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得静下心看自己的哲学书,这让我获得莫大的快乐,内心的平静是很难获得的,如果有幸获得了平静,就应该好好享受。
不知什么时候,我从书上看到了一句话,这引起了我莫大的兴趣,不禁让我浮想联翩。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的世界里,我应该在这两者间作出自己慎重的选择,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可不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了孤陋寡闻的人,这对一个男人而言是耻辱。我不会因为我的财富不如别人而感到羞耻,真正让我颜面尽失的是自己的才疏学浅和自以为是,赶紧看书学习吧!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一种要命的紧迫感压迫着我,我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我想活在压力之中,去做一些实事,而不是活在自己的空想中,那和白日做梦没什么区别,很多时间在我路思乱想之际从我身边溜走了,真是不应该。说来,虚无主义一直在侵蚀着我的身心,让我走火入魔。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扎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问。
我转过身,看了一眼,扎西容光焕发,精神十足。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买了新衣服,牛仔裤和衬衣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最为重要的是他已经摘掉了自己的黑眼圈,整张脸带了红润,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们两个成了?看起来这么精神!不错啊。”我开心地说道,已经很久没见扎西,他准是来兑现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事成之后请我吃火锅之类的。
说来,很久没去宿舍外的世界去看看了。
“对,她已经答应做我女朋友了。”扎西开心地说着,又习惯性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感到开心或尴尬,他总会不自觉得抓一抓自己的鬓角,抑或是后脑勺,像一个见生的小姑娘,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普通话,一句话的结束的时候总要加一个奇怪的语气词——死。
就像他刚说的,“她答应做我女朋友了死!”
宿舍的人一直调侃他搞笑的话语,他有时会刻意把一句话的后缀“死”去掉,没过多久他又不自觉地往一句话后加个“死”!有时他意识到自己又说了“死”,便尴尬地用手拍打自己的嘴,露出羞涩的笑容,微微弓着自己的被,像一个年轻的小老头,显得很瘦,一双手却生着婴儿肥,也怪可爱。
“恭喜啊!那什么去?上次你说的那个地方吗?”我问。
“对,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地方,那地方去的人还挺多,我和她去了一次。她带我去的。还挺好的。我一会儿过来叫你,她说她现在在化妆,让我过来问问你。我先回宿舍打几把游戏,走的时候叫你,你先看看你的书死!”他又习惯性地在一句话后加了“死”。扎西又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死”字,尴尬地笑了起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
“行呢,你一会儿叫我就好。”说完,扎西转身要往对面宿舍走去。
“扎西!谈恋爱了。”小马笑着打趣。
扎西收了脚步,抓着我的床架立杆笑了笑,看着宿舍里的几个人说:
“没有,才确立关系。也不知道算不算谈。”
“之前那个女生吗?”苏勇问。
扎西不好意思地笑着,对着苏勇说:
“不是,是一个老乡。”
“大一的?”林小雨问,说着理了理他的眼睛,手里捧着一本书。一副学者模样,他之前不戴眼镜,到了大三,不可避免地和我一样成了四眼仔。
“对,老乡会的时候认识的。”扎西说。
“她也是藏族吗?”小马问着,站得直挺的,不知何时,他的胡子又从下巴往两腮爬去。
“她也是藏族,林芝县的。”扎西说的很详细,恨不得把他女友的详细地址都说出来。
“上一次那个也是藏族的?”小马问。
“对!”扎西说。
“那女的估计骗了你不少钱?”小马说着,显得很开心,掏出自己的手机放了音乐。
“也没多少,是我心甘情愿给她的。”
“你找到女朋友都不请我们宿舍的人吃饭吗?”林小雨握着手的书说着,一脸浅笑,在自己书桌前站立又复坐而下。
“有时间再请你们吃饭,现在没那么多钱啊!”扎西不好意思地说着。
“你是不是把自己的钱都给女生花了!就是不愿请我们喝酒吃饭。扎西最近一定爽死了,都直接搬到外面包房住,是不是觉得在宿舍里不方便。”说完,小马一脸坏笑。
“没有,那房子是我和几个老乡一起租的。”扎西尴尬地解释着,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
扎西迫不及待地回了对面宿舍,他走后宿舍里里的几个人又笑了起来。我不知他们在笑些什么,转回头看着自己的书。
“扎西早晚要被女生骗死,他的钱估计都给了女生,最近都忙着暖被窝,课都不去上了。”小马说完找小胖去了。
夜色降临,扎西带着我去楼底下的广场里等他的女友。
她不好日子地从女生宿舍楼底的通道里迎面走来,个子很矮,扎着马尾,瓜子脸上堆满了高原红,见了我两便不好意思起来,满脸不自在。
扎西做着介绍,她看了看我,把头扭到一边,走到扎西身边,我第一次成了电灯泡,在黑夜里黯淡无光。
看着他两走在一起,我与他两隔开点距离,这是尊重和礼貌,我可不想喧宾夺主。
“这是我经常给你说的那个同学,我们一个的。他是云南大理的,是个白族,却长得一点儿都不白。”扎西笑嘻嘻地把我介绍给她的女朋友。
“我是扎西的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我听扎西说你很久了,也不算陌生人,别拘束。我这人挺喜欢开玩笑的,别介意。”我说着,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恭喜你找到一个不抽烟,不喝酒的男朋友!扎西人挺好,没什么心眼,他待人真没话说。”我抽着烟,夸着走在我们中间的扎西。
扎西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若是说什么话,能促进他小两口的感情,也是莫大的功业。与人为善,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我乐于看到人间美好的事情不断地发生发展。至于自己,早已经厌倦了谈恋爱这种无聊的事情。看着单纯质朴的扎西找到一个害羞且同样幼稚的小女友,我觉得他们在过家家,他们小两口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想到此我开心起来,同时也希望他们能走很远的爱情路。
穿过已经有过千百的大街小巷,夜色中城市里永是灯火通明,牵着手的情侣,拄着拐的老头老太太,年轻的爸妈带着自己的小孩满大街跑,带着女儿出来遛狗的中年妇女,她女儿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留着长长的垂肩的长发,这让我心头不是滋味。我曾经也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我们两个只见的爱情是真实的吗?看着车来车往,看着街道两旁的路灯,路灯下摆地摊的各种小贩,一派烟火,这就是人间,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没有人可以逃避,只能迎头而上,没有人可怜我的形只影单,不知为何,走在扎西和他女朋友旁边,我突然失落起来,看着喧嚣的世界,看着手牵着手的年轻情侣,这让我内心的孤独感愈发地涌了上来。不知为何,每次走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我定会陷入自己无法排解的孤独中,好在我很享受在人群中生的孤寂感,这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扎西,我听说你们不需要交学费?这是真的吗?”我突然问了一句关于钱的话。
“对!我们XZ的不需要交学费,不过开学的时候也要预交,快到期末的时候学校给会把学费和住宿费退回到我们卡里,相当于不需要交学费。”扎西认真地说着,说完跟自己的小女友用藏语交流,我在一旁什么都听不懂,感觉成了陪着他们溜大街的一条单身狗,成了一条可怜虫,分不清南北东西,搞不懂自己来这个世界要干什么。
“那你们挺幸福的,上学还免费。国家的政策真是好啊!”我不禁感叹道。
“你不也一样吗?”扎西问。
“不一样,我要交交学费的。不交钱,估计要被赶出校门去呢。”我冷冷地笑了笑,一说到钱我就反感起来。
扎西又与她的小女友说着藏语,我没有任何插话的机会,也不想打扰到他两,只好陷入自己的沉默中。我一沉默就会胡思乱想,不知为何会想到自己的前女友来。想来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准确地说是没有在校园中碰面,这失去了缘分的人,即使在同一座校园也很难再遇到,更别说在一座有着几百万人的城市。
很快,我被他们小两口带到了万新南路的一家火锅店中,那火锅店生意火爆,到处都是来觅食的人,一眼看去,都是端着盘子来挑食的人,像黑夜中出没的蝙蝠,非得大晚上出来吃火锅。桌上的锅冒着热气,餐桌上都是各种碗碟酒水饮料,真是贪吃又懒惰的人类。
我们三留着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我喜欢留着窗户吃食,边吃边打量窗外的一切,这让我非常舒服,我不会为了吃火锅而吃火锅,我喜欢吃火锅的那种氛围,非常惬意温和。
坐稳了屁股,我便懒得再去走动,服务员端来茶水,我倒了三杯茶水便喝了起来。打量着着窗外的事物,那些车总是不知疲倦地跑动着,真让我心烦意乱,想到多半是出租车,我想都是为了生活子女而奔波劳碌着,我变得无可奈何起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那该死的钱,一切的罪恶和友善都是钱。没有钱让我恐惧,有了钱便有了安全感,我在缺钱少粮的日子里都不敢出门,生怕弄坏了人家的什么东西,兜里一清二白自然是丢人的。
看着他小两口坐在我对面,这真是换了人间,想当初我和自己的前女友也是坐一块的,扎西坐在我们两个对面,露出一脸的尴尬,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但也有不同,我不会像扎西那般活在自己的不好意思中,我从来不看好年轻人的恋爱,我们永远不知道民政局大厅中正有无数的夫妻正在办理离婚手续,他们可是跨越了陌生——爱恋——婚姻——子女——离婚,多么有趣,多么滑稽。这可怜的人类啊!早知当初,何必如此。想着想着,我竟想到对面的扎西和他的小女友来,我想他们定撑不了多远的路。
一个女生刚高中毕业,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场老乡会,她认识了一个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男生,相较之男生,这刚读大一的女生自然有很多不适感和不安全感,她很容易对一个学长的关心上头。如果那个男生又肯愿意为她花钱吃饭买什么哄小孩的礼物,自然很快就走到一起。但一来不来就处在一起的两个人终究是没那么了解的,免不了在激情和冲动后陷入百无聊赖的生活和学习中,很快也会分开。这眼前的曲珍大概是对扎西学长生了心理上的小依赖。如果我是她,我自然也会对一个关心我的男生走得近,毕竟初来乍到,想遇到家人似的,如果难得对我好,我自然不会拒绝什么。有人陪着我过日子,逛街吃饭有人为我买单,何乐而不为,也没有多大的牺牲。
想着想着,感觉自己陷入自己的臆想中,或许他们是真心相爱,你不是为了安全感,很不是为了免费吃喝玩乐。我真不该这样想我的扎西同志,更不该对一个来师大不久的女生怀有这样的猜测。她看着和扎西很般配,都是从雪域高原而来的天使和王子,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善良又单纯,就像珠峰上的冰雪,一尘不染,光鲜照人。我用这样的脑袋去猜测人家,真是不妥。
我心生愧疚,真不知该说些什么,祝福善良的人,愿你们一切都如上天安排好的一样。我可以厌恶自己的情感,也可以有自己的一堆大道理,但是别人的选择和幸福我都是没什么权利去指手画脚,抑或是无端猜测的。
我似乎生了什么罪恶,跑酒水区拎回了好几瓶啤酒,火锅还没热开就喝起来啤酒,我彻底是烟酒茶全沾染上了。
酒足饭饱,我们三人溜达了几圈,他两回到了扎西的出租屋,我一个人回了宿舍。
翻看了一会儿书又上了床,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萦绕在整个宿舍。我试图去联系前女友,想到人家已经心有所属,我强忍着不去打扰,这是最分手后最基本的选择,交缠不清算怎么回事,自己又不是没人爱,只是接二连三地拒绝罢了。我还是想一些别的事情。
到了大三,课很少,我选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选修课。不知犯了什么糊涂,我选修课京剧与表演,每到星期三下午都要去上京剧课。好几次我都不想去,这门课似乎有损我的男子气概。选修这门课的大多是女生,五六十个同学,没几个男的。
教授是个女的,也上了年纪,听她自己说她很快就会光荣退休,她很舍不得站在自己在讲台上授课的感觉,说着说着她差点儿哭了起来。她脖子上的皮肉全都拉了下来,像一只上了年纪的火鸡,越看越不舒服,偶尔会起疙瘩,让我不寒而栗。这人老了竟然起这副模样,她丈夫不会嫌弃吗?我不自觉陷入自己的胡思乱想中,看着自己扎到女生堆里,让我很不舒服。她们如白天扎堆的女鬼一般正在吸取我的阳刚之气。
说了一堆生旦净末丑,什么武生小生,什么花旦全都荒诞地跑到我的耳朵里。我总算是在理论课上学到了一些自己不太清楚的皮毛。
很快教授便带着几个研究生给我们来教授京剧唱腔,也并没有多么高大上,只是播放着一些耳熟能详的戏曲,让同学们跟着唱。
没一会儿,那脖子长得如火鸡一般的女教授便手把手地教起了京剧里的步法和演唱技巧,说着什么是一板一眼之类的话。随后一边翘起脚尖走路,一边唱开了京剧,要求同学们注意观察和模仿。同桌们如小孩子咿呀学语跟着老师唱起了京剧。
乒乒乓乓,叮叮当当,敲锣打鼓的,那音乐便突然响了起来,令我目瞪口呆。
“苏三离开洪洞县……”一个女人的声音传遍了教室。同学们纷纷张口起声,我没好意思出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尴尬从后背直上后脑勺,那播放的戏曲分明是很细很绵又很尖的声音,我如论如何是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那声音如宫廷剧里太监发出的音调,我想我这个大男人定驾驭不了。我坐在前排,生怕教授注意到我,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我王顾左右,看旁边的一帮女生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精神出了什么问题。隔了好几排座位,也有一位形单影只的男生,一看便是甘肃人的模样,竭力地扯着自己的嗓子嘶鸣起来,脖子被他扯成了一条线,喉结上下滑动着,嘴巴拉成了一条缝,时而嘟着嘴往前冲去,活生生像一只打鸣的公鸡。看着他如此卖力又认真地样子,我忍俊不禁,埋着头笑了出来。旁边的女生看了我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学了几遍“苏三离开洪洞县”,我连第一句都没有约会,教授又开始教授起新的戏曲来。随着音乐一起,又是一阵咚咚锵锵的锣鼓喧天,二胡穿出的音色响遍教室。
“海岛冰轮初转腾……”教授又压低了声音,扯着脖子唱起了贵妃醉酒。我也跟着发了声,自己听着与教授的相比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简直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我又生了笑意。一转头,先前的那位男生又如公鸡打鸣一般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我只好又埋了头,在课桌上笑个不停。生怕教授发现,我只好强忍着笑意一字一句跟唱了起来。
等教授播放着《梨花颂》,我头一次觉得戏曲是个严肃而神圣的国粹,我丧失了偷笑的勇气。听着戏曲,想象着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典故,想到马嵬坡悬吊着的尸体,我不禁生了庄严感和严肃感,在戏曲中弄湿了眼眶。这人间还是有很多伟大而崇高的爱情。千万年过去了,他们的爱情故事仍被后人传颂。我也想要这样的爱情,这也是一种永垂不朽,无论带了悲剧色彩还是荒诞的戏份,终究是令人潸然泪下的,值得可歌可泣,大写特写。
带着自己的崇高和自我感动,我马不停蹄地跑去另一个教室去。莫名地选修了营养与美食课,本想着去学一些奇奇怪怪的美食做法,我很喜欢做饭,很享受做饭给我带来的有条不紊的感觉,这让我很平静。我是个奇怪的人,自以为很奇怪。我喜欢做饭,缺不喜欢吃什么大餐。美食对我毫无诱惑力,还不如一辆自行车给我带来的喜悦感。教授是个年轻的女人,整天在投屏上分享着自己的精致生活,说一堆关于狗的话,什么拉布拉多犬,什么哈士奇,什么牧羊犬。听得我云里雾里,顿时对她的课堂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我强忍着听了一节课,果然对不上我的口味。从不讲怎么做饭,大多是讲美容养颜之类的,好像在推销什么化妆品。还说女生要过得精致,还说到皮肤护理之类的问题。什么维生素,黄瓜等有何功效,碱性皮肤需要多吃某种蔬菜,油性皮肤需要如何如何护理。
一下课我便逃离了教室,大学一节课有两小时,中间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趁着休息时间,我立马背着自己的书包卷铺盖跑离了令我失望的教室。那教室里头只有三五个男生,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怎么老是阴差阳错地跑到女生队里去,我对女生没什么兴趣,如果我不讨厌女生已经算是一种开明。
我除了上课便是看书看纪录片,要么骑着林小雨的自行车跑陌生的地方去。也很久没有联系扎西同志,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过了几个月,扎西卷着自己的铺盖回到了对面的宿舍。我跑他宿舍看望他一番,顺便约他一起去水挂庄的小巷子里吃竹笋炒肉盖饭,我对那饭的味道真是着了魔,简直上了瘾。
我两又坐在小餐馆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一起吃饭,就连上课他都很少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他一整天在搞些什么名堂。
“怎么都不见你来上专业课?你是嫌弃自己的学分比较多吗?”我问,四川口音的店老板在开火炒饭,餐厅里嗡嗡直响,说话需要提高些嗓门。
“最近遇到一点事情,没心思上课。”他哭丧着脸,心事重重的,简直和几个月的他判若两人。
“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你不来上课?专业课不来上是要完犊子的,你不想毕业了?你家里人出事情了?很严重吗?”看着他一脸的无奈和惆怅,我改责备为关心,认真地打听着他的心事。他整张脸失去了红润的色泽,像天塌到他头上一般,有过之而无不及。呼吸都懒得打理,头一次看他这种颓废沉郁的样子。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很久前自己的样子,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完全不是人的样子。
我点了根烟,等着他开口说话。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看得出他内心的痛苦和不安。餐馆里嗡嗡啦啦的炒菜声让他愈发地痛苦和无奈起来。他看了看餐馆,见没什么人在我两旁边,便在犹豫中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情直说,家里人生病了?还是……”我有些不耐烦,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吞吞吐吐地真让我耐不住性子。
他终于在满脸不情愿中开了口:
“我女朋友怀孕了?”
说完,他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反而愈发地痛苦和不安起来,他头顶的天似乎完全塌了下来。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种想死又不敢死的表情。抽着烟凑近细看,他眼角似乎生了皱纹,他怎么突然老去了。这让我震惊,令我难以置信。
“怀孕了,挺好的。可以当爸爸了。多好!”我说。
“不是,我是说我女友怀孕了!”他深情哀伤,一肚子的惆怅,那脸成了暗黄色。
“这有什么的,不就是怀孕了。要么生下来,要么去医院流产,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应该有钱应付吧!”我说着轻描淡写的话。
“她知道了很生气,现在又哭又闹,都不理我了。说都是我把她害成这个样子,说把孩子打掉就和我分手。”他痛苦地说着,脸色铁青,陷入自己的惶恐中。
“不是,你现在有钱陪她去做手术吧?你的学费估计早打下来了。没必要太多心。”我问,突然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未婚先育,这不是未婚先育,这是过家家上了头。看出他的不安,我认真安慰起了他。
“没发下来,说好了下个月,一直拖着,过了好几个月都没发下来。我刚向家里要了五千块钱,昨天检查就花了三千多。”说着,他变得六神无主,完全成了中年男人的模样,被生活的担子彻底压弯了腰,很快脊柱便会发出突然断裂的响声,让他恐惧不安,一副无奈相,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么那么贵?我以为一两千块钱就能解决。我还听说几百块就能摆平!难道我无良广告看多了?”我惊讶着,一个人流的小手术竟然这么上天,还只是检查了一下,这后头还有一大堆屁事跟着解决。
“去的私人医院,一个特别小的诊所里,什么女子医院,名字我忘了。”他说着,一副要死的表情。看着怪可怜,我不禁心生怜悯。
“你应该去正规的大医院,小诊所乱收费,还不安全。”我抽着烟,看着他生无可恋的表情,心里也替他着急起来。
“大医院人多,影响不好。万一被头疼脑热的同学碰到了,就说不清楚了。”他说着停下了嘴巴,生怕别人听到什么,胖胖的老板娘已经把我们的盖饭端了过来。
”你不会做好安全措施?不要图一时爽,很麻的。现在好了,已经晚了,面对现实吧!”我无奈地说着,搞不懂他为何会如此粗心大意。
“我已经戴了,不知为什么它就破了。所以就……”他说完挠了挠头,不知是责备自己,还是责备那破掉的安全套。
“我头一次听说破了的,到底是你太厉害,还是买了假冒伪劣的东西,你得查查那东西是不是劣质产品,赶紧索赔去。”说完,我差点笑了出来。扎西给我递来一双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夹着无奈懊悔。
我吃着饭,香味如故。扎西毫无食欲,像一只患了鸡瘟的老母鸡,耷拉着翅膀扒弄着碗里的土豆烧牛肉块。
“就是你床头的那一个是吧!我看着质量挺好的,怎么会破呢?”我把半截烟头踩灭,往脚下的垃圾桶里丢去。
“不是那盒,我早用完了。是另外一种。你怎么知道的?”他诧异地问道,脸上的痛苦似乎减轻了很多。
“我无意间看到的,毕竟是大号的,很显眼。”我说着,嘴里大口大口地吃着我的饭,可把我饿坏了。
“好吧!”扎西无奈地说。
“开玩笑呢!我那天中午见你起床去吃饭的时候无意间瞥到的。”我咽下自己嘴里的饭菜说,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扎西没说什么话,低头嚼着自己的饭,很快小餐馆里来了食客,我也停了话,专心吃着自己的饭。
吃完饭,我两走出了餐厅,我点了根烟问了起来。
“那她现在在哪儿?在宿舍?”我问,把嘴里的烟气往天上吐去,人来人往的,真是热闹又寂静。看着无数的小情侣从身边南来北往的,我摇了摇头,都是奔着作案去的,搞不好又得去小诊所做人流去,何必呢!我暗想着,夹在手指头的云烟陪着我行走思考。
“她现在在医院里里躺着,明天下午做手术。”扎西无奈地说着,弓着身子走着,真是可怜。
“那你现在不去陪她?有你这样做男友的?”我说了责备的话。
“她不让我照顾她,说是丢她的脸,让我明天赶过去医院交钱做手术就可以。我想着让你陪我去,我一个人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地说着,语气中带着请求,眼睛盯着我认真地说着。
“行呢!反正明天是周末!我也不放心你一人去。你太单纯,也说出来话。”说着,我两很快到宿舍楼下。
“你要喝什么饮料?我请你!”他说着要往糟老头子的商店里去买东西。
“随便,其实不需要的。我喜欢泡茶喝……”没等我客气完,他掏出钱包进了宿舍楼底的小超市。他没必要因为我陪他去医院而和我客气,我一直待他如兄弟。
上宿舍的路上,他向我借钱,说还差两千块钱之类的话,我也没犹豫,在上四楼的路上便给他转了过去。他收了钱,说了感激的话,脸上惶恐的神情明显好了很多,竟笑了笑。我可能帮他填补了钱的问题,我心想。看着善良单纯的人遭受痛苦,我也会跟着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我两又是公交又是出租,跑到了医院。
下了车,我问:
“你怎么又跟家人要钱?又是五千又是三千多的?”
“我骗家人,说自己要报考驾照之类的话,爸妈半信半疑地把钱转了过来。”他说着,脸上露出愧色,带着我上了电梯去他女友的病房。
我也做过向父母说一堆自己都心虚的谎话,用来骗取生活费,这自然是非常不该的。至于扎西向父母撒谎一事,我也没有多想,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我们都有走投无路的时候,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好骗的,岁月教会了我们撒谎,久而久之,脸不红,心不跳的。
走进病房,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直扑口鼻,我熟悉医院里的味道,毕竟是上过手术台的男人。
看到我和扎西走进病房,扎西的女友侧了侧头看向我们,那表情说不上是不好意思还是尴尬中带了埋怨。扎西走到她病床前,给她削着苹果,随手给我递了一个橘子过来,我坐在旁边的空床铺上,看着扎西给女友剥着苹果,大概是希望她平安之类。
“你还好吗?”我冲着曲珍问候道,手里剥着自己的橘子。病房里的味道这让我难受,似乎是消毒水加了母婴的味道,这种味道从小便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没上学的年纪,我好几个舅妈坐月子的时候,我在她们的卧室里闻到过这种味道,是女人和小孩的味道,直到现在,这眼前的曲珍身上勾起我小时候的回忆,真是怪。我时不时会遇到一些场景气味,能让我回到自己很小的时候,我的记忆真是不放过我,我从不憧憬未来,也不怎么活在当下,经常与自己过去的生活作对,我的大脑不会放过任何细节,我在自我毁灭和自我沉浸的路上已经走了太远的路,我不知自己的终点会在什么地方。
“挺好的,谢谢你陪扎西一起来,他这个人太笨。”她轻声地说着,好像是个坐月子的妇女,而不是要等着做人流手术的年轻女生。我对生孩子做人流这种事情自然是一窍不通的,这些对我而言是天方夜谭,万没想到现在就活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尽管我不是当事人,我想这冥冥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如果哪天我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我又该如何面对!我想没有什么人是直面困难的,都是在牢骚满腹,或者是沉默无奈中不得已而为之,这人间没有什么勇士,在直面困难和死亡的瞬间都是一样的怯懦,我们需要别人的帮助,去克服一些苦难,就像我出现在扎西和他小女友身边,这无疑是大有益处的。虽帮不上什么忙,之前不让当事人看上去形单影只,这挺安心。
“不客气的,我和扎西关系不需要什么话。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他太老实单纯,让人放心不下。”我吃着橘子客气地说着,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或者是局外人。凑热闹,凑人间的热闹不也是挺好的事情,凑兄弟的热闹也是很舒服的事情。
扎西剥好了苹果,将苹果切成了一小瓣一小瓣,用水果刀刺在刀尖给她的小女友送到嘴边。躺在病床上的曲珍嫌弃地摇了摇头不肯吃。扎西露出尴尬的笑容只得将自己新削的苹果送到自己的嘴里。看得出她很担忧接下来的手术,毕竟对她而言也是第一次。
本来是大学校园里无忧无虑的女大学生,稀里糊涂地交往了男朋友,现在竟然躺在病床上,成了年轻的母亲。现实不允许这一切的发生,她要承受从没必要承受的担忧和痛苦。这就是年轻的代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不的代价,听说做人流手术对女生的伤害很大,这伤害只有女生自己承受,男生在恋爱中虽然没有什么优势,却有拍拍屁股走人的资本。我吃着橘子陷入自己奇怪的想法中,这世界到底还是出了什么问题,人类闲得慌,非得惹出一大堆的是非,活在相安无事中的人很少,大多都自讨苦吃,因此没必要做活菩萨,到处施舍落泪。当菩萨栽了跟头,是没有人去搀扶的,毕竟讹人的事情太多,人间已经没有多少温暖可言。
一个护士走进了病房,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曲珍,又盯着我和扎西看,带着责备和鄙夷的神情,好像是我犯的错误一样,护士对着我说了话:
“赶紧去缴费,一会儿要做手术了。”
我突然愣住了,我不知道那护士怎么想的,我看着就是那种会让自己女友怀孕的男人吗?难道我一脸坏相,又或者是多情而不负责任?我立马解释道:“她不是我对象,他才是。”我看了看病床上的曲珍,又指了指走到窗户边吃苹果的扎西。
“听到没有!赶紧去缴费。一会要做手术了。手术之前不要吃东西,也不要喝水,要空腹。记住了?”那女护士没好声好气地冲着扎西大声说道,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曲珍。
说完,那没好脸色的护士便走出了病房,临走之前还瞪了我一眼。我不知她为何要做这样没礼貌的事情,女人真是肤浅,蛮横不讲理!我想。可以理解,却不能原谅,我真是犯了什么错,竟然会遭到这样待遇。想着,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私人医院,这就是医院的水平,她们就是这样为什么服务的!真让我无话可说,我顿时生了想去掐死她的冲动,把她的护士帽丢马桶里,冲到最肮脏的下水道里去。
“走啊,扎西。赶紧把钱交了吧?”我把手中的橘子皮丢进垃圾桶中,感觉怒火中烧。
扎西跟病床上的小女友说起了藏语,我全然不懂。估计是在说些自己离开一会儿,请她安心之类的话,我想。
我们挤进了电梯下了一楼,我指了指缴费的窗口,让扎西过去交钱,我怕扎西不好意思,自己也跟了过去。
只要是关于收钱,哪里都是高效率。没一会儿工夫,窗口里递出一张收据。一看,真让我吃惊,就一个小小的手术,竟然收五六千块钱,简直无法无天。
“医生,怎么收这么多?”我替扎西向窗口里电脑前的人问了话。
“就这么多!这是医院的规定。你去问院长吧!”那女的没什么好脸色,说着蛮横的话。
“这里头还包括住院费是吧?”我拿过扎西手中的票根,看了看,猫着腰又问了起来。
“肯定啊,做了手术肯定要住院啊!你难不成做完手术立马带着自己的女人出院?你想害死她呀!你以为人流是小手术吗?”窗口里的女人怒骂起来,我感觉自己问了一些多余的问题,被骂也是活该。这些事情不是我应该担心的,这些问题也不是由我来问的。
我对着窗口赶紧解释:
“我是替我同学问的,不是我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的?你搞错了。”
“你们这些大学生年纪轻轻的,就不能安分点儿,那么多年轻的女生早晚被你们害死!”女人在收费室里训斥起来,把别人下半身犯的错怪到我头上,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是吧!医生。”我客气地问着,搞得自己真是管不住下半身的男生似的。
“手术前要空腹!不能吃饭喝水。”女医生叮嘱道。
“谢了!”我冲着窗口说了一声,把票根还给了扎西,跟着扎西走到外边的停车场里。
“这谈个恋爱这么花钱!我可是谈不起啊!你下回还是小心点吧。别图一时痛快,可怜了自己的钱包。”我两站在停车场旁边的石墩边,我看着他发了感慨,也算是给他个善意的提醒。
扎西身上的钱已经不多,又无可奈何地给家里打去了电话,他和母亲用藏语交流,我一概不知,在一旁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说着,扎西脸上全是愧疚,估计在编一些可笑的理由,让他母亲给自己转钱过来。话说,这借口就是借口,说一千道一万也成不了正当的理由。看着他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我百感交集,忽而想到自己的父母来。看着嘴里吐出的青烟被风带走,我在广场上不自觉地又寻找着西南方向。
扎西挂断了电话,对着眼前的来往的车辆发呆,他确实生了莫大的心事。
“没要到钱吗?你妈妈怎么说?”我找到了西南方向,掐死了手中的烟问。
“不是,我妈妈说一会儿给我发过来,问我到底在干什么,不停地向家里要钱。”说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几乎快要哭出来。如果我了在场,他定会一个人跑卫生间默默地掉泪,或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我头一次看到扎西要掉泪的样子,他确实为自己的一时之乐付出了代价,但不知会不会长记性。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停地犯所有人,包括自己经常犯的错。不然哲学家也不会感叹,愚蠢的人类终究是没有救的,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就是人类干的事情。我确实也没见过有什么猴子,抑或是一只青蛙搬起石头往自己的脚上砸去。
“事已至此,就没必要难过了。你母亲不是跟你说了,一会儿给你转钱,你现在还是赶紧回病房看看你的女友吧!免得她胡思乱想,毕竟做手术的人是她,不是我们两个!”我说着又掏出自己的烟点了一根。
“你先上去,我抽根烟上来。别让她吃东西喝水,医生说的。”我对他说着,抽起了自己的烟,不知何时,我的烟瘾变得如此重,我完全成了一个受尼古丁支配的男生,毫无还手之力。
小时候,我对父母的话唯命是从,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偷偷做了很多小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我去做的事情。那些被父母禁止不让我做的事情,或去碰的事物,全都是些恶习癖好,确实有百害而无一利。我却不能摆脱它们对我身体和灵魂的侵蚀,成了半人半鬼的尸体,在光天化日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想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做一些自己都讨厌的事情,我成了矛盾本身,思考者矛盾,干一些矛盾的事,终于成了一团乱麻,没有人能解开,我也不想任何能帮我解开。我想自己的脑袋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该来医院做手术的人应该是我自己,而不是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人流手术。
下午,扎西的女友进行着手术,没等曲珍推出手术室,一个女医生抑或是护士端着一个铁盘子走了出来,盘子里放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生出了双手双脚,圆圆的头鸡蛋般大小,没有五官,上头有两个黑点,我想是眼睛。这一幕让我震惊不已,青春是伴随爱恋和情爱的,只不过它们发生得太早,无数无辜的小生命成了麻醉刀下的过客,他们没来得及向世界问好,便成了遗弃在垃圾桶里的一滩血肉。
很快,曲珍被两个护士搀扶出了手术室,扎西与我守在手术室门前,随即迎了上去,接过护士的手,搀着她回了病房。
没多久,我听说她出院了,又活蹦乱跳地上课去了。只不过陪她吃饭逛街的人不再是扎西,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扎西却认得那个男生,是他的一个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