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之路的开端

“可能因为我名字里带个‘海’字，所以大半辈子都和水打交道。”孔海南经常这样开玩笑说。

孔海南的祖籍是山东烟台牟平县。1950年，孔海南出生在海南战役的随军家属队里。他的父亲当时是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后勤辎重部队的连级干部。为纪念海南岛解放，父亲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当时，部队随军家属队的新生婴儿，到一个地方安顿之后一起报户口。这批孩子的生日，都是同一个日子。这也算是当年革命队伍中的一件趣事。

孔海南是1966届初中生，毕业后到湖北应城插队当知青。两年后，孔海南被调到原解放军总后勤部下属的江零五四工厂（军用被服工厂）。在这个全自动的被服生产线上，孔海南做了七年的机修钳工。其间，他与一位在武汉体育场做乒乓球教练、同是南下干部家庭出身的姑娘王群一相爱了，婚后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孔海南对机械的兴趣部分来源于父亲孔庆贵的影响。孔庆贵年轻时考上日本秋田矿山机械学校（日本秋田大学的前身），读了一年半后考进哈尔滨工业大学机械系，抗战胜利后又进入长春大学读书。1947年，孔庆贵加入解放军，在部队里管理运输军械的车辆。

父母辈对待集体和工作的情感与热忱，让年幼的孔海南印象深刻。他的母亲宫润兰作为随军家属，跟随部队从东北一路走到广东。解放军一路吸收国民党成建制起义部队。1954年，部队要转业到地方，转为生产部门。部队领导对宫润兰说：“给你一个任务，去做这部分部队家属的工作。”宫润兰就一家一家地跑，去和这些起义部队的团长夫人、营长夫人们聊天，谈家常，交朋友。这件事难度很大，有的部队还闹出一些事情。这位共产党的妇女干部坚持做通了习惯拿部队津贴生活的官太太们的思想工作，帮助国民党的起义部队成建制地转业为生产单位。为此，宫润兰被评为1956年湖北省第一届工农业劳动模范代表，到北京参加全国先进生产者代表会议，受到毛主席等中央领导接见并合影留念。

孔海南还记得，1959年、1960年左右，因为遭受自然灾害，粮食紧缺。父亲带回单位发的两小包粉末，倒在脸盆里，再打上半盆自来水，搁在窗台边。过了三天，水被太阳晒成了绿色。父亲从旧蚊帐上剪下一块，当作过滤布，把这盆水滤出了一捧绿色的东西，可以和进面粉里做馒头吃。后来，孔海南才知道那两包粉末是什么：一包是铵盐，一包是磷矿，放进水里，在阳光下一晒，就产生了藻类。当时，人们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不知道有些藻类是有毒的。

原来水中的世界是如此神奇，如此变幻莫测。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孔海南萌生了上大学的想法。听妻子说，她一个小学同学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蔡宏道教授。新中国成立后，蔡宏道将原本的研究方向由病原检验学转为公共卫生领域，在中国环境科学学科刚刚兴起之时，蔡教授为了适应国家的需求，又把自己的主攻方向由公共卫生领域转向环境保护领域。1978年，蔡教授在武汉医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组建了国内第一个环境医学系，推动创建了中国高校的环境医学学科。

孔海南到蔡宏道教授家中拜访。蔡教授对他说：“欢迎你来考我们学校的新学科！”

于是，孔海南找来高中课本，每天下班后埋头自学苦读，最终如愿以偿成为蔡宏道的学生。

在1966年、1967年、1968年毕业的中学生，被称为“老三届”学生。孔海南是其中之一，在“十年动乱”中耽误了学业。他初中时修读的外语是俄语，恢复高考入学后，看不懂英文资料。蔡宏道专门办了环境医学专业英语班，在授课中特别关照“老三届”的大龄学生，要他们勇敢张口说英语。每次上课，“老三届”学生都坐在教室后排。蔡宏道就专门点名，让他们开口说英语。对说得不好的学生，蔡老师一一示范发音，予以纠正。英语的疑问句是升调，孔海南觉得别扭，一张口就让年轻同学发出一片笑声。蔡老师便会很凶地训斥：“不许笑！”

新建一个专业非常不容易。当时的环境医学系，连蔡宏道在内只有4位专业骨干老师。蔡老师既要编本土教材，又要翻译外国教材，还要为学生授课、指导，如孺子牛一样埋头耕耘。

孔海南踏上治水之路，便是在蔡老师的指导下开始的。当时，蔡老师带领全系师生承担了一个国家级科研课题。在那时的中国，农药的泛滥使用产生了极大的危害。比如农田里经常播撒的农药“六六六粉”，是一种以六氯环己烷为主要成分的广谱杀虫剂，使用后基本不降解，于是富集进入蔬菜、大米，对人体造成危害。针对此类问题，蔡老师指导大家开展大规模调查与研究。同学们的毕业论文都围绕这个课题展开，孔海南也不例外。他的毕业论文研究了一个被有机磷农药污染的特大型湖泊流域，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湖泊治理技术。

在学习知识的同时，孔海南逐渐了解蔡教授的人生经历。了解得越多，孔海南就越是敬佩他。蔡教授曾在1946年赴美留学，但眼见祖国的贫困落后处境，身在异国的他，一心只想着学成归国。于是，在轰隆隆的解放战争炮火声中，蔡教授毅然从美国回来，扛起建设医学病原检验学科的重任。

沿着蔡教授的足迹，孔海南一步步进行自己的研究，并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蔡教授的学问、品格，还有低调踏实的治学态度与科学进取的精神，以及对信仰的忠诚，深深影响着孔海南。

在蔡宏道的建议下，孔海南毕业后进入武汉环境科学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在武汉，他研究有机磷农药及重金属排放进湖泊后，是如何沉积到污泥里的；鸭子吃了污泥中的蚯蚓，再被人吃，其体内的有机磷农药、重金属化合物有多少通过食物链被人体吸收了。为做好这个课题，孔海南去了湖北省京山县大水库流域。当时，附近一个化工厂的工业废水被排放进河流里，最后流进水库。当时人们误以为，水库中降解生活污水的氧化塘技术，也能降解有毒有害化工废水。然而，这是行不通的。水体中的有机磷和重金属不会降解；用水库中被污染的水灌溉农田后，长出的蔬菜、粮食都含有机磷和重金属。水库里的鱼中了毒，鱼的骨头都是弯的。孔海南还对湖边居民做了相关的检查，检查人体血液有机磷浓度等指标。他看到，周围居民的身体健康也受到了威胁。

这种污染竟然持续了20多年。原因在于当时的环境科学理论、知识、观念太落后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孔海南萌生了一个愿望：像自己的老师蔡教授一样，出国留学，学习先进的环保理论和环境治理工程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