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曹操刘备青梅煮酒

当公元199年公孙瓒与袁绍在北方鏖战之时，刘备正在和董承等人策划一场针对曹操的阴谋。

这天，国舅董承携带着一份来路不明的诏书来找刘备。一见刘备，他劈头便问：“刘使君，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董承是汉灵帝母亲董太后的侄子，是国舅，任车骑将军。刘备马上堆笑说：“您说话，我哪敢不相信呢？”

“那好。皇上昨天赐给我一套衣袍。我发现在袍带的夹层里，有一封皇上的密诏。诏上写着要我联络朝臣，诛杀曹操！”

这话真好像炸雷一般。不过，当刘备想看看时，董承又不肯拿出。其实，董承口称的“衣带诏”，很可能子虚乌有。因为汉献帝是个智商颇高的青年，现在全仰曹操鼻息而活，不至于如此铤而走险。而董承一直保着汉献帝从长安跑到洛阳，本应成为天子可依赖的红人，现在却被曹操挤得靠边站了，自然有可能假借汉献帝的名义寻求报复。

而对于刘备来讲，“衣带诏”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面对董承的邀请，选择要不要跟曹操作对，才是最重要的。

刘备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咬咬牙说：“既然是圣上的旨意，我刘备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董承大喜，他感觉找刘备算是找对了人。他知道，关羽此前欲杀曹操，刘备曾加以阻拦，正说明刘备与其属下心怀异志，对曹操若即若离。这时董承稍加试探，刘备竟然就决定反曹了，可见他找对了人。

就在两人即将有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曹操竟然派人来请刘备了。

曹操最近对刘备特别好，出则同舆，入则同席，甚至还上表朝廷让刘备当了左将军。在东汉时期，左将军是个中等的官，即所谓的正号将军。如袁术、吕布都当过左将军。东汉时期的武将官职级别次序：一品的是大司马大将军、大将军；二品的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四征将军、四镇将军；三品的是四安将军、四平将军等；四品有前将军、后将军、左将军、右将军等。刘备就属于四品。总之，在刘备穷困潦倒之时，曹操能如此厚待他，对刘备来说真可谓“伯乐”了。按理说，刘备真不应该与曹操反目。但刘备对于自己的老大，不论从前的公孙瓒、陶谦，还是准老大吕布，都是实用主义者的态度，随势而变，所谓“大耳翁，最叵信”也许真是一语成谶。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他对汉献帝的忠贞不贰。

刘备不知道曹操有什么事找自己，但仍随使者去了曹操的府邸。到达后，曹操让刘备跟自己坐在同一块席子上，然后拉着刘备的手说：“刘使君，现在有点事儿。袁术一直在扬州的九江郡残害民众，令当地生灵涂炭，造成了大饥荒。淮南、江北一带的百姓都跑光了，剩下跑不动的人就发生了人吃人的情况。如今袁术在那里没粮没人，待不下去了，打算北上穿过徐州，投奔袁绍。如果二袁联合，必将成为国家的大患。所以，我想派使君带着朱灵去徐州截击他。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这朱灵本是袁绍的部将，曹操讨伐徐州陶谦时，袁绍派朱灵带着三营兵前来助曹操攻陶谦，之后朱灵就一直留在曹操这里为将。因朱灵对曹操尽心尽力，虽然他不是曹操的嫡系，但也被曹操倚重。

刘备说：“我在徐州待过两三年，朱灵也对那里比较熟。我们过去，相信一定能配合好徐州刺史车胄，把袁术挡住。明公放心好啦。袁术悖逆，人人得而诛之。”

曹操大喜，命刘备立即回去点备兵马。这时，刘备突然想起董承来了，就找到董承说：“董将军，事出突然，曹操令我向东截击袁术，看来那件事只好等我回来再做计议了。”

董承有点失望，手上能有几千兵马，且对曹操若即若离的，只有这刘备。如今他走了，估计杀曹操的事情也泡汤了。董承便说：“也好，将军去了外边，记得竖起大旗宣讨曹操，从东方遥相鼓噪。我们其他人，则趁机在内部下手。”

刘备说：“这也是我的意思，董将军放心好啦。”

当时已是六月。

这一日，曹操觉得应该招待刘备，就宴请刘备吃饭。在他眼里，刘使君一走，再想如以前那样同席吃饭，便不容易了。

当时吃饭不仅没有炒菜一说，还是分餐制。即每人面前摆上一个盘儿，盘儿里放食物。吃饭时，仆人们会用大铜勺子一份份地将肉和菜分给你。吃的时候，除了肉羹和肉炙，面前案上还放着盛菜羹的笾豆，以及饮酒用的尊、爵及蘸肉用的调料碟。

使用的进食工具叫作匕。它形如勺子，但比勺子浅。前端有锋利的尖，可以当叉子用；横过来可以切割，当刀用；勺体还可以舀汤。完全是刀叉勺的混合体，要比西洋用的刀叉勺早了1000多年。

只见曹操一边吃一边畅谈天下。什么天文地理、国家事务，海阔天空地闲聊。领导在讲话，刘备作为下属一边恭恭敬敬地听一边低头吃饭。突然，曹操指着刘备说道：“如今天下的英雄，唯有刘使君和曹操我而已，袁本初之徒，不足虑也！”

刘备从小就喜欢狗、马、华服和美食，这时候正拿匕托着一块儿肉，用筷子助着往嘴里送。闻听此言，他立时大惊失色，慌张地把匕、筷子和肉块全掉裤裆上了。

此时，正好天上响起一个炸雷。刘备淡定地等着仆人把新的匕和筷子给他摆好，然后好像从刚才的事故中心有所得似的，总结给曹操说：“明公！孔圣人说，遇见迅雷烈风，一定要脸上表现出害怕的神色，以示对上天的敬畏。现在想想，确实很有道理。一个雷的震怒，竟能到这个地步！哈哈。”

从这段对话能看出，刘备掩饰慌乱情绪的一系列言行，让曹操以为自己只在想着打雷和孔子的事。他总结孔子的话也有主观意图与客观原因，主观上表明自己根本不认同前面曹操说的话，客观上也解释了自己掉筷子的原因。刘备确实高明啊。

曹操绝对不会那么傻。相信这时候，他一定很后悔自己失言。也许，他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对方本忠于我，但听了我这话，就会认为我对他有想法，从而疑惧我，乃至走向我的对立面。那不是相当于把一员大将给赶跑了吗？

天上阴云密布，空气中夹杂着凝重的气氛。曹操忐忑不安地赶紧闲聊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以冲淡前面的失言之处，免得刘备生疑。刘备则确实害怕，心想曹操说了这话，是不是早已风闻我跟董承的密谋，在这里试探我呢？而我吓掉了筷子，是否刚好说明我做贼心虚？不过，曹操接下来全说些不相干的话，似乎想证明他前面说那句话是无心的，也就是说曹操没有怀疑我什么。总之，之后的刘备吃得嘴中全不知味，肚中全不知饥饱，嘴上频频应付着曹操，腿上只想先走。

餐毕，刘备告辞，自称准备过两天就启程。回去后，他便与董承等人商量对策。与此同时，曹操也对刘备不放心，于是派出自己的属下，跑去刘备的府廨查看动静。

这名属下看到刘备正待在衙门小院里搞园艺，便跑回去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曹操，曹操终于放下心，于是也不再后悔当着刘备的面不小心制造出的“刘备威胁论”了。

另一边，刘备也发现有“特务”出没，于是星夜召集关羽、张飞，带着兵马，督促着朱灵，飞也似的在星光之下向东朝徐州方向疾行。

很快，刘备便跋山涉水，率领数千兵马赶到了下邳城，进入久违了的、战斗过又失去过、失去过又复得过、复得过又失去过的可爱的下邳城。刘备进城，与徐州刺史车胄相会。车胄前番被曹操升任为徐州刺史，算是抢了刘备的徐州刺史之位。此时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过了几天，大家忽然听说袁术死了。刘备便叫来朱灵，对他讲：“朱灵将军，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我继续在这里剿灭袁术的余党，你就先回去复命吧。把袁术已死的好消息告诉曹公。你的兵，也先放在这里，省得来回折腾，好不好？”

朱灵确实是个傻瓜，他应该留下来和车胄一起防备刘备。但是朱灵没有识破刘备的用心—的确，刘备连曹操都能骗得了，耿直的朱灵又怎么能识破刘备之计呢？因此，朱灵只领着自己的一撮亲兵回去了。

朱灵一走，车胄就落了单。刘备立刻宣布自立，并砍死了车胄。刘备留关羽守下邳，然后带张飞等人还小沛，以迎曹操随后必至的大军攻击。

那么袁术是怎么死的呢？说起来，五六年来，袁术已把他的扬州地盘给糟蹋得够呛。这几年又被吕布、曹操两次击败，早已元气大伤。两三个月前，袁术见自己已粮空人空，待不下去了，就像绵羊要抛弃啃光了的草地一样，他也准备换一个地方再去当老百姓的“牧”，继续“吃”新地方的老百姓。于是一把大火烧了自己的宫殿，带上细软和小老婆们，还有一群饿肚子的士兵，想依附庐江郡的雷薄、陈兰处。结果这俩人都怕他跑来乱啃，便命士兵守住城关，不让袁术和他那摇摇晃晃瘪着肚子的士兵进去。

当时的人当兵，也跟求职找口饭吃一样。袁术的兵一看没饭吃了，立刻在城下星散离去。袁术喊破喉咙也留不住，最后只好去找自己最不想找的人—堂兄袁绍。

可是，袁绍跟袁术早就闹翻了，人家根本不理袁术。袁术只好先写一封表态信去，把自己的堂兄好好讴歌了一番。信上写着：“汉之失天下久矣。当今天子只是摆摆样子，政治都出自私门。今日群雄角逐，分裂疆宇，这跟从前的七国纷争是多么相似！按规定，强者就应该当皇帝。如今大哥您坐拥四州，户口百万，没有人比您更强大，也没有人比您更德高望重。曹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好比把灭了的火再吹起来，哪有这种可能性啊？干脆大哥您当皇帝得了。”

袁绍接信，看罢夸道：“袁术说得对！就是对！就是对！”但他“对”了半天，一点儿下文都没有。估计是鉴于之前耿包上书请他当皇帝，但是臣僚不服的失败尝试。因此他也不敢按袁术说的办，只是派自己的长子袁谭去青州接应袁术。

袁术一行正高高兴兴地往青州去时，便听说曹操派出左将军刘备和朱灵一干人带着军队前来截击他了。而袁术此时完全断粮了。袁术想，自己万万是走不过去了，只好回转寿春。

真是世事难料啊。当袁术回转到距离寿春八十里的江亭，正值盛暑。厨师长过来报告：“粮食就剩三十斛麦屑了，好在现在人也没几个了。请问今天午饭做什么吃啊？”

袁术说：“我吃不下饭，肚子一直不好，可能是喝了脏水。你给我拿点蜜浆来就好了。”

厨师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蜜也没有了，皇上！”

袁术傻了。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很多都是草莓族，虽有光鲜外表，实质上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说起来，袁术、袁绍等群雄，已然算是公子哥儿里有豪侠气的，但是他也受不了自己落得如此下场。袁术坐在床上，怅然若失，叹息良久，突然大叫一声：“袁公路乃落得此般地步乎！”然后扑倒床下，吐血一斗多。仆人们虽马上进来抢救，但还是回天乏术，只见袁术气息越来越弱，很快断了气。

曾经四世三公之子，为朝廷虎贲中郎将、后将军，霸有淮南广大地方的袁术，至此一命呜呼。

袁术一死，地盘立刻就被曹操和孙策瓜分。曹操收得庐江郡、九江郡这两个江北郡的北半部分，孙策获得二郡的南半部分。另外，袁术的老婆孩子也被孙策收去。女儿被孙策给了自己的弟弟孙权宫里当宫女，儿子则做了郎中，算是照顾其老爹的面子。

当初，淮南二郡被袁术强征厚敛，又赶上亢旱之灾，于是闹起饥荒。袁术曾经凑了十万斛军粮给地方官舒仲应送去，要求他给当地驻军使用。结果舒仲应特别倔，把十万斛军粮都散给饥民了。袁术气得哇哇捶案，马上亲率大军过去，要把舒仲应杀了正法。舒仲应并不逃跑，反而跪在袁术大军前，说：“我知道我这么干是犯死罪，但我宁可以一人之死，救百姓十万人之饥迫。”

袁术听后当即下马，牵起舒仲应的手便说：“仲应，足下打算独享天下的仁德重名，而不与我袁术共享吗？”意思是这份粮食算咱俩一起出的好不好？

这一场面倒也慷慨感人。也许袁术尊敬舒仲应这样的奇士，便是海内人追随他，并能有所成事的原因吧。而他的失败，也许是他太恣意糊涂了，我们从关于他的一个故事来看一看吧。袁术有个特别宠爱的小妾冯小姐，长得是国色天香。她是官员冯方的女儿。因避乱，跟老爸一起来了扬州。冯小姐被袁术纳为宠妾后，绝爱之。当时，袁术后宫有几百个媵妾，其中有几个领头的大媳妇看袁术过于宠爱这个冯小姐而感到愤恨，就假意关切地对冯小姐说：“皇上是个有品位的人，不喜欢肤浅的女孩，所以你不能表现得太肤浅。”

冯小姐问：“那我该怎么办呢？”她的微笑像蝴蝶展翅一样轻柔。

“你应该时时哭泣忧愁，这样就显得有深度了，皇上就一定会长久地爱你了。否则，他爱两天就腻了。”

于是，冯小姐每次见到袁术就哭，最后连袁术都以为她有什么心病，开解道：“你有什么心事吗？有什么事想不开啊，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冯小姐也说不出来，就是哭和忧愁。弄得袁术也心烦意乱，时间长了对她也就没了兴趣。

一天，几个领头媳妇见时机成熟，于是便一起把冯小姐给勒死了，并找了根绳子伪装成上吊自杀。他们喊来袁术，袁术看后只是深感哀伤，并未追查死因，草草埋葬了事。袁术糊涂，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冯小姐的死，更多的是因为她有着过分的欲望，希望长期得宠。大媳妇们正是抓住了这点，才能设计害她。从这方面可以说，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小人之所以能害人，是因为他能察觉并利用别人的欲望。

与此同时，在北方千里之外的袁绍，也正在被自己的欲望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