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仙道昌盛，宗门林立，玄门世家横行。
更有仙修国度，各路仙城坊市。
蒸云岛雾灵仙坊，便是溟幽大泽一处大型坊市。
岛上商行宝阁林立，不少商会、门派，都在坊市之中立有驻地。
王乘任事顺昌号客船所在的宝华阁，便是其一。
宝华阁是云梦州大型修真商会之一，旗下经营生意不少，囊括法器、丹药、渡客、押运等诸多产业，背后据说有不少玄门大派、世家大族支持，势力不小。
顺昌号就是宝华阁旗下一艘渡客法船，船上客人，多是溟幽天池附近各处大城、水国、世家驻地、仙宗山门的修士，又或是一些奉命来蒸云岛办事的僮仆，以及在各地行商散修。
站在船头甲板，朝前方灵岛望去。
入眼先是一座繁华码头，数十艘不亚于顺昌号大小的大型客船停泊于此，周遭还见大大小小的舟楫轮渡排布，一眼望不到边际。
各家船上，旅客、道人，商贩力夫上上下下，难以尽数。
码头上，能见不少建筑、食摊。
再往远处去，数条街道连同码头之外，便是楼阁遍布，亭台林立的坊市正景。
远远观之，行人鱼贯，楼阁之间气机升腾，上方有云雾缭绕，隐现霞光。
坊市之中，几座建造奢华的楼宇，且见符文宝光流转，颇显神异。
极远处，还能隐约看到几座云蒸霞蔚的峰峦耸立。
正是一派热闹非凡的仙家灵坊景象。
王乘来到蒸云岛，也有一年多的时间。
但每次看到岛上景象，还是禁不住有些感慨。
只因这坊市之中，虽也不少凡人，但多数都是修行之辈，这些个为了长生仙道汇聚于此的人物，却好似前世凡人集市一般交汇一地，于其中追寻生计，对他这个穿越客来说，多少会有些恍惚之感。
不过这一次王乘有急事要处理，也没心思看什么风景。
眼见船上客人走得差不多，舷桥之上来往不见密麻，王乘这才走下舷梯，顺着舷桥，踏上了蒸云岛码头。
……
“笃笃笃！”
坊市偏僻一角，一间眼的平房外，王乘用力敲了敲门。
“李兄可在？”
这里是李昌明的住处。
然而王乘敲门敲了半晌，却不见屋门打开，甚至里头也没有半点动静传出。
王乘心下微沉。
正这时，不远处一道语气不好的男子声音传来：“可是王道友当面？”
王乘转头看去，一个矮胖道人，便入眼帘。
其人瞧着三十左右纪。
身着玄色宽袖道袍，身材微胖，滚头圆脑。
无须白面之上五官拥挤，小眼塌鼻，眼缝微眯，给人几分油滑之感。
不过这会儿面上却见怒色，似乎很有一些不爽。
“梁管事，久违。”王乘客气一礼。
道人名为梁华，负责周遭这一片平房出租事务的管事。
王乘之前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也是此人管辖。
不过到顺昌号随船三个月，他上船之前就退掉了房子。
“你回来正好，李昌明那个泼皮赖子，已经拖了我两个月的房租了，如今押钱都不足抵扣了。你是他的朋友，帮我把他叫回来，把房租结了。我手上事儿多，可没功夫亲自去找他。”
“房租？”王乘眉头一皱，问道：“管事是否有什么误会？李兄平素日子虽然拮据，也不是喜欢拖欠之人，这却是怎么回事？”
李昌明虽然也不富裕，平素为人却比较老实，从不做这种拖欠房租的事情。
梁华上下打量王乘一眼，一拍脑门道：“是了，之前听你退租的时候，说是要离开坊市三个月，想必还不知道你那朋友的烂事吧？”
“这家伙前几个月迷上了博戏，同人在南边蚌石街与人赌珠，如今已是欠了一屁股债。我也懒得管你们的烂事，你把他叫来，让他把这个月的房租给结清了，往后我这也不再租给他。”
蚌石街赌珠？
王乘脸色一沉，有些不好预感。
蚌石街，雾灵坊市中比较特殊的一条街市。
那地方有不少赌坊，专门供人博戏取乐。
名字由来，也与这博戏有关。
所谓蚌石，一个指的便是赌石。
修行界中有不少古传奇石，历经岁月，有的内里孕育上乘灵材宝料，有的因为种种奇异经历，藏有古仙传承。
一些经不住修行苦熬，管不好心中妄念的人，便会耗费符钱，购买这些奇石，由此博取富贵。
至于赌珠，与赌石也差不多。
唯一与石料不同的是灵珠生于灵蚌之中，出货较为单一，赌的只是蚌中灵珠的品质，相较而言，赌性没那么大，不那么容易亏。
王乘没想到，自己出去三个月，李昌明居然迷上了赌博。
不对。
王乘转念想到自己被李昌明提前支走的工钱。
顿时生出猜测，也许在他还没上顺昌号的时候，自己这好友就已经陷入其中了。
他两世为人，见识不少。
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的修行世界，赌博都不是什么好事。
王乘原先还不明白，李昌明老实性格，与自己关系又这般亲近，缘何会突然做出算计他的事情。
现在大概就有些明白了。
就算是再正常的人，成了赌狗之后，性情大变也是再正常不过。
王乘知道，自己的工钱，大概率已经是拿不回来了，心情顿时有些不好。
不过他面上表情并无多少变化，只苦笑道：“这事儿我只怕无能为力，我外出办差的时候，李兄从我这借了不少符钱，我如今正要找他问回呢，不想居然发生了这等事情。”
梁华面上闪过一丝可惜，他今日看到王乘，本来还想着以王乘与李昌明的关系，他可以让王乘先把房租给了，未料还有这种事情。
随后，他看着王乘的目光便有些怜悯。
似他这般在雾灵坊市待得久了的老人，哪个不知道只要进了蚌石街的修士，结果如何。
王乘被坑走的钱财，如今只怕是拿不回来了。
“罢了，当老子倒霉。”梁华摇了摇头，兴许是觉得和王乘‘同病相怜’，也没和王乘纠缠，自顾自转身离去了。
眼见梁华远去，王乘面色这才沉了下来。
半晌。
目光一转，望向了蚌石街方向。
……
“开了！开了！”
“涨！涨！”
“诶哟！又他娘的是凡珠，亏了！”
蚌石街。
一处蚌珠赌摊前。
一群神情亢奋的道人围拢，气氛喧嚣异常。
忽的，一只大手穿过人群，将一名瘦弱道人从人群中硬生生提溜了出来。
“他娘的谁啊？！”
突然被人一把拉出，还沉浸在亢奋之中的李昌明，回头第一时间，便是骂骂咧咧。
不过定睛一看，入眼见是一张冷峻英武的熟悉面庞，面上却涌起了喜色。
“王兄？”
大手主人，自然正是王乘。
自他从梁管事口中得知了李昌明沦为赌狗的事情，便径直来到了蚌石街。
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果然在这里找到了正围观他人赌珠的李昌明。
面对李昌明的问候，王乘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他皱眉看着眼前的好友，突然感觉十分陌生。
早前那个有些唯诺，性格却极好的真诚青年，此时瘦弱至极，形貌邋遢，眼眶深陷，如同一个熬多了夜的乞丐。
满是血丝的眸子中蕴藏的不正常亢奋，更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感。
“王兄，你来的正好，快借我十枚符钱。我感觉我运势来了，这一次一定能开出好货！”
不等王乘开口，李昌明竟问他借起了钱。
王乘脸色一冷，凝声道：“李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问你，我在顺昌好做司炉力士的工钱，是否被你偷拿了？”
李昌明一愣，似乎才想起这件事情，脑袋下意识缩了缩。
可很快，便又讪笑道：“王兄这话怎么说的？你我关系，什么偷不偷。你放宽心，我可不是有意拿你的钱，我这是准备带你一同发财呢。”
“你先借我些符钱，等我回本了，便连本带利一同还你。”
看到李昌明如此态度，王乘心知，自己那位好友，多半已经找不回来了。
只是想到之前情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果然把我的工钱拿来这里赌了？你可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你我这般出身的人该去想的？你忘了你曾经同我说过的，要一同拜入仙门，长生路上互相扶助的话了么？”
李昌明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就在这时。
身后赌摊，一阵喧嚣再度哄起。
“出货了！出货了！居然是蕴藏雷属灵炁的上等宝珠！这是发了啊！”
这话传来。
李昌明好似打了鸡血，整个人眼珠瞪大。
随后更是一番挣扎，要从王乘手中挣脱。
只是他混迹赌坊数月，懈怠修行，哪里能从一直在顺昌号上打熬气力，日夜勤勉苦练的王乘手中挣脱。
一番扭动，却只像一只猴子一般，任由如何挣扎，都脱身不得。
李昌明急躁道：“王兄，你先放开我！”
王乘平静的看着他，没有松手。
李昌明见此，恼羞成怒，一把将手中一个巴掌大小的灰色袋子塞给了王乘，道：“你不借算了，老子不稀罕，拉着我做什么？这些灵珠，是我这段时间开出的好货，当还你的了，别来烦我！”
见王乘依旧没有撒手。
李昌明骂道：“王乘！你他娘的松开我！”
王乘静静看他一眼，终究摇了摇头，放开了他。
随后接过袋子，看着李昌明，平静道：“东西我收了，看在此前情分，我也不与你过多计较，从此你我便算两清。”
“李兄，你好自为之吧。”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却又见李昌明又一脸狂热的钻回了人群，亢奋的看着别人开蚌，心底最后那点情谊，也直接散去。
“自作孽，不可活。”
王乘一声长叹，转身离开了蚌石街。
离开蚌石街后，心情不太好的他，买了些吃用。随后又花了三枚下品符钱，找了间能自己做饭的便宜客店住下。
蒸云岛本就不小，整个雾灵坊市，不亚于俗世大城。
此间生活修士、凡人不知凡几。
各类生活坊阁也是十分完善。
比如客店，便有不少专门供路过此地的拮据散修、行商落脚休整的便宜客栈。
客房之中，不仅有睡床，还有炉台碗筷，供人自己蒸煮吃用。
心知工钱拿不回来。
又惦念沧元法会。
不敢胡乱花费一枚符钱的王乘，从店家借了一尊烹食小鼎，熬煮灵粥。
看着鼎内热气腾腾的灵粥，王乘心里一如翻滚的粥水，烦乱不堪。
他今日失去了一位好友，本就五味杂陈。
又加上如今缺了李昌明支走的这部分符钱，他便没有足够的钱款购买聚炁道书了。
买不来道书，便也意味着拿不到参加沧元观引渡法会的资格。
他心情哪里能不复杂？
‘诶……倒也怪不得旁人，怪只怪我自己行事不密。’
王乘心下一叹。
这次的事情，主要原因虽是李昌明有意算计。
但仔细说来，也有他行事不周密，自己失察的原因在里头。
他若是在上船之后，没有根据过往情分偏信李昌明的安排，而是第一时间便询问管事工钱之事，兴许便不会有今日麻烦。
只不过话是如此，重来一次，事情兴许还是会变成如今模样。
因为在此之前的他，受过李昌明不少帮助。
甚至当初若不是李昌明搭手，他指不定都已经因为拮据，离开了溟幽大泽。
也就是说。
纵然李昌明当时没有唬弄他，而是明明白白的向他支借符钱，出于信任，以及对李昌明的感激，他也不会不借。
说到底，他又如何想得到，自己认可的好友，会变成一个赌狗呢？
想到这里，王乘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想了想。
他打开了李昌明给的袋子。
按照李昌明的说法，这袋子里头，是他赌来的‘灵珠’。
王乘虽然并不觉得这袋子里头的‘灵珠’值钱，既然是灵蚌开来，如果有那么一两枚蕴藏灵气的蚌珠，多少也能弥补几分亏损。
以他现在情况，只能说蚂蚁再小也是肉。
然而一打开，王乘却有些无语。
因为他发现，袋子里头的珠子，看着虽然都品相不错，是难得的上品珍珠，可却半点灵机也无。
放在俗世还值几个银两，在修行界，可谓毫无用处。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我这次吃的这个教训，却实在有些大了……”
想到这一次变故，兴许影响自身长生机缘，王乘不由苦笑一声。
随即。
长出一口浊气，却将一袋子珍珠，都丢入身前炉台之中。
看着在火中快速燃烧的布袋，以及转瞬变得通红的珍珠，王乘喃喃道：“三十枚中品符钱，认清一个朋友，应该也不算亏吧……”
然而就在这时。
王乘忽然看到，伴随炉中火焰升腾，一道奇异灵光，蓦然涌起。
顿时心下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