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趁楚国国丧进攻楚国失败后,在次年(公元前559年,鲁襄公十四年)正月派出使臣到晋国,将战败之事报告给了晋国。晋国召集诸侯代表在郑国的向城集会,晋卿范宣子代表晋国主持了这次会议,鲁国的季武子、子叔齐子(子叔声伯之子)参加了向城会议,其它诸侯国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国都派代表与会。
范宣子代表诸侯霸主晋国,对吴国趁楚国国丧之时伐楚予以了谴责,因为春秋时期以不伐丧为礼,让吴国使臣回去了,没有为吴国庸浦之败而伐楚。在会上,莒国由于暗通楚国,且在鲁襄公十年、十二年两次攻打同盟国鲁国的东部边境,被范宣子下令扣留了莒国代表公子务娄。
姜戎的首领戎子驹支也参加了这次会议,范宣子认为他向楚国泄露了诸侯联盟的机密,打算拘捕他。范宣子对戎子驹支说:“姜戎氏,你到这边来。你的祖父吾离身披蓑衣、头戴草帽前来归附我们先君。我们先君惠公只有并不丰厚的土田,还和你平分而食。现在诸侯事奉寡君不如以前,这是因为说话泄露机密,应当是由于你的缘故。明早的诸侯盟会,你就不要参加了。如果你一定要参加,就将拘捕你。”
戎子驹支回答道:“从前秦国人依仗着人多势众,贪求土地,驱逐我们各部戎人。晋惠公昭示大德,说我们各部戎人都是四岳(太岳,姜姓始祖)的后代,不能剪除抛弃,他赐给我们南部边境的土地,狐狸在这里居住,豺狼在这里嚎叫。我们各部戎人砍伐这里的荆棘,驱逐这里的狐狸、豺狼,作为先君不侵犯不背叛的臣下,直到如今没有二心。从前文公和秦国攻打郑国,秦国人偷偷地和郑国结盟还安排了戍守的兵马,因此才有了崤之战。晋国在上边抵御,戎人在下边对抗,秦国的兵马不能回国,实在是各部戎人出了大力。就像打猎时捕鹿一样,晋人在前面捉住鹿角,各部戎人在后面拖住鹿腿,和晋人一起扑倒它。戎人为何就有罪呢?从那以后,晋国历次战役,我各部戎人一个接一个不失时机地参加,以追随晋国执政之臣,与当年支援崤之役时心意一样,又怎敢违背?”
戎子驹支喘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晋国各级官员恐怕实在有所过失,因而使诸侯离心,反倒要责罚我们各部戎人!我们各部戎人饮食衣服和中原不同,财礼不相往来,言语不通,能做什么坏事呢!不参加会盟就不参加呗,没什么可惋惜的!”说完后,当场朗诵了《诗经·青蝇》,其第一句就是“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意思是说:“苍蝇嗡嗡飞舞,篱笆边沿停歇。平易近人的君子,莫听害人谗言。”范宣子听戎子驹支说完后,觉得是自己错怪戎子驹支了,当场向他道歉,并请他参加第二天早晨的诸侯会盟,也成就了平易近人、不信谗言的美德。
这次子叔声伯的儿子子叔齐子作为季武子的副使参与了盟会,晋国对鲁卿子叔声伯历来敬重,从此晋国减轻了鲁国进献给晋国的贡赋而更加敬重鲁国的使者。
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嫡长子诸樊(名遏),次子戴吴(名余祭),三子夷未,四子季扎(王子扎),他们都是同母兄弟。四个儿子之中,季扎最为知书达理、仁德贤明,吴王寿梦想传位于四子季扎,但季扎坚辞不受。寿梦临终前,将四个儿子叫到身边,嘱咐嫡长子诸樊,王位一定要兄终弟及,最后要传给季扎,诸樊等人哭泣着答应了父王。鲁襄公十四年正月,吴王诸樊除去了丧服,打算秉承父王之命,直接立弟弟季扎为国君,季扎辞谢说:“曹宣公去世之时,诸侯和曹国众臣不赞成拥立曹伯(曹成公),欲扶立子臧(公子欣时)为国君,子臧辞谢并离开了曹国,因此曹君即位。君子要能够保持节操,国君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谁敢冒犯?拥有国家,不是我的节操。扎虽不才,愿仿效子臧,以不失节操。”吴王诸樊还是坚持要立弟弟季扎为君,季扎放弃了自己的家产而去耕田,诸樊于是就不再勉强。
鲁襄公十一年十二月的时候,秦国为了配合楚国救援郑国,曾派出两名庶长率军伐晋,由于晋军轻敌,在晋国的栎城被秦军击败。晋国征服了郑国、萧鱼之盟巩固了霸主地位后,腾出手来,开始报复秦国。鲁襄公十四年(公元前559年)四月,晋正卿、中军统帅荀偃与各诸侯国公卿大夫率领的联军再次会合,讨伐秦国。晋悼公则率领晋军驻扎在晋秦边境坐镇,晋国六卿率领四军及诸侯联军攻入了秦国。诸侯之师到达泾水岸边时,各诸侯国的兵马被河水阻挡,无法渡河。晋国大夫羊舌肸跑到鲁国军营找叔孙豹商量,叔孙豹给他背了段《诗经·匏(páo)有苦叶》:“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意思是说:葫芦藤上枯叶落,济水渡口涉深流。水深腰系葫芦过,水浅挑着葫芦走。”叔孙豹是在表达渡河的决心。羊舌肸回去准备了船只,鲁国和莒国的兵马先渡过了泾水。郑国司马公孙趸前去进见了卫卿北宫懿子说:“亲附大国却不坚定,没有比这更令人厌恶了,那将置自己的国家于何地?”北宫懿子也认为必须渡河,于是二人力劝各诸侯国的兵马渡河作战。秦国军队看到诸侯联军大规模渡河,就在泾水的上游投放了毒物,诸侯军卒被毒死了很多人,最后还是渡过泾水在岸边驻扎了下来。
休整之后,郑国司马公孙趸率领郑国军队继续前进,其他诸侯的军队随即疾进,大军抵达了秦国的棫林城,秦军不降。晋国中军统帅荀偃下令:“明早鸡鸣驾战车,填井平灶,唯余马首是瞻!”意思是说,明早作战,一切听我指挥。下军统帅栾黡说:“晋国没有过这样的命令,你的马往哪儿走我管不着,但我的马首可要往东走了。”说完之后,就率本部下军兵马回国了。掌管随军记录的下军左史对副帅魏绛说:“不等中行伯(荀偃)了吗?”魏绛说:“中行伯命令听从主帅的。栾伯,是我们下军的主帅,我听他的。听命于主帅,也就是听命于中行伯。”栾黡和魏绛作为正副帅,还兼管着新军,他俩一撤,晋军相当于一半的兵马就都撤了,荀偃看到栾黡率下军和新军回撤,心想这仗还怎么打?你栾黡也太骄横了,就知道跟中军统帅做对,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懊悔地说:“我的命令确实有错误,悔之何及?多留下人马只能被秦军俘虏。”于是下令全军撤兵。晋国人称这次战役为“迁延之役”,意思就是拖拖拉拉的战役。
栾黡的弟弟、晋侯车右栾鍼说道:“这次战役,是为了报复栎城的战败。发起了战役,却没有成功,是晋国的耻辱。作为车右,在战车上居于第二位,岂能不感到耻辱?”他和范宣子的儿子士鞅(范献子)一起冲向秦军。士鞅是因为一年多前秦国侵袭晋国的栎城之战,晋国领军守将是士鲂,同是范氏宗族的人,国仇家恨使得士鞅义无反顾地跟着栾鍼共同与秦军死战,结果寡不敌众,栾鍼战死,士鞅捡了条命回来了。栾黡听到弟弟战死的消息,没想到自己率军撤退换来了这样的局面,他对中军副帅范宣子说:“我弟弟本不想冲入秦军阵中,是你儿子偏拉着他冲过去。结果我弟弟战死沙场,你儿子倒反而安全回来,是你的儿子杀了我弟弟。你要是不赶走你儿子,我就杀了他!”范宣子无奈,让儿子士鞅逃奔了秦国。栾氏家族和范氏家族因此结下了冤仇。
士鞅逃到秦都雍城,秦景公亲自接见了他,问道:“依大夫之见,晋国的大夫谁先灭亡?”
士鞅想到栾黡的霸道,咬牙切齿地答道:“应该是栾黡。”
景公说:“是因为他太骄横了吧?”
士鞅回答:“是的。栾黡骄横暴虐太过分,也许他还能避免祸患,但祸难早晚会落在他儿子栾盈身上。”
景公问:“为什么?”
士鞅答道:“栾武子(栾黡之父栾书)的恩德留在百姓中间,就好像周朝人思念召公,连他的甘棠树都细心爱护,更何况他的儿子呢?栾黡死后,栾盈的善行还没有遍及民众,而其祖父栾武子的恩德又逐渐被人淡忘了,栾黡招惹的怨恨又很明显,所以祸难因此会落在栾盈身上。”
召公,名姬奭(shì),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燕国的始封国君。他协助周公旦在朝中辅政,和周公旦派自己的长子伯禽到鲁国就封一样,他派自己的长子到燕国就封。周公旦在洛邑主持成周政务,召公则在镐京主持宗周政事,周公旦去世后,召公成为首席辅政大臣,受到百姓的爱戴。召公常在一棵甘棠树下听取诉讼,召公去世后,周人怀念他,作诗劝人不要砍伐那棵甘棠树,就是《诗经·召南·甘棠》:
敝芾(feì)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bá)。
敝芾(feì)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敝芾(feì)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这里士鞅在秦景公面前举召公的例子,说明栾书的功劳与恩德,百姓会铭记,因此他的儿子栾黡虽然骄横跋扈,但人们看在他父亲栾书为国立下的功勋,不会把栾黡怎么样。但是当栾黡去世后,人们会把栾黡骄横跋扈招致的怨恨,发泄在栾黡的儿子栾盈的身上。
秦景公认为士鞅的话很有见地,专门派人向晋国请求,一年后送士鞅回到了晋国,恢复了他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