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中世纪的幻想故事

从4世纪至17世纪初,漫长的一千多年涌现出许多梦幻般的故事和浪漫史,其中不乏奇幻旅程的描述,包括脱离地球引力的太空之旅等。与古希腊人不同,中世纪的星际航行没有摆脱政教合一集权制度的影响,具有较重的说教成分,缺乏科幻小说所需的技术想象;另一方面,在自然哲学层面上,开始想象出替代世界这样的理性概念。此外,中世纪骑士浪漫故事的传统无意识地为科幻小说提供了叙事框架。骑士传奇题材广泛,众多英雄冒险的故事以及超越经验世界、具有异国情调的旅行使之成为科幻小说的重要叙事模式。瑞安·伍(Ryan Vu)(2019:13–34)认为如果想了解科学和小说在历史上是如何交互发展的,研究者不能忽略这个关键的时代,但是他并没有提出足够的证据说明科幻小说在这一阶段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不可否认的是,中世纪单一宗教的权威及其后期的剧烈变革,不自觉地给所有艺术染上了浓厚的宗教色彩。实际上,西方文学始终与宗教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意大利诗人但丁(Dante)的《神曲》(Divine Commedia,1984)没有科幻小说的主要特征,但是它展现出的神学、伦理学、天文学等庞大的知识体系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百态和科学发展水平。其篇章结构无论是形式还是数字均暗示了物质世界的运行机制和规律:《地狱篇》(“Inferno”)通过对地狱的描写,呈现了在地理上被视为(空心)地球的内部世界;《炼狱篇》(“Purgatorio”)讲述了沿着对角线追踪一个高不可及的山峰旅程;《天堂篇》(“Paradiso”)的结构完整地体现了托勒密的天文学知识体系。

中世纪的登月之旅出现在意大利诗人路德维柯·阿里奥斯托(Ludovico Ariosto)的史诗《疯狂的罗兰》(Mad Roland,1534)中。这首诗讲述了查理曼大帝罗兰的冒险历程。罗兰因为失恋而疯狂,之后他的王国受到撒拉逊人的威胁。为了让罗兰恢复神智,英国的骑士阿斯托尔夫(Astolfo)骑上长有翅膀的河马,飞往高山之巅的陆地天堂,在那里遇到了福音传教士约翰。在当时的传说中,地球上失去的所有物体(如罗兰的神智)都会前往月球,于是圣约翰与阿斯托尔夫一道飞向月球,寻找罗兰的神智。在圣约翰的帮助下,阿斯托尔夫找到并取回了罗兰的神智,回到了地球。这个故事几乎是对普鲁塔克月球幻想的回应,后者也将月球视为灵魂栖息地,但是这个故事的宗教救赎意味更明显。

17世纪,科学研究的突破促使科幻小说进入一种全新的写作模式,哥白尼、布鲁诺(Giordano Bruno)和开普勒(Johannes Kepler)在天文学方面的发现动摇了中世纪神权统治的核心教义。以哥白尼的天体理论为代表的新宇宙论,随同16世纪和17世纪晚期思想家有关无限世界的先进思想,成为科学飞跃式发展的巨大推动力。托勒密严密的天体模型被打破之后,新宇宙学揭示了更大的宇宙规模,其浩瀚的空间与无限的可能性激发了探索者丰富的想象力,从而彻底改变了科幻小说的推想话题。其中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开普勒,作为一个颇有建树的天文学家,他不仅创立了至今仍以其名字命名的三个行星运动定律,还创作了一个幻想故事——《一个梦或月球天文学》(A Dream, or Lunar Astronomy,1634),展现了他对月球的科学推想。故事由一个无名的框架叙述者讲述了自己某天夜里观察星星和月亮之后做的一个梦,并通过嵌入式的叙述者(精灵)揭示了月食和日食现象。该书介绍了月球的自然历史,描述了月球的运转规律:月球绕其自身轴进行旋转和地球每月绕月运行,这就意味着月球的一个半球始终面向地球,而另一半球则始终远离地球。开普勒认为由此产生的月球温度存在极端变化,从两周夜晚的严寒到两周白天的炎热,以至月球上的居民都退到深深的山洞中躲避。这个故事不可避免地带有奇幻色彩,如当月影或某种圆锥形阴影同时触及地球和月球并充当其路径时,恶魔会在月食或日食期间向月球移动。故事还描述了往返不同世界间的艰苦旅程,包含一些接近科学事实的细节:外层空间极度寒冷、空气稀薄,会让普通人呼吸困难。

瑞安认为开普勒的《一个梦或月球天文学》具体展现了新教理性科学与塑造新兴流派的天主教魔术/魔幻想象之间的辩证法,所传递的信息充满两面性:荒谬而怪诞;清醒而科学。但是从上下文来看,更容易看出魔术(巫术和魔鬼及其伴随的异象)与科学之间的动态关系——一种早期的科幻小说无法回避的矛盾。《一个梦或月球天文学》里奇幻怪诞的想象力和扎实的科学基础交织并置,这种明显的对立恰好是该书的潜在美学原理。(Vu,2019:25)尽管《一个梦或月球天文学》的叙述模式既单一,又复杂,无法成为以后作品的模型,但其诠释(5)的复杂性却是早期科幻小说的典型表现。因此,它在科幻小说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是科幻小说开始借助科学知识、挣脱魔幻和宗教桎梏的早期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