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带潘清回到李煦在江宁的外宅,叫出管事的侄少爷李蟠,说明小厮翁顺被当街抢走的事,李蟠一听大怒,“反了天了,敢和我们李家叫板!”潘清上前一步:“李公子,确实不好意思。这但凡当父母的哪有不在乎孩子的,谁家孩子丢了不着急,你们又不许我们赎人,只好出此下策。”李蟠狰狞着脸问道:“你算干什么的?”潘清不卑不亢的回答:“小人是河防营的百总潘清,和那个小厮翁顺的老子翁岩是朋友。”说完掏出一袋银子放在桌子上:“这件事我们真的实属无奈,这是赎银六十两,还望李公子海涵。”李蟠冷笑一声,“河防营?胡克的手下?”“是。”“你一个小小的九品百总,居然敢在我这撒野!你知不知道,连我这连看家护院的镖师都是八品衔,管账的师爷都能外放去当知县!”
潘清正色答道:“这和官大官小没关系,翁顺虽然是个穷孩子,但那也是父母生养的,也不能由着人牙子拐来拐去!”李蟠勃然大怒:“敢跟我顶嘴,真是不知道头大眼小,来人,给我打!”众仆人早就憋着一股火想要打潘清了,一听号令,个个持棒带棍就围了上来。
两边正要开打,后厅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喝:“住手!”说罢,一个小姐在四个丫鬟的簇拥下挪步进了客厅,只见那小姐身材高挑,体态丰盈,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一袭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玉白团扇障面,映着象牙骨的扇子更是盈然生光,发髻上一支纤长的缠丝点翠金步摇,愈发显得清丽婀娜。
众仆人见她出来,赶紧施礼:“二小姐。”李蟠也过去搀扶,“二妹,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敢来咱家撒野,得好好教训教训。”潘清久居运河,见的多是船女村妇,哪里见过这富贵人家的千金如此的高雅清贵,一时间看的都呆住了。
小姐对李蟠说:“算了哥,收下银子让他走吧。”“什么?放他走?那咱们李家的面子往哪搁?”李蟠不解。小姐道:“这里不是苏州,是在江宁,有多少人盯着咱们李家,能少生事就少生事!”李蟠不屑的说:“没事,就是一个小小的百总,打了就打了。”小姐道:“河防营是曹寅伯伯的下属,打了他的人,他脸上也过不去。再说就是给江宁的知府送贴子抓人,花钱是小,人情是大,为了个小厮不值得。让他走吧。”李蟠无奈,只好对潘清挥手道:“滚!”谁知潘清被小姐的美貌惊呆了,竟然回不过神来,李蟠只得又吼一声:“还不快滚!”
潘清这才醒过味来,赶紧施大礼:“多谢小姐成全,敢问小姐尊姓大名,日后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那小姐被潘清逗乐了,“我堂堂李家,还能轮到你一个小小的百总孝敬。我是李凤卿,李家的二小姐,没你的事了,你走吧。”潘清回礼:“多谢凤卿小姐。”李蟠又怒了,上前踹了潘清一脚:“凤卿的名讳也是你叫的!滚!”潘清无奈,只好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走了。李蟠又转身把李凤卿送回内堂,回到大厅,对手下人说:“一个小小的百总还真反了天了,来人,拿我的名帖去河防营,让胡克好好管管手下!”“是。”
这话分两头,各表一枝。再说这江宁将军德楞嘉得知曹寅的河防营竟然剿灭了张念山匪伙之后大吃一惊,看不出曹寅还真有两下子。只是这运河匪患平息,朝廷下了圣旨,要他退兵,不再参与运河剿匪事务。可这八皇子交代的筹备五百万两军饷的任务就完不成了,离开了运河,没地方去捞钱呀。
这一日,德楞嘉正在府中焦虑寻财之道,这时候管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少爷出事了!”德楞嘉一惊,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德安平日里喜嫖好赌,不务正业,他来江宁上任,怕儿子在京城无人管束,惹出事来,就把他也带到江宁,这几天忙着筹措军饷的事,忽略了管教,不知道在外面又惹出了什么事端。德楞嘉问管家:“德安又怎么了?”管家气喘吁吁的说:“少爷这几天在赌场耍钱,玩红了眼,一口气借了三十万两银子的印子钱,全都输进去了,现在债主就在门外要账来了。”什么!三十万!一听这么多钱德楞嘉脑袋都大了,自己一年俸禄才不到五千两,这混小子一下就输了这么多!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江宁将军,别说欠钱不还,就是把别人全家杀了,又能怎么样?哪个要钱不要命的这么大胆,敢来将军府要赌债!于是对管家说:“让他进来。”
不一会,债主进了大厅,只见此人身高八尺,体瘦而直,鹤步狼顾,眼神中一股凶邪之气,反倒把位高权重的德楞嘉镇住了。
那债主一进屋,倒不客气,抢先一步开口:“草民常欢颜,见过将军大人。”德楞嘉定了定神,“犬子欠了常先生多少钱呀?”常欢颜答道:“三十万两。”德楞嘉道:“听说你们赌坊的规矩是欠钱不还就要剁手剁脚是吗?那先生此来,是要剁我儿子手呢,还是剁我儿子脚呢?”常欢颜冷笑道:“将军保的了公子一时,保不了公子一世。今天公子能在我这输三十万,明天就能在别人那输三百万。我现在畏惧将军的权势不敢把公子怎么样,但以后将军不在呢,别人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德楞嘉一听,心里一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好呀,钱我没有,大营里兵器倒是不少,常先生要不去大营里搬些兵器去抵债。”常欢颜顿了顿,掏出两片纸放在桌子上,“大人误会,这张是公子写的借据,这张是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请大人笑纳。”德楞嘉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常欢颜道:“不瞒大人,小人是江南长乐帮的帮主,对大人仰慕已久,有心结交大人。”“长乐帮?”德楞嘉问道:“是干什么的?”常欢颜解释:“江南大大小小四千八百多赌坊妓馆,组成了行内帮会,鄙人就是帮主。因为赌坊妓馆使人长乐不愿返,故曰长乐帮。”德楞嘉一听,哈哈大笑:“什么帮主,就是伺候人的龟公头。哈哈哈。”
常欢颜不悦,纠正道:“是帮主。”德楞嘉不与常欢颜争辩,收过借据,把银票递回去:“人情我记下了,请回吧。”说完,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代的规矩,主人端茶就是要送客人走的意思。常欢颜不理会德楞嘉,继续说:“草民性子比较直,喜欢直来直去,大人是嫌银子少吗?大人请说个数目。”德楞嘉有些恼了,索性吓吓常欢颜:“我这人胃口可大,少了五百万两可不行。”“什么!五百万!”一听这个数,常欢颜也确实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又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发在桌上,“大人,这是一百万两。我们全帮一年的进项也到不了五百万,还望大人通融。”
出手就是一百万两银子,这么大手笔也让德楞嘉倒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口吻:“常帮主好阔绰,不瞒你说,银子不是我要的,是朝廷里八阿哥为了筹措西北军饷向我要的,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一听八阿哥,常欢颜大概明白了,德楞嘉只是江宁将军,不管财政,朝廷就是再缺军饷也不可能向他要,这肯定是八阿哥交代给德楞嘉的私活。自己虽然在江南黑道呼风唤雨,可在京城权贵们眼里就是一个伺候人的龟公头目。这德楞嘉看来是八阿哥的人,要是能攀上这条线,日后肯定飞黄腾达,这么一来,五百万两银子的敲门砖就不算多。于是赶紧表态:“大人,原来是筹措军饷,您早说呀,为国出力,义不容辞,五百万两虽多,但请大人宽限几日,我一定给您筹措到。”
德楞嘉一听,一个小小的帮主竟然真能筹措到五百万两银子,不由的对他刮目相看,“那常帮主费心了,只是常帮主肯定不止结交朋友这么简单吧。”常欢颜也笑了:“大人明鉴,草民经营赌坊妓馆,虽然利大,可终究是旁门左道,为正道不容。大人勇武义气,大有当年关圣爷的风采,小人愿意跟随大人效犬马之力,只求大人能给我们个依靠。”德楞嘉大笑:“就这么简单呀,好说好说,以后你的生意上出了事就来找我。只是不知剩下的四百万两银子什么时候能送到?”常欢颜回答道:“既然大人着急,我们肯定不能怠慢,一个月应该差不多,只是要再想快点,还得大人帮忙。”德楞嘉道:“我还能做什么?”常欢颜说:“现在江南还有一些赌坊妓馆不服我们,不肯加入长乐帮,请大人出兵,封了他们的店,也给手下兄弟们添点酒钱。还有就是,我儿子常笑天前段日子拐带良家妇女,被江宁知府给抓了,还望大人帮忙救人。这样我们筹钱就还能再快点。”
德楞嘉一拍手,“好,就这么定了。”然后起身来到常欢颜身边,拍着常欢颜的肩膀道:“要是早认识常帮主就好了,我就不用费劲去和曹寅争着围剿张念山了。”“什么,张念山,大人要打悍匪张念山?”此时正事都谈妥了,德楞嘉也放松了不少,静下来和常欢颜聊起了闲话,“可不是吗,本来我想灭了运河边上最大的土匪,立个大功,谁曾想让河防营抢了先。”常欢颜笑道:“哪里呀,就河防营那帮酒囊饭袋怎么可能打的过张念山,他们就是放火把山烧了,然后就回去冒功。”德楞嘉赶紧又问:“那张念山还活着,他现在哪里?”常欢颜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在黑道上名声也特别恶,没有别的土匪愿意收留他,现在到处流浪,不知所踪。”
德楞嘉道:“那太好了,常帮主,我还得再麻烦你一件事,务必要找到张念山。最近苏州织造李煦到了江宁,要把女儿嫁给曹寅的儿子,一定要张念山搅黄了他们的喜事。”常欢颜想了想,他早就打听好了,曹寅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也和太子走的很近,只是最近太子被废,曹寅也元气大伤,现在必须在德楞嘉和曹寅当中选择一人,常欢颜决定赌一把,把宝压在德楞嘉和八皇子身上。于是答应下来,派人寻找张念山。
常欢颜在道上传下话去,没过几天,就有人看到张念山了。张念山匪巢被烧,又没人愿意收留,就躲在深山老林的一个废弃道观里栖身。他打听好了,带兵围剿他的是河防营的胡克,本意是想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去杀胡克家人报仇,无奈自己手下死伤太重,短期内恢复不过来,再加上也没想到胡克营中还会有潘清这样的厉害角色,多少有点顾忌。这时手下有人出主意,“大哥,强中自有强中手,河防营有高手,那咱们也去找高手帮忙呀。”张念山问:“那江南谁最厉害?”部下头目孙豹说:“当然是陈王廷、陈慕周父子呀。”另一头目李彪也跟着介绍说:“这陈王廷好像是河南人,听说是受了水灾,就带着儿子陈慕周到江南讨生活,他们父子都是读书人,就给人家当私塾先生。直到一天遇见响马劫道,露了功夫,一战成名,后来江南八大高手陆续找他们父子挑战,都被打败,江湖也就就越传越神,都说他们是市井隐士。”
张念山也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我也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我村里一个本家五服的姐姐出嫁,就是嫁给那个陈慕周了,我当时还当送亲郎舅吃过他家的喜糖,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原来是我姐夫呀。”孙豹说:“那就更好了,既然是亲戚,他就得帮咱们!”张念山是说干就干,立刻带着几个喽啰就进城去找陈家父子去了。
张念山一进城,就被常欢颜的探子盯上了,一面继续跟踪,一面令人回去报告。张念山一行人一路上七打听八打听,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陈家父子的私塾。门也不敲,推门而入,一上来就喊:“姐夫,姐夫,兄弟来看你了。”里面正在领着孩子们上课的先生吓了一跳,赶紧问:“先生要找谁呀?”张念山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抱拳施礼:“我找我姐夫陈慕周。”先生疑惑的说:“鄙人就是陈慕周,您是.....”张念山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的说:“我是张念山,是你婆娘,哦,不,是夫人的本家弟弟。今日有事,前来拜访姐夫。”陈慕周一听是张念山三个字,心里一惊,张念山的匪名在江南是无人不知呀,他以前听妻子说过,张念山和她有点亲戚关系,是出了五服的本家弟弟,但两家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了,此番前来,肯定是有事。陈慕周怕吓着孩子们,急忙把张念山领进内屋。
进了内堂,张念山问:“姐姐和外甥怎么不在家呀?”陈慕周应付道:“带着孩子去逛庙会了。”这时内屋里一个正在写字的老人见有生人进来,赶紧问道:“慕周,这位先生是……”陈慕周介绍道:“这位是媳妇娘家弟弟张念山。”然后有转身对张念山说:“这位是家父。”张念山赶紧上前施礼:“伯父好,小侄张念山有礼了。”
那老人正是陈慕周的父亲,江南第一高手陈王廷,他是老江湖,隐居于此,一听张念山的名字,就大概猜出几分,忙回礼道:“久仰久仰,不知张英雄到寒舍有何贵干?”张念山一听陈王廷竟然管自己叫什么张英雄,看来这个老江湖对自己是有戒备心呀,于是就开门见山的说:“伯父,姐夫,我这几年在江湖上干的这点买卖,想必也都听说过,我最近混的有点败,想请二位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陈王廷笑道:“老朽年过七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不给你们年轻人添乱了。”张念山不依不饶:“那就姐夫出山,你们一身的功夫,在这当个教书先生屈才了,帮着我干,保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陈慕周回绝道:“多谢兄弟一番好意,我们平平淡淡的习惯了,真的不想涉足江湖上的是非。”张念山不高兴了,“刘玄德三请诸葛亮,我可没那个耐心,今天必须跟我走!”说罢,上前一把抓住陈慕周的手腕,要强行拽走。陈慕周也不挣脱,只是顺势轻轻向下一抻,张念山竟然重重摔倒。张念山练的是鹰爪功,手上力气惊人,要是一般人被他捏上,手腕肯定是要断了。
张念山倒下后,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一点劲也使不上,全身如同瘫了一般,心理暗暗吃惊,自己的功夫在江南也算数一数二,即便是遇见潘清这样的高手,也是苦斗了几十回合才让他占了一点上风,但陈慕周竟然只轻轻一动,就让自己爬不起来,不愧是江南第一高手。喽啰们见张念山倒下,抽出刀来,就要上前砍杀。这时远处的陈王廷如泰山般纹丝不动,运气冲他们大喝一声,气若长虹,冲破云霄,震的喽啰们耳鸣眼花,吓得手脚哆嗦,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小心翼翼的挪到张念山身边,把他搀了起来。张念山颤颤巍巍的说:“青山常在,绿水长留,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带着喽啰们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出了陈家的门,张念山力气也恢复了一些,气的大骂:“给脸不要脸,活该一辈子受穷!”正在骂着,这时接到探子报信的常欢颜带着手下匆忙赶来,正好张念山从陈家出来,就立刻带人围了上去。张念山刚刚被陈慕周打蒙了,见又有人围了上来,一时不知所措,常欢颜抱拳道:“张英雄有礼了,兄弟是长乐帮常欢颜,可否方便一起坐坐。”常欢颜在江南黑道也是大名鼎鼎,张念山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更猜不到他找自己要干什么,心里七上八下。
常欢颜看出张念山一脸疑惑,忙说:“张兄大名小弟也是仰慕已久,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既然到了小弟的地头上,自当尽地主之谊。”张念山知道常欢颜肯定不止是想请自己吃顿饭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事,虽然猜不出凶吉,但在人家的地盘上,面子多少还是要给一点的,于是决定会会常欢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客气。”常欢颜带着张念山拐弯抹角,来到了一间僻静的酒楼。
几人找了一间雅间坐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念山忍不住问道:“常帮主盛情款待,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吧。”常欢颜笑笑:“倒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张大哥最近出了点事情,不知以后有何打算?”张念山大大咧咧的说:“还能怎么办,当然就是从头再来,招兵买马呗。”常欢颜拍起手掌:“张大哥果然是真性情。只是四明山被烧,这么大的仇,张大哥就这么算了吗?”张念山恨恨的说:“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早晚要找河防营的胡克报仇!”常欢颜赶紧引导张念山:“胡克不过就是个听呵跑腿的小角色,真正要围剿你的是盐政御史曹寅。”张念山似乎明白点了,“你是说要我去收拾曹寅?”
常欢颜点点头:“不瞒兄弟,有人找我去收拾曹寅,我就想起你来了,整个江南只有你才有这个胆量。”张念山犹豫道:“曹寅官不小呀,谁有这么大胆子要收拾他。”常欢颜道:“这个就不必兄弟操心了,想动曹寅的人,官也肯定小不了。事成之后,要是想招安,最小是四品的游击将军,要是不想招安,我就出钱给你重修四明山,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官兵围剿。怎么样?”张念山心动了,他知道常欢颜在江南黑道的地位,和他合伙做事,肯定错不了,于是问道:“那收拾到什么份上?”
常欢颜答道:“能杀了他最好。还有,我打听到苏州织造李煦到了江宁,要把女儿嫁给曹寅的儿子结亲家。要是不能杀死曹寅,那也要把他们的婚事搅黄。”张念山点点头,“这个没问题,只是曹寅府上守卫森严,怎么下手?”常欢颜道:“这个我也打探好了,曹寅在夫子庙附近有另有别业,这几天为避人耳目,他就在那和李煦商量婚事,那里人少,夜里可以下手。”张念山大喜:“常帮主果然厉害,我现在就去夫子庙观风,晚上就结果了他!”常欢颜十分高兴,“张大哥果然痛快。干!”“干!”
张念山和常欢颜谈妥了条件,就火急火燎的奔向夫子庙踩点观风去了。
再说这潘清从李煦家回到大营,第二天,胡克就接到了李蟠的帖子,得知潘清招惹李蟠的消息后大怒,不顾潘清当初的救命之恩,叫过来大骂了一顿,说什么小小的百总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李家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收拾咱们比收拾蚂蚁还简单。潘清十分苦闷,出营后去找翁岩和钱坚,两人知道潘清被上司训斥之后也很内疚,就陪着潘清一起到夫子庙逛庙会散散心。
三人到了夫子庙,游人如织,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有,三人逛了半日,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到了下午,三人走到夫子庙附近的吴王兄弟祠,这祠堂里供奉的是汉末东吴的孙策、孙权兄弟两个。潘清对着神像看了好一会,感慨的对翁岩和钱坚说:“人家兄弟两个齐心,其利断金,创下这江南六郡八十一州的三分天下。咱们要是也能像他们一样,干出一番大事业该多好。”翁岩道:“那兄弟的意思是……”潘清道:“咱们三人情投意合,不如在此结为兄弟,像那三国英雄一样,凑在一起干一番事业如何?”钱坚大喜道:“那太好了,我早有此意,只是怕你嫌弃我们是平民百姓不愿和我们结交呢。”潘清道:“这是哪里话,钱大哥你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能嫌弃你们。”翁岩高兴的说:“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就赶紧结拜吧。”“好!”
三人立刻买了香烛黄纸,在孙策、孙权神像前烧了,又叙了年齿,翁岩三十二岁,居长,钱坚二十七岁,居次,潘清二十岁,居末。三人排好了岁数,在神像前跪下,齐颂誓词:“我,翁岩,字福明,河南洛阳人。我,钱坚,字福斋,山东聊城人。我,潘清,字宣亭,浙江杭州人。今日我三人结为异性兄弟,从此生死与共,祸福相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有违此誓,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三人拜了兄弟,心情大好,出了祠堂继续逛着夫子庙。正在兴头上,这时一个千金小姐在二十多个老妈子、丫鬟、家丁的簇拥下朝三人这边走来,那小姐光彩照人,惹得行人纷纷侧目观看。潘清老远看了一眼,大吃一惊,那小姐竟然是李煦府上的千金小姐李凤卿!见潘清看那小姐看的都呆住了,翁岩打趣道:“怎么了三弟,看上那小姐了。”潘清回过神来,把那天在李府,李凤卿帮助自己的事和两人说了,钱坚感慨道:“看来这李小姐是个好人呀,咱们得去谢谢人家。”
潘清觉得有理,于是带着两人来到李凤卿面前施礼:“李小姐有礼了。”这三人不懂这大户人家的人情规矩,唐突的出现在李凤卿面前,吓了大伙一跳,李凤卿的护卫上前横在李凤卿身前,怒喝三人:“你们是干什么的?”潘清怕李凤卿早就忘了自己,赶紧解释道:“我就是那天去府上去带走小厮翁顺的河防营潘清。”然后又一指翁岩,“这位就是翁顺的爹爹翁岩。那天多亏小姐玉成,才能让他们父子团聚,我们一直想答谢小姐,也没有时机。今天在这看见小姐,实属缘分,特来拜望。”
李凤卿也认出了潘清,但她生性高傲,从来不屑和潘清这样的武夫打交道,那天帮潘清也不过是不想生事,省的心烦。现在潘清非要当面答谢,有些不悦,她才不想多和他们纠缠,于是冷冷的说:“行了,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然后示意护卫推开潘清,自顾自的扬长而去。潘清兄弟十分尴尬,翁岩自言自语道:“这小姐架子也太大了。”钱坚也说:“她不稀罕咱这泥腿子,我还不稀罕她呢。”潘清正看这李凤卿远去的背影出神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几个带着草帽的汉子也悄悄跟着李凤卿一行人,其中一人有些眼熟,潘清上前跟了几步仔细一看,领头的竟然是逃跑了的土匪张念山!
原来这无巧不成书,张念山来到夫子庙附近打探曹寅的外宅,不料也看见了李凤卿一行人出游,张念山好色之徒,一见李凤卿如此美貌,登时三魂七魄少了一半,哪还顾得行刺曹寅的事,巴巴的跟在李凤卿后面,非要找个机会把她绑走不可。
潘清发现张念山后大吃一惊,又见他跟在李凤卿后面,就猜到他肯定是要对李凤卿下手,急忙也跟在后面,保护李凤卿。翁岩和钱坚见潘清又跟了过去,以为他要和李小姐理论,急忙拉住,“算了宣亭,她不理咱们,咱们也就别上赶着了。”潘清急切打断他们,“不是,我刚才看见张念山了,他就跟在李小姐身后。”说罢用手一指,翁岩和钱坚顺过去一看,真的是他,二人也吃了一惊。潘清说:“咱们别打草惊蛇,先跟着他,看看他要干什么?”
就这样,张念山跟踪这李凤卿,潘清又跟踪这张念山,提心吊胆的逛了一下午。好在这李凤卿一行人只在人多的地方逛,张念山不好下手,只得一路跟随。天色渐晚,李凤卿坐上轿子回去了。不一会,李凤卿到了夫子庙附近的一所豪宅门口停了下来,潘清想起,听河防营的兄弟说过,这好像是曹寅的外宅。
原来这苏州织造李煦到了江宁,要和曹寅商量把女儿凤卿嫁给曹寅二儿子曹頫的事,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两人没在曹寅的织造衙门商量,而是到曹寅外宅谈商。李煦到了以后,因为礼数,李凤卿还不能进曹府,于是就带人到附近逛逛庙会,等到玩的差不多了,再回曹府接李煦回去。张念山跟踪李凤卿到曹寅府上门口,就猜到李凤卿可能就是曹寅没过门的儿媳妇,张念山色迷心窍,决定杀人夺媳两件事一起办了,于是命几个手下分散盯着曹府,等天黑了就翻墙进去杀了曹寅。
潘清看到张念山死死盯住曹府,心里不禁一沉,他知道张念山每次被官兵围剿之后都有杀害官兵家人的习惯,他原以为最多就是报复胡克这样的小官,可没想到这次竟然找到了曹寅的头上,不由的对张念山有了几分的叹服,如此彪悍,不愧是江南第一匪!
这时曹寅送李煦出门,目送李煦上轿走远,才转身回府进屋。潘清赶紧上前,“大人,等等。”曹寅回过身来,手下的家丁拦住潘清:“你是干什么的?”潘清掏出腰牌递给曹寅,急切道:“我是河防营百总潘清,有人要行刺大人。”曹寅接过腰牌,见真的是自己的部下,赶紧问:“谁要行刺我?”“张念山。”“什么?张念山?他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潘清一听这个,猛然醒悟,胡克骗曹寅说他已经彻底剿灭了张念山匪伙,所以才不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情急之下,潘清也编不出什么谎话,只好实话实说,说了当初剿匪的实情,张念山不但没死,还把河防营打的抱头鼠窜。
曹寅一听大怒:“胡克这厮好大胆!”潘清劝道:“胡大人也有苦衷,大人还是先想想当下吧。”曹寅想了想:“我外宅护卫不多,不如先回织造衙门。”潘清道:“大人不妥,现在天色已晚,在路上更容易下手,大人不如先回屋中躲避,我和两个兄弟一起护卫,再派人悄悄出去调兵。”曹寅想想也行,于是就带潘清、翁岩、钱坚三兄弟一起进了府。
再说这张念山远远盯着曹府,见有人在门口拦住曹寅,似乎在谈着什么,只是不多时就又回到府里,见曹寅没走,就放下心来,于是传令给众喽啰,等天黑透了,就进去杀了曹寅!
到了子时,出去搬救兵的人还没有回来,曹寅心急如焚,坐卧不宁,生怕张念山什么时候杀进来,但这世间之事往往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张念山等了许久,见曹府内没什么动静,以为都睡下了,于是箭步上前,先砍死了门口的两个门卫,然后让手下矫健着翻墙进去开门,门一开,张念山带着十多个喽啰一拥而上,曹府护卫们也冲出来和张念山厮杀,但他们哪里是张念山的对手,被砍倒一两个后,剩下的人竟然四散奔逃了。
远处的曹寅看的是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的护卫营里是“三爷当道”,多半是亲信家人推荐来的少爷、姑爷、舅爷,没什么本事,找不到别的好差事,就安排在衙门的护卫营里,平日里帮着主子欺负欺负老百姓是绰绰有余,但真要是对付张念山这样的悍匪绝对是要跑肚拉稀的。只是曹寅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羸弱到这种地步,三十多个护卫家丁竟然被十多个强盗打得不敢还手。
张念山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到曹寅屋前,潘清见状不妙提刀冲了出来截住张念山,张念山认出潘清,上次在运河边上让你侥幸跑了,这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张念山也拼尽了力气和潘清厮杀起来,两人你来我往,苦斗了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张念山这边的孙豹、李彪,潘清这边的翁岩、钱坚也都冲过来助拳,六人捉对厮杀起来。张念山武功虽高,奈何手下功夫不济,打了十多回合,翁岩一刀劈死孙豹,张念山吃惊分神,被潘清趁机刺中胳膊,负伤退战,翁岩转过身来帮着钱坚夹攻李彪,李彪对付钱坚一人尚且吃力,见两人夹攻,更加胆怯,不敢再战,虚晃一刀也转身逃了。其余的喽啰见大哥都抵挡不住,没了主心骨,也就不再死战。潘清带着翁岩和钱坚顺势反攻,张念山且战且退,被潘清打出了曹府,潘清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见曹寅安全了,也就没有再追。
贼人退了,曹寅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这时外面调来的护卫援兵也赶来了,一进来就大喊:“贼人在哪呢?”曹寅见贼人都走了,他们才来,气的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草包,什么正事也办不了!”直到潘清三人回来进屋,才脸色转晴,拉着潘清的手说:“今天多亏了你们,就不要再回河防营了,到我府里做一个护卫把总吧。”潘清趁机又说了翁岩和钱坚两位兄弟的情况,曹寅大手一挥,让两人也留在曹府,翁岩读过书,中过秀才,就在账房做抄写;钱坚做过小贩,就在厨房当采买。
三人谢过曹寅,各自安去。然而第二天,江宁大街小巷就都传开了张念山行刺曹寅的事,自然而然,胡克和曹寅谎报军情的事也就纸里包不住火了,德楞嘉知道后立即上书朝廷,狠狠的参了曹寅一本。好在康熙皇帝和曹寅感情非同一般,得知此事后,只是下旨申斥一番,并没有实质处罚。只是德楞嘉经此一事,更受八皇子器重,在皇上面前保举他负责江南剿匪一切事宜,并赐尚方宝剑,许他便宜行事。
看着德楞嘉在江南官场上一天比一天嚣张,曹寅气都不打一处来,这一天,叫上李煦以及师爷詹雨仁、部下胡克商量对策。李煦先说道:“我打听了一下,德楞嘉投靠了八皇子,所以才敢和曹兄争权,筹措军饷以博圣宠。也不知这家伙祖坟上哪根草冒烟了,居然筹措了五百万两银子。”师爷詹雨仁道:“朝廷对准噶尔用兵,五百万肯定不够,要不我们也跟他们学学,向朝廷孝敬军饷?”曹寅反驳道:“每年的盐税都收不齐全,哪里去筹措军饷。”胡克在旁边听了半晌,终于有插嘴的机会了,他谎报张念山死讯的事败露后,要不是看在他平时没少孝敬曹寅的份上,曹寅早就把他下了大狱,现在必须得重新表现,才能重新赢得曹寅的器重,赶紧献计:“以往的盐税,只是向盐商征收,盐工和运工都不交税,不如向他们开征“入池钱”和“行脚钱”,江南最少一百万盐工和运工,这钱一定少不了。”曹寅点点头,“此法可行。”
得了曹寅的许可,詹雨仁和胡克赶紧行动起来,大清实行盐池官营,销盐承包的制度,即盐池由朝廷掌管,盐工们造出多少盐,官府就给多少钱,而大盐商只需要向官府缴纳一定费用,购得的盐引,就可以从盐池领取相应的盐贩卖到各地赚钱,每个盐商再雇佣不同的苦力运输,称为运工,由于盐工和运工都比较分散,无法统一定价,所以官府和盐商都拼命压低他们的工钱,曹寅不知民间疾苦,向他们征收苛捐杂税,一时间民怨沸腾,抗捐暴动迭起。
有个叫石慧的书生,二十岁时中过秀才,以后就一直没有考中举人,后来在盐场附近开了间私塾,为人仁义热心,深受附近百姓爱戴,这次出事,他被大伙推举为主事,写了万民书向曹寅进言要取消“入池钱”和“行脚钱”。曹寅闻讯后大怒,派胡克去抓捕石慧,胡克带了一百多人奔向石慧家中,沿途百姓听到消息后纷纷赶到石慧家中为他站脚助威,陆陆续续竟然聚了一万多人,在石慧家中围住了胡克等人。胡克壮了壮胆子,拔出佩刀:“都活的不耐烦了是吧,都给我滚!”百姓们听后更加愤怒,纷纷怒吼道:“我们一年到头的辛苦,连饭都吃不上,还管我们征行脚钱,你们良心都让狗吃了!反正都得饿死,就跟他们拼了!”
百姓们挥舞着锄头扁担,雨点般砸向官兵,胡克登时就吓得尿了出来,抱头鼠窜,左冲右突想要逃命,奈何百姓围的如铁桶一般,眼看胡克就要命丧当场,这时石慧从家中走出,喝止住大伙。胡克看见救星一般,赶紧跪下抱住石慧大腿,哭嚎道:“老先生行行好吧,我们也给人家当差听呵,身不由己呀。”石慧正色对胡克说:“我们都是良家百姓,不是什么乱民贼子,你回去告诉曹大人,百姓贫苦,禁不住这样折腾!”胡克磕头如捣蒜:“是是是是,我回去一定和曹大人说明,一定。”
胡克逃回去见到曹寅,不敢说自己求饶的事,只说石慧鼓动了数万百姓阴谋暴动,只能再增兵镇压。曹寅有些犹豫,说道:“如果再调兵,一则要多费军饷,二来事情闹大,惊动朝廷可就不好了。”胡克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潘清,计上心来,自从张念山的事败露后,他愤恨潘清在曹寅面前多嘴,让自己险些丢了官职,于是决定让潘清去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大人不必在别处调兵,潘清兄弟武艺高强,一定能够对付得了。”曹寅不想把事情闹大,惊动朝廷,就只好为难潘清了,从河防营和卫队里共凑了五百人,让潘清和胡克带领,去捉拿石慧。
詹雨仁出主意让他们夜里去抓人,以防惊动百姓,可当他们把石慧从家里带出来之后,得知消息的百姓陆陆续续的还是聚了三五千人,围住了石慧的家,有个盐工认出了胡克,指着他大喊:“这不就是前天来的那个狗腿子吗!”胡克又吓坏了,急忙把潘清推到前面。潘清看百姓们这个架势,要是不来点硬的是不行了,这时他看到石慧家门口的两只镇宅大石狮子,于是大喝一声,先奋力举起了左面的一只,冲堵在前面的百姓砸了过去,百姓们大惧,慌忙四散躲开,潘清又接着举起了右面的一只,对百姓们说:“朝廷自有王法,曹大人最讲道理,不会把石先生怎么的,就是叫他过去把事情说清楚,大家都闪开!”
围堵的百姓见潘清如此神勇,目瞪口呆,都不敢再动弹。石慧也是个心系百姓的人,也不想因为自己再伤了人,也对百姓说道:“大家伙不要担心,曹大人既然讲道理,我就更得当面和他说明白。大伙都散了吧。”石慧在运河两岸威望极高,见他发了话,大家也只好默默的给官兵让了道,只是还有几个汉子不甘心就这么让官兵带走石慧,又大喊了一句:“你们要是敢动石先生一根毫毛,饶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