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贱男女臭味相投 报家仇再伤潘清

李凤卿听了心也软了,虽然江琪官也是娘们唧唧的不是个爽利的人,但也是靠本事吃饭,不像曹頫那样的公子哥,狗屁不会,就知道吃祖宗的,比他们可强多了。又见他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没事,你还有姐姐我呢,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姐姐说。”江琪官顺势依偎在李凤卿怀里:“姐姐,我这后半生就靠你了,你要是不嫌弃,咱们现在就结拜姐弟怎么样呀?”李凤卿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说罢,两人摆上香案,烧了黄纸,就结义成了姐弟。李凤卿还保证,以后曹府有堂会,就让江琪官来。江琪官千恩万谢。

李凤卿离开江家,才有的回过味来,本来是想会情人的,结果却拜了把子,这叫什么事呀。哭笑不得的回了家,一进门,管家林富就满脸堆着笑,像个三鲜馅的烧麦似得乐开了花,“二少奶奶,喜事,刚才皇上派戴公公传圣旨,明年皇上南巡,要住在咱们家里,这是第四次了,可着大清朝谁家也没这么大的恩典呀。老爷让咱们好好准备迎驾的事。”

李凤卿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苏州李家也曾经迎接过一次圣驾,花的钱像淌海水似的,每个经手的人都能从中捞不少银子。自己在曹家,虽然丈夫曹頫不喜欢自己,但毕竟娘家势力大,他也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几分尊重。而且她的妯娌大嫂,曹颙的妻子薛氏因为报花账的事和婆婆,也就是曹寅妻子史氏不和,再加上薛氏的父亲当年为了巴结靠拢曹寅,薛氏父亲就娶了曹寅小妾赵姨娘的妹妹赵二姐为继室,史氏素来不喜欢赵姨娘,这样一来,也就顺带着更不喜欢薛氏了。李凤卿进府后,史氏就刻意拉拢李凤卿,把家里的钥匙和账本都交给她管,又冷落了薛氏许多。

这次迎接圣驾,曹府又少不得要大兴土木,曹寅把府里很多事都交给史氏处理,史氏忙不过来,就让李凤卿帮着管事。家里不少人开始巴结李凤卿,求她帮把手,好捞个一星半点的。

这一日,史氏的娘家嫂子到府上串亲戚,史氏开家宴,让两个儿媳薛氏和李凤卿,并女儿曹迎儿还有家里其他女眷一起招待嫂子,席间,李凤卿起身净手,回到宴席的道上,迎面过来一个俊俏风流的后生,向前对李凤卿说道:“请嫂子安。”李凤卿猛吃一惊,将身往后一退,原来是曹頫五服的本家弟弟曹瑞,这曹瑞中过秀才,就再没考上过举人,每日里就在曹寅跟前听喝当差,今日家宴,史氏安排他负责招待娘家嫂子带来的家丁小厮。李凤卿认出了曹瑞,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曹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想不到是大爷在这里。”曹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里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观看凤姐。

李凤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八九分呢,肯定也是想从自己手里讨个挣钱的差事,因向曹瑞假意含笑道:“怪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说你好。今日见了,听你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边去呢,不得合你说话,等闲了再会罢。”

曹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李凤卿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曹瑞听了这话,心中暗喜,李凤卿又说道:“你快去入席去罢。看他们拿住了,罚你的酒。”曹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李凤卿故意的把脚放迟了,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志气,但模样还算周正风流,拿他泄泻火,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算对不起曹家!”

酒席散了,曹瑞一直在走廊候着,只见一群人簇拥着李凤卿出来了。曹瑞深知李凤卿是喜奉承爱排场的,忙把手垂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李凤卿见人多,也不好多暧昧,只好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这里逛逛?”曹瑞道:“只是身上不好,倒时常惦记着嫂子,要瞧瞧,总不能来。”

曹瑞又笑着道:“只因我有个好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因他捐了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这香铺也不开了,就把货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像这贵重的,都送给亲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所以拿来孝敬婶娘。”一面将一个锦匣递过去。李凤卿正是办节礼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丫鬟收了起来,又说道:“看你这么知好歹,怪不得你哥哥常提起你来,说你好,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曹瑞听这话入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哥哥也常提我?”李凤卿见问,便要告诉给他事情管的话,一想又恐他看轻了,只说得了这点儿香料,便许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种花木的事一字不提,随口说了几句淡话,便往婆婆史氏屋里去了。

种花木的差事交给了曹瑞,曹瑞也知道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虽然也没少从中捞钱,但活还是干的像模像样,花木都栽好了,大伙也都觉的挺像这么回事,没人多说什么。

李凤卿觉得曹瑞办事还挺上进,不由的也对他另眼看待,这日曹瑞来李凤卿房里报账,李凤卿正与贴身丫鬟说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李凤卿命:“请进来罢。”曹瑞见请,心中暗喜,见了李凤卿,满面陪笑,连连问好。李凤卿也殷勤让坐让茶。曹瑞见如此热情,越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李凤卿道:“不知什么缘故。”曹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了罢?”李凤卿道:“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曹瑞笑道:“嫂子这话错了,我就不是这样人。”李凤卿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曹瑞听了,喜的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很。”李凤卿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曹瑞笑道:“我倒天天闲着。若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闷儿,可好么?”李凤卿笑道:“你哄我呢!你那里肯往我这里来?”曹瑞道:“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听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见嫂子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情愿。”李凤卿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可比你哥哥强多了。”

曹瑞听这话,越发撞在心坎上,由不得又往前凑一凑,觑着眼看李凤卿的荷包,又问:“戴着什么戒指?”李凤卿悄悄的道:“放尊重些,别叫丫头们看见了。”曹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凤姐笑道:“你该去了。”曹瑞道:“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李凤卿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曹瑞听了,如得珍宝,忙问道:“你别哄我。但是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呢?”凤姐道:“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曹瑞听了,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

到了晚上,曹瑞来到西边穿堂,李凤卿果然等候多时,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从此以后两人干柴烈火,只要曹頫不在,便躲在一起偷情。

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夜,两人正躲在后花园无人处搂着亲热,谁曾想,一个黑影从傍边经过,李凤卿大惊失色:“是谁?”那黑影似乎也愣住了,呆呆的一动不动,曹瑞早吓得躲着石头后面,准备翻墙跑了,李凤卿壮着胆子穿好衣服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二小姐曹惜儿。原来这曹惜儿白天又被姐姐迎儿欺负,夜里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哭泣,谁曾想居然看见嫂子李凤卿在这里和人偷情!

李凤卿见是曹惜儿,知道她生性懦弱,在府里也没什么亲近人,自己最近总带她去听戏,感动的她也真把自己当亲人一样,所以赌一把,她拉着曹惜儿的手说:“惜儿妹妹,我嫁到家里这么多日子了,你哥哥怎么待的我,你也看到过,在这府里你和我过的都是人的日子吗!今天这事,你要是替嫂子保密,嫂子念你一辈子好,以后就把你当亲妹妹待,你要是嚷嚷出去,我不怪你,但你要想好了,你在府里是什么位子,再把我卖了,还能有你的好吗?”

李凤卿一顿软硬兼施,也确实唬住了曹惜儿,加上李凤卿平日里对她不错,就点了点头:“嫂子放心,我要是说出去,天打雷劈,只是……”曹惜儿拉过李凤卿,把嘴贴到她耳朵边上:“这瑞大哥不是什么好人,嫂子还是赶紧和他断了吧。”李凤卿也凑近了轻声说:“我心里有数,谢谢妹妹。”曹惜儿推开李凤卿,抬头又看了看远处的曹瑞:“你们赶紧回去吧,别再让人看见了。”说完,转身离去。

看着曹惜儿的背影,李凤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曹瑞从后面钻了出来,淫笑道:“怎么样了?”李凤卿吓了一跳,回头踹了他一脚:“刚才瞧你那怂样。行了,赶紧回去吧,以后咱们少来往,别在让人看见了。”曹瑞道:“我刚才看见是惜儿了,这事怕包不住,要想不让别人知道,必须得把惜儿也拿下。”李凤卿一惊,以为曹瑞动了杀心,要害死惜儿,问道“你要干什么,惜儿就是块木头,杀她真不值当的。”曹瑞淫笑道:“你想到哪去了,哪能杀人呢。我是说我也把她给睡了,她才能和咱们一条心,不去告发。”

李凤卿一听大怒,狠扇了曹瑞一个嘴巴:“你个没人伦的东西,她可是你妹妹!”曹瑞一撇嘴:“什么妹妹,她娘就是个烧火做饭的粗使丫鬟,老爷喝多酒把她给睡了,醒了就多一个闺女,这闺女不一定是谁的呢,还妹妹!”李凤卿又狠命踹了曹瑞一脚:“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敢动惜儿一根毫毛,我就要了你的命,我李凤卿说到做到!”曹瑞见李凤卿真的生气了,也知道她的脾气,怕把她惹急了,再不让自己做花木的差事,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赶紧陪着笑脸,“哪能,我刚才是说笑话呢。”李凤卿看了看四周,怕纠缠下去再让别人看见,“行了,行了,赶紧回去。”

两人散去暂且不提。再说这陈王廷的孙子陈怀夏,听从爷爷的吩咐,把母亲带回河南陈家沟老家,安顿好了,就去京城找爷爷的师弟陆遗,不料到了京城,虽然找到陆遗的住处,但陆遗却被朝廷派到陕西公干,因为实在担心爷爷和父亲,所以陈怀夏就给陆遗留了一封信,然后又回到了江南。可万万没想到,仅仅几天功夫,人鬼殊途,爷爷和父亲竟然被人害死了。他打听清楚,是土匪张念山诬告,昏官曹寅误判,张念山被打入死牢也就算了,但曹寅却还在外面活的风风光光,天理何在。陈怀夏决定要替天行道,杀了曹寅!但陈怀夏出身书香世家,虽说从小也练武功,无奈还真的不懂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只好按以前听的评书上说的,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连刀也没准备,就翻墙进入曹寅府中,准备行刺。

陈怀夏刚一落地,就被护卫发现,大喊一声:“有贼!”几个家丁拎着刀冲过来了,陈怀夏也豁出去了,不但不跑,反而迎着护卫家丁就往里面杀将过来。陈怀夏自小就和爷爷、父亲学习陈家拳法,平日里刻苦再加上天赋极高,虽然只有十八岁,功夫却不逊爷爷和父亲。此时,他又拼了性命一搏,曹寅府中的护卫就更不是对手了。

陈怀夏一路搏杀,如入无人之境。曹寅上次经历张念山行刺,已如惊弓之鸟,见又有人行刺,吓得躲在屋内瑟瑟发抖,不敢出来。陈怀夏杀到中堂,还没找到曹寅,只有一层一层的护卫家丁围着厮杀,不免心焦气燥。这时潘清伤势已经好了,见又有刺客,忙提刀来战。潘清远远望见陈怀夏白白净净,一脸的清秀,以为不过是个孩子,仗着血气方刚,没什么真本事,有所轻敌,但两人一交手,潘清便大吃一惊,此人武功奇高,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果不其然,两人仅仅打了五六个回合,潘清就被陈怀夏一掌打翻在地,并夺取了手里的钢刀。翁岩和钱坚也冲了上来,不过三五个回合,也被杀退。

人越聚越多,陈怀夏也知道今天肯定是杀不了曹寅了,只好挥刀突围逃走,众护卫家丁都见识过他的武功,也知道穷寇莫追,个个虚张声势,想把他吓走了事,但万万没想到,曹府深宅大院,加上陈怀夏心中恐慌,跑了半天也没能逃出,反而在府里迷了路。众人一路追赶,最后竟把陈怀夏赶到了二小姐曹惜儿的小院里。曹惜儿听到外面喊杀声四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门出来探望,结果刚一开门,陈怀夏迎面跑来正好撞在曹惜儿身上,陈怀夏杀红了眼,看也不看,举起刀来,冲着曹惜儿就砍!

说时迟那时快,潘清追赶陈怀夏到曹惜儿的小院,正看见陈怀夏举刀,猛的冲过去,扑倒曹惜儿,挡住前面,陈怀夏一刀正中潘清后背!可怜潘清大战张念山的伤口刚好,又挨了陈怀夏这一狠刀。陈怀夏砍翻潘清,趁空抬头看了一眼星空,辨别清了方向,赶在众人围上来之前施展轻功,越墙逃出了曹府。

事情过后,曹寅见潘清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再次受伤,十分感动,重赏潘清,并在曹惜儿住所的后面,另辟一处安静的小院,安顿潘清安心养伤,等伤势好了,再另行提拔。

翁岩和钱坚每天都来照顾潘清,奈何两人也被陈怀夏打成轻伤,行动不便,曹惜儿就住在潘清旁边的小院,又为报答救命之恩,每日里趁别人不在就过来照顾潘清。

这一天,曹惜儿做好了午饭给潘清送来,正看见翁岩在给潘清抹药,翁岩双手都被陈怀夏打伤,只好用两只手腕夹住药瓶,十分笨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潘清看见有人进来,赶紧翻身吧被子盖上。

曹惜儿放下饭菜,对翁岩说:“翁大哥放下吧,以后我来给潘大哥上药。”潘清道:“小姐别这么说,您是小姐,我们是护卫,哪能让你来伺候我们呢。”曹惜儿道:“我算什么小姐,和丫鬟差不多,潘大哥你救了我的命,我照顾照顾是应该的。”翁岩道:“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尊卑有别。”曹惜儿道:“什么尊卑,都是唬人的。他们那么尊贵,可遇见了张念山,还有前几天那个刺客,不也全都吓趴下了。”

潘清笑了笑:“小姐可不能这么说,功夫和身份是没什么关联的。”曹惜儿道:“以后你们别叫我小姐了,都叫生分了,就叫我惜儿吧。”翁岩道:“那可不行,有身份在这拘束着呢。”曹惜儿道:“不行,还是别再叫小姐了。”潘清坐起了身子,“行,我们不叫小姐了,那你也别管我们叫大哥了,让人家听见小姐管我们叫大哥也不妥当,我的字号是宣亭,以后就叫我宣亭吧。”

曹惜儿开心的像孩子一样:“行,宣亭兄,赶紧吃饭吧。”潘清也笑了,伸手去端饭菜,发现鸡肉已经被撕成了条,鸡蛋也切碎了和在粥里,就连点心也都给切成小块。潘清明白,这是曹惜儿怕自己受伤,吃不下东西,才这么用心准备的,一时间潘清十分感动,想不到这尔虞我诈的江宁织造府还有这样一位心善的小姐。什么也没说,端起碗来大口大口的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光了。

一连数日,曹惜儿每天都来照顾潘清,一开始翁岩和钱坚还没觉出什么,日子久了,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这一天,两人趁曹惜儿不在,来到潘清屋中。一进门,翁岩就问道:“二小姐怎么没来呀?”潘清道:“刚给我上完药回去,一会做完饭就又该来了吧。”钱坚道:“三弟,虽说二小姐在府里不怎么受宠,可那也是小姐,一个小姐成天的伺候你一个护卫下人,合适吗?”潘清想了想,说:“我也劝她别来了,但她不听,总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翁岩道:“报恩那是说辞,我看这二小姐在府里小姐不算小姐,丫鬟不算丫鬟的,大伙都不正眼瞧她,突然有三弟这样的汉子敢舍了性命的去救她,心理都不一定热成什么样了呢。”钱坚也跟着说:“说实话,咱们这府里的老爷、少爷,还有那一群家丁奴才,没一个是条汉子的,整天的蝇营狗苟,我要是个女人,也看不上他们。冷不丁的遇见一个三弟这样的,上赶着往上凑,也是人之常情。”

潘清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翁岩道:“发乎情,止乎礼。你以前喜欢人家凤卿小姐,结果人家嫁给了二少爷,你单相思一场。现在二小姐虽说对你有意思,可你也得明白身份悬殊呀。”潘清苦笑道:“想当年我刚从少林寺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心高气傲,什么也不在乎,可自从进了河防营当兵吃饷,经历了好多事以后,才慢慢明白,哪都是江湖,哪都身不由己,己不由心呀。”钱坚安慰道:“其实咱们几个要是真豁出去了,那就是下一个张念山,或早或晚都得进死牢。但有些事,为了大义,明知道是火坑,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该跳也得跳,就像咱们三个当初办的那些事。但有些事,该断就得断,像你喜欢二少奶奶,还有二小姐喜欢你这事,做了,肯定是害了人家。“潘清沉吟很久,抬头慢慢地说:“我明白了。”

三人正聊着,曹惜儿做好了饭端了进来,翁岩和钱坚寒暄了几句,二人借故离开。曹惜儿坐在床沿,她不善言辞,只是看着潘清傻笑,原本一肚子要拒绝曹惜儿的话,此时也全说不出口了。过了好一会,才没话找话,给曹惜儿讲起了自己在少林寺学艺的事,曹惜儿还是没有说什么,一直在静静的听。

潘清养伤期间,曹寅也没有闲着,撒出了无数的探子去寻找刺客。又是一次轰动江南黑白两道,各路豪杰纷纷出动,过了好久,才得到消息,刺客叫陈怀夏,是江南第一高手陈王廷的孙子。曹寅立刻调派官兵抓捕,但陈怀夏神出鬼没,官兵劳师动众,还是徒劳无功。而且曹寅还惊奇的发现,陈家在侨居江南三十多年,除了教私塾的几个孩子,竟然再没有和其他人有来往,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即便是慕名讨教功夫的武林人士,陈家人也都是在屋里闭门切磋,从来不让别人看见,更不会主动和武林人士交往,参与他们的活动。

至于张念山诬告他包庇一事,经过曹寅仔细调查,纯粹是子虚乌有,那为什么抓捕陈家父子的时候,他们却不辩解,还拼死反抗,到衙门来说明白不就行了吗?难道是怕官府的人不讲理,屈打成招?想到这曹寅后背有些发凉,后悔当初实在是太冲动,冤杀了好人,如今得罪了个比张念山还厉害的人物,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然后曹寅正在担心陈怀夏报复的时候,更让他发愁的事也赶了上来。康熙皇帝下旨要巡幸江南,让曹寅提前准备。但曹寅在江宁织造和两淮盐政衙门任上,每日和江南官场上的人迎来送往,加上自己贪腐克扣,账上亏空日益增多,仔细算来,剩下的钱已经不够接待皇上南巡的花销了!

这天晚上家宴,曹寅和两个儿子曹颙、曹頫说起账上亏空的事,长叹不已。他那两个儿子都是迂腐书生,平日里吟风弄月,附庸风雅还可以,一到正事上就全都哑巴了,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弥补亏空!曹寅只好暗自叹息,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自己的两个儿子却都是草包。正当曹家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李凤卿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于是壮着胆子对曹寅说:“老爷子,我倒是有几个能补亏空的主意。”

曹頫听见李凤卿说话就没好气:“老爷们说话,你插什么嘴!”曹寅倒是很有兴趣,打断曹頫,“没事,让她说。”李凤卿道:“现在咱们江宁织造名下亏空最多的两处买卖一个是贡酒,一个是竹木,每年不但不给上边交钱,咱们还得往里贴钱,不如把它们包给江南别的商贾,让他们替咱们补上亏空,按时上交给皇上的贡酒和竹木器,其余的盈亏让他们自己负担,不就可以省下一大笔花销了吗?”曹寅点头:“这也是个办法。”李凤卿又看了看婆婆史氏和嫂子薛氏:“太太的娘家和嫂子的娘家人不都是江南的世家吗,不如包给他们做,是肉也烂在自己锅里。”

史氏一听大喜,赶紧拉住曹寅的胳膊说:“那就把贡酒包给我们史家,我哥那两下子肯定没问题。”没等曹寅说话,曹颙的妻子薛氏就有点不乐意了,贡酒的例钱可比竹木多十倍不止,婆婆上来就把肥肉叼走了,让自己娘家啃骨头,十分不悦:“我们薛家小门小户的,这么大的买卖怕是做不来,不如连竹木的生意也交给舅舅家做吧。”李凤卿听出苗头不对,赶紧拉拢薛氏:“大嫂此言差矣,生意不管大小,也是咱们对长辈的一片孝心。再者说了,我爹在苏州负责接待番邦的进贡使节,我和我爹说说,以后回赠他们的礼物,就用咱们家的竹木器皿,这样一来,生意不就好了吗。”

曹颙、薛氏夫妇一听李凤卿如此八面玲珑,也乐得眉开眼笑:“还是弟妹想的周到。”然后曹颙又对曹寅说:“爹,咱们就这么办吧。”看到大家都这么夸赞李凤卿,曹頫心理反而不是滋味,酸酸的问:“添补亏空比较是长远的事,可眼下离皇上南巡不到一年的功夫了,迎驾的银两怎么办?”李凤卿撇了曹頫一眼:“要说来钱最快的行当,就是放印子钱了。”曹寅道:“眼下织造府倒是还有五万多两银子的现银本金,可这印子钱放给谁好呢?”

李凤卿赶紧说:“这个好办呀,老爷管着江宁的丝绸采买,咱们把钱放给那些家境富裕的百姓,让他们采买织机,把生丝织成坯布,再把坯布卖给大绸缎商人印染花色。哪家大绸缎商不从咱家的机户那进坯布,咱们就不买他家的绸缎进贡皇上,这样一来,全江南的机户不都得从咱们这借钱买织机吗。”曹寅一听高兴的直拍巴掌:“真是女中诸葛,好主意,就这么办。”

一场家宴皆大欢喜,各自散去。李凤卿又偷偷叫上薛氏到了史氏房中,偷偷对二人说:“老爷总共才五万多两银子的本金,就算是九借十三还,也没多少利息。不如咱们娘仨把自己的贴己私房钱也拿出来跟老爷一起往外放印子钱,坐顺风船给自己也挣点。”史氏和薛氏一听更加高兴,齐夸李凤卿懂事,只是史氏有点犹豫:“咱们几个女人家,也没法到外面抛头露面,把钱给谁才放心呢。”薛氏说道:“要不给管家林富或是师爷詹雨仁。”李凤卿摇摇头:“他们都是老爷的心腹,保不齐会告诉老爷。我看本家的瑞大爷人不错,上次给他交代栽花木的活,就办的挺漂亮。”

史氏还是有点犹豫:“我听说那小子人品不怎么样,把钱放到他手里,我有点不放心呀。”李凤卿赶紧替曹瑞说话:“正因为人品不好才能干这个活呢,对付那些不想还钱的主,少不得扒房打人什么的,心眼善的哪干得了这个活。”史氏和薛氏觉得有理,就放心的把私房钱交给李凤卿和曹瑞,拿出去放印子钱了。

曹瑞去放印子钱,真真的是如鱼得水,短短的几个月,就给曹家婆媳妯娌赚了两万多两银子的利息。三人大喜,不但李凤卿偷偷打赏了曹瑞不少银两,连史氏也许诺,等再过几年就让曹寅给曹瑞捐一个举人的功名。

曹瑞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时间得意忘形。曹家其他的亲戚也看出来曹瑞近日在曹府里正当红,纷纷跑过来巴结奉承。这一日,曹瑞的远房侄子曹蔷,陪着曹瑞来到秦淮河边的花船醉红坊玩玩。这里的头牌李桂姐艳名远扬,曹瑞早有耳闻,只是平日里囊中羞涩,不能眷顾,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她给李凤卿放印子钱,从中也捞了不少,可以放开胆子玩个痛快。而他侄子曹蔷,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就靠给人帮闲,引诱富家子弟玩乐过活。往日对叔叔曹瑞这样的穷酸是理都不理,但最近见曹瑞发了财,出手阔绰,就像苍蝇一样靠了上来。

两人上来船,一进门老鸨子就迎了过去,尖着嗓子喊道:“哟,哪阵风把大爷您给吹来了,快里边请。”曹蔷不等曹瑞发话,抢先说道:“把你们头牌李桂姐叫出来陪我们爷。”老鸨子一听要头牌李桂姐,赶紧说道:“真不巧呀,有位大爷包了桂姐的月,还差十多天呢,这几天就不接客了。”曹蔷常来花街柳巷,和这些老鸨子们都混的很熟,知道她们的规矩,自己给她们带一个新客人,就会有一份回扣,老鸨子故意说李桂姐被别的客人包了,无非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带来的人能有多少钱。于是曹蔷先冲老鸨子眨了一下眼睛,使个眼色,然后一指曹瑞道:“瞎了你的眼,这位是江宁织造府上的瑞大爷!还能差了你的钱吗,今天我们还非要李桂姐了不可,你说吧,那个孙子出了多少钱!”

老鸨子一听江宁织造府,立刻就心里有数了,曹家的人出手肯定不会寒酸了,于是狮子大开口,说道:“出了五百两包月。”曹瑞一听五百两,当时就吓得吐了舌头,虽说色欲上顶非常想嫖嫖李桂姐,但一听这么贵,还是赶紧走吧。曹蔷拉住曹瑞,强行从他口袋里掏出一百两银子拍在桌上,从老鸨子喊道:“逗谁玩呢,我们又不包月,就玩一宿,一百两,爱要不要。”老鸨子赶紧把银子收了起来,陪着笑脸:“行行行,我们看在织造府的面子上,就得罪一回人,那位大爷要是来了,要打要罚我顶着了,瑞大爷里面请,桂姐接客了。”

说完就拉住曹瑞进了李桂姐的房子,要在平时,李桂姐这样的头牌,一宿最多也就是三十两银子,但像曹瑞这样第一次来的棒槌大头,那是能宰多少就宰多少。一百两一次,曹瑞还是觉得贵,但被老鸨子一口一个大爷的叫着,听着是那么舒服,就迷迷糊糊的进了房。一进屋,李桂姐刚要先给曹瑞弹个小曲助助兴,曹瑞就想起来花的那一百两银子了,哪还能听曲瞎耽误工夫,上来就把李桂姐推到床上。

老鸨子出了房间,满脸堆着笑的叫人给曹蔷秤了二十两银子的答谢钱,让他以后多带人来。两人正在说笑间,却是无巧不成书,那李桂姐是真的被人包了月,包她的人名唤倪三,是江宁街上有名的无赖头目,带着几十个捣子光棍,在街上以讹人、收账为业,因为每日里喝醉了酒就打人,所以街面上就送他个绰号“醉梦金刚”。他近日里一连做成了好几笔俏买卖,手头宽绰,温饱了就思淫欲,包下了醉红坊的头牌李桂姐,要连着痛痛快快的玩她一个月,本来他今日被一家赌馆叫去帮忙收赌债,所以就提前和醉红坊说好少去一日。老鸨子这才敢抽空让李桂姐接曹瑞的散客,多挣点银子。哪曾想,倪三今日收账格外顺利,不到半日就回到赌坊,刚结清了水钱,倪三就火急火燎的去了醉红坊。

一进门,倪三就嚷嚷道:“桂姐呢,赶紧给老子出来。”一听见倪三的声音,老鸨子登时就吓了个魂飞魄散,她可太知道这位爷了,要是知道李桂姐背着他还接了别的客人,非出人命不可!赶紧迎上去,陪着笑脸:“哟,倪三爷,真是不巧,桂姐今儿来事了,不能陪您了。”倪三不解:“来什么事了也得陪爷!”说完推开老鸨子,径直撞开李桂姐的房门。

倪三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背着自己接别的客人了。倪三大怒,冲上去对着曹瑞就是一拳,曹瑞玩的正欢,冷不防的被人打了,大吃一惊,爬起来见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心里颤颤巍巍,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倪三又是一巴掌扇在曹瑞脸上,“老子是你三爷爷!”曹瑞自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养成了窝里横的性子,在家门外面遇见这土匪般的人,吓得是手足无措,倪三接着又抓住曹瑞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床上摔在了地上,并朝他狠狠的吐了口水:“滚!”曹瑞抓起衣服,屁滚尿流的跑出了屋。

老鸨子正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见曹瑞狼狈的跑出了,赶紧边帮忙穿衣服,边安慰道:“瑞大爷,您没事吧,要不再给你换个姑娘。”曹瑞穿好了衣服,也清醒了几分,自己可是江宁织造府上的瑞大爷呀,于是冲着老鸨子大骂:“入你娘的,怎么什么鸟人也往里面放!”还没等老鸨子答话,里面的倪三不干了,他本来就是爱无事生非的主,自己包的窑姐背着自己接客,早就生了一肚子气,见曹瑞还敢骂他是鸟人,一气之下,从床下跳下来,拉开门,上前推搡曹瑞道:“小子不想活了是吧。”这时曹蔷过来给曹瑞壮胆,指着曹瑞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江宁织造府里瑞大爷!”倪三是个混人,才不管这个,甩手就给了曹蔷一个耳光,骂道:“老子管你知道不知道!”

这在双方争执之时,长乐帮帮主常欢颜正带着儿子常笑天到各条花船巡视。长乐帮总领江南所有的赌坊妓馆,帮主常欢颜也要不时的巡查一番,这天正好来到醉红坊,看见倪三在这里和别的客人厮打,无意中听到“江宁织造府里的瑞大爷”,不禁心里一动,是曹寅的人!于是赶紧喝住倪三:“倪三,给我住手,敢在我的地盘闹事,活的不耐烦了!”倪三常在街面上混,虽然不知道江宁织造是个什么官,但却明白常欢颜在江南黑道上的地位,见他发了话,自然不敢说什么,大气也不敢喘,老老实实的垂手站在一旁。

常欢颜又安抚曹瑞道:“不知道是织造府上的瑞大爷,得罪得罪。”曹瑞一见有人帮腔镇住了倪三,立刻又抖起了威风,跃跃欲试,要冲上前和倪三厮打:“都别拦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没家教的东西。”常欢颜父子赶紧拉住曹瑞:“瑞大爷、瑞大爷,看我面子,看我面子,他就是一个混人,您跟他瞎计较什么。”然后又对倪三使眼色喝到:“还不快滚,等着挨瑞大爷嘴巴子呢!”倪三心领神会,赶紧唱个诺,低头快步走了。

见倪三走远了,曹瑞才气囊囊地对常家父子说道:“这算个什么玩意,刚才也就是二位拦住,要不非打折他的腿不可。哦,对了,二位怎么称呼?”常欢颜赶紧说道:“在下常欢颜,长乐帮帮主。”曹瑞在大宅院里哪里听说过江湖中的长乐帮,但还是装腔作势的对常欢颜抱了抱拳:“久仰久仰。”常欢颜虽然瞧不上曹瑞这架势,但还是忍了忍,陪着笑脸说道:“刚才是下面的人不懂规矩,冒犯了瑞大爷,不如这样。”常欢颜从袖子里掏出了五百两银票递给曹瑞:“这里玩的东西太少,请瑞大爷移步,跟我去附近的千金赌坊玩个痛快,交个朋友怎么样?”曹瑞看见银子比看见爹娘还亲,哪还考虑别的,乐呵呵的去了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