈怀夏独处一室,潘清如实说明来意,一是托妻献子,拜托陈怀夏照顾他的家人,二是希望陈怀夏出山,帮忙暗杀常欢颜。陈怀夏冷着脸道:“你的妻儿,我可以照顾,但杀人,我绝对不会去做。”潘清苦苦哀求道:“常欢颜恶贯满盈,杀他就是救人。”陈怀夏道:“你之所以把妻儿送到我这里来,就是因为我不涉足江湖纷争,我要是替你杀了人,长乐帮的余党报复怎么办?”潘清道:“我早就放出风去,安清帮要杀常欢颜,事后我也会把责任都揽在我身上,绝不会牵连到你。”陈怀夏道:“江湖事江湖了,我是武林人,绝不过问江湖事。”潘清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可能彻底撇清呢。”陈怀夏还是不同意,一再强调,陈家人习武自卫,绝不和外人有什么恩怨纠葛。
潘清无法说服陈怀夏,但又不甘心空手回去,第二天继续游说,陈怀夏还是不为所动。潘清苦求道:“以你的武功修为,肯定能神鬼不知的把人杀了,我确实到了生死关头,你要是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陈怀夏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你在江湖里陷得太深,就算是杀了仇家常欢颜,你就能解脱了吗?”两人正在争执,陈家的族人进来说道:“庄主,外面有位老者,说叫陆遗,求见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