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仁有义才是真英雄

公元200年的二月，按照史书上的说法，在拖延了半年之久，且曹操已经布置多道防线之后，袁绍终于从邺城出兵，开始南下攻曹操了。这时，田丰又赶紧拄着拐棍进谏：“曹操善于用兵，变化有方，虽然人少，我们也不可轻敌。您还是应该凭太行山与黄河之固内修农战、外结英雄，然后挑选精锐骑兵，乘虚骚扰河南，使它疲于奔命，不待两年，便可以克敌。现在非要决战，一旦不能如愿，后悔不及啊！”

袁绍说：“你又来了，你这办法不是被他们都批评过了吗？”袁绍急着当皇帝，已等不了三两年了。而且一旦曹操坐大难除，荆棘蔓延，就更难办了。同时袁绍也发现，自己把冀州治理得也并不如意，自己在冀州不敢得罪豪强显族，于是豪强显族便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再等久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总之，袁绍不仅决战没有胜算，持久一样也缺乏胜算。

田丰悻悻然拄着拐棍走了。过了一两天，又跑回来反复恳谏，终于把袁绍气急了：“你是想祸乱我的军心吗？来人啊，把他用大号的械枷套起来，去门口站着去！”

之后，再没人敢谏言不要南下了。其实多数军将都是愿意南下的，因为这样可以打仗立功，也就可以发财了。

袁绍于是下令，部将整装出发。除了田丰在家反省，其他人都得去。都督沮授一贯持牢战略，此时他好羡慕田丰啊。临行时，他召集自己的宗族头面人物们开了一个分家会，把自己的家产都散给了宗族各家，说：“哀哉，哀哉，本来是人上之人，现在我却落得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啦！”

他的族弟沮宗说：“曹操兵马不敌我军，老大何必害怕呢？”

沮授说：“曹操非公孙瓒可比。我们将骄主忲，士兵又因跟公孙瓒鏖战多年而疲敝，大军之败，在此一举。可惜啊，我们从前打公孙瓒，都是白为曹操辛苦奔忙啊。这就是扬雄说的：‘六国蚩蚩，为嬴弱姬。’”

宗族将信将疑，沮授洒泪而别。

于是，袁绍的幽、冀、青、并各州大军从不同方向一起进军，向黄河两岸的各战区集结，中原北部地区一时战云密布。

袁绍将主力部队驻在黎阳（从邺城南下100千米处，黄河北岸），然后把自己的大将颜良叫进来。

袁绍对颜良说：“颜良啊，我即刻派你南下渡河，去夺曹操东郡太守刘延的白马城，你意下如何？”

颜良当即热忱地表示了不辱使命的决心。然后就出去了。

沮授赶紧跑进来劝说：“明公啊，您派颜良去攻白马，这个安排很不妥当啊。白马是曹操的重要据点，颜良性格促狭，虽然骁勇，但不能独当一面啊。”

袁绍说：“颜良是河北名将，区区白马，他一个人还夺不下来吗？”

沮授说：“但凡围攻敌城的时候，一定要准备出阻止对方援军的军队。纵使颜良勇猛，没有人协助他阻援和遮绝敌人也不行啊。”

袁绍觉得有理，于是便增派都督郭图、都督淳于琼，随同颜良一起南下渡河，在白马周围布置兵马。

袁绍说：“尽管卿和田丰的持牢战略，不符合我的想法，但是战术上，我是乐于听你们的。可惜田丰足智多谋，帮我破公孙瓒甚有力，但是此人太执拗，不肯随我出征，好在卿随我而来了。”

沮授这才高兴地告退了，临退之时袁绍又叫住他说：“对了，这里还有一纸檄文，是笔杆子陈琳写的，卿看看有没有意见，没有就下发天下州郡。”

袁绍的笔杆子陈琳，原本是何进的笔杆子，在何进败亡后流落避难到冀州，袁绍又找他来当笔杆子。沮授打开檄文一看，内容翻译过来，大致是这样的：

“司空曹操，他爷爷叫曹腾，是个贪污饕餮的大宦官。作为去势的宦官，生活作风非常不检点，不仅败坏风化，还欺负老百姓。曹操的老爸叫曹嵩，乞求着被大宦官曹腾收养，靠着敛来的赃款，买了一个太尉的大官做，把国家的重器颠倒折腾得不像样。曹操作为入赘给阉人的人所遗生下来的丑小孩，从小就没有好的德行，行侠惹祸、专门捣蛋，破坏性极强。但是，我们袁绍大将军提剑挥鼓，西讨董卓的时候，觉得他多少有点鹰犬之才，便录用他做了部下将官。不料，曹操这人毫无长远目光，轻易进攻，打了好几次败仗，数次死里逃生。但是袁大将军向霸主秦穆公学习（秦穆公派孟明袭郑，后者回来在崤山中埋伏战败，秦穆公主动承担责任，并且力排众议地重用孟明，取得伐晋胜利），分给曹操一支精锐，让他去讨黑山贼，又上表朝廷让他当上了东郡太守、兖州牧，指望他能够为国家出力。结果曹操残害善类，剥削百姓，杀兖州大名士边让，令举州愤怒，州里的人把他的兖州给连窝端了，送给了吕布。袁大将军又帮着他打跑了吕布，使他复得了兖州，简直有父母再造之恩于他。”一直到这里，写的都还是蛮对的，其中边让是不服曹操当兖州的长官，又被仇人告发他犯了什么事，被曹操借机杀了。

“此后，我们大将军因北方有警，腾不出手来，便派徐勋去曹操那里，叫他去护卫汉天子。结果曹操拉来天子以后，开始专权揽政，赏罚随心而出，他喜欢的人被大加封赏，他恨的人被夷灭三族。如太尉杨彪不合他的胃口，便被他拷打驱逐；议郎赵彦跟皇上多说了两句话，他就当即把赵彦收杀，根本不请示皇上的意思。然后，他又搞了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到处挖坟盗墓，把人和鬼都给虐待了。历观古今古书，无道之臣，没有比他更无道的了。如今，袁大将军长戟百万，胡骑千群，骋良弓劲弩，奋幽并青冀四州之众，雷霆虎步，覆沧海之水浇垂死之炭，举昆冈烈火焚枯干飞蓬，没有什么不能被我们消灭干净。现在正是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际，你们可不勉励哉！”

沮授看罢，笑道：“陈琳写得确实不错，真有才呀。不过，按我的思路，我们应该自称想向中央积极靠近，要求向天子献捷，但是曹操隔绝我们与天子之间的道路。然后我们上表天子，陈说曹操不许我们进京，再去打曹操，就好多啦。”

袁绍说：“你又来了，这办法不是被他们都批评过了吗？”

沮授于是只好出去，把这张檄文下发天下州郡，到处张贴。曹操看到撕下来的檄文，笑道：“哈哈，我终于被人骂了，好舒服啊。不过陈琳也太不厚道，骂我一个人就行了，竟然连我的老爸和爷爷都给骂了，这太伤我的孝子之心了。这对得起天下的孝子吗？陈琳这么干，真是给他的文章减色不少啊。”

不管怎么样，陈琳写得确实好，把真实的情形都能朝着有利于袁绍一方，而不利于曹操一方的色彩写。

曹操看罢檄文，突然想起关羽来了，便说：“你们快准备好仪式用品，我要拜关羽为偏将军。”

于是曹操登台拜将，和关羽上下互拜。不仅好言劝勉，还对他修礼甚恭，待遇甚厚。关羽虽脸红心跳，还是勉强把仪式挨到完成。

曹操一点都不近视，对于关羽表情中的一些无奈，甚有察觉。关羽表面上在台子上信誓旦旦，但他的眼睛出卖了脑子。他明显没有久留之意。于是曹操把张辽找来说：“文远，你跟关羽都是老乡，关系不错吧。”

张辽是山西雁门人，跟关羽一样都是降将，所以惺惺相惜。

张辽听到曹操问话，当即说：“明公，关羽这人善待士卒而骄于士大夫，很有个性。某趋慕他的为人，每次跟他谈话，都颇受教益，出来之后，都觉得自己也染得浩然有烈丈夫之气。”

曹操说：“是啊，我甚壮关羽的为人，但是这样有个性和烈气的人，似乎不肯屈就我这里。卿试着去给我问问他的心意吧。”

张辽说：“这个自然应该，某去去就来。”

张辽见到关羽后，说：“仁兄，您觉得曹公待您如何？愿意为曹公效力吗？”

关羽回答：“我极知曹公待我甚厚，礼仁并至。关某无尺寸之功，曹公对我有推衣让食之德，天下主臣之间，无过于此。”他叹口气后又道：“但是，我前受刘备将军厚恩，感激同生，发誓以共死。我是不能背弃誓言，把旧恩像旧鞋一样扔掉的啊。所以，我恐怕是待不过试用期，但是我一定要立功以报曹公，然后方才离去，去找刘使君!”

张辽本来还想说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样的话，听到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不过，他还是迈着大步，回来找曹操。

此时，曹操正着急呢。曹操这人确实大度，或者换句话说，对下属有着仁的一方面—忠、孝、仁、义是当时三国人的价值观。曹操性好节俭，不好华丽，家中姬妾和侍女都不穿锦绣，男仆鞋上都不施两种颜色，没有丝绣，帷帐屏风，坏了就补，被子保暖而已，均不加缘饰。但他对属下异常慷慨，战利品里边有什么靡丽之物，全都赐给功臣，不吝千金。但是无功之人，怎么要也不给。四方崇拜者献来什么稀罕宝物，他全部跟文臣武将均分。他对属下的赏赐，往往远远超过属下的期望值。这一点和刘邦是一样的。当年，刘邦几乎把天下的三分之二全封出去了，封给了追随自己的功臣武将诸侯们！其豁达大度，古来少有。现在不能再搞分封了，但是曹操赏赐起功臣下属来是无所吝惜的。

曹操见到张辽，赶紧问：“怎么样啊，调查得怎样？”

“果然如明公所料，他真的以后会追随刘备而去。”张辽说。

曹操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很悲伤，最后他长叹一声：“关羽这么做是义的。你估计他什么时候会走啊？”

张辽说：“这就不好说了，但关羽说自己深受明公厚恩，定要立功报效明公之后方才离去。”

曹操说：“孤能和这样的义士同游，纵使日短何恨。”可见，纵使曹操这样的刚忍之人也为关羽的雄义所折服，无恨无怨了。

张辽捏着一把汗从里边出来，心想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啊，然而忠臣烈子，人神必共佑之，今日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