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延之役后,诸侯之师各自返国。晋悼公看到新军一直无帅,暂时归属在下军栾黡、魏绛麾下,就等于下军坐拥晋国半壁兵马,这是个隐患。于是他立刻做出决断:裁撤新军,恢复上、中、下三军旧制。周天子拥有六军,诸侯霸主有三个军就可以了,诸侯大国的军队不应该超过天子军队的一半。
此时传来了卫侯出奔齐国的消息。悼公问随侍在旁的乐师旷:“卫国人赶跑了他们的国君,有些过分了吧?”师旷虽然是个乐师,但是见多识广,见国君垂问,便躬身上前回答说:“也许是他们的国君实在太过分了。好的国君会奖赏善良而惩罚邪恶,养民如子;百姓尊奉国君,像热爱父母一样地热爱他,像礼敬神明一样地敬重他,怎么会赶走国君呢?”
“哦?”悼公没想到师旷的回答挺有深意,就鼓励他说:“说下去。”
师旷受到国君鼓励,壮着胆子接着说道:“国君,是祭神的主持者,是百姓的希望。如果百姓生计窘困、神灵得不到祭祀,则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国君还有什么用呢?不赶走他做什么?上天爱护百姓无微不至,难道会让一个人在百姓头上任意胡来、以放纵他的邪恶而失去天地的本性?一定不会这样的。”
乐师旷的一番话,不但让晋侯对这个宫廷乐师刮目相看,也让他陷入了深思。自己也是一国之君,而且是大国之君,十四岁即位,十五年以来,宵衣旰食,是否对得起百姓?是否对得起社稷?诸位先君的神灵是否得到了祭祀?他相信自己没有让百姓绝望,也没有在百姓头上任意妄为,想到这里,悼公舒了一口气。他当然不能因为乐师旷的话就确定晋国对待卫国之变的策略,而是又召正卿荀偃(中行献子)入宫,向他询问卫国内乱之事。
悼公对荀偃说:“晋国作为霸主,对诸侯国内乱不能置之不理。正卿以为,寡人该如何处置?”
荀偃回答说:“卫卿孙文子、宁惠子逐君,卫侯嫡母定姜夫人并未跟随逃亡,可见她不反对;而且,卫人已经拥立新君,晋国不如依据卫国现状而帮助安定它,不要讨伐孙文子、宁惠子。臣以为,中原同盟诸侯之间还是应该尽量避免征战。讨伐卫国,不见得一定能够达到目的,反而却使诸侯劳顿。古人云:推翻灭亡的,巩固存在的,已经稳定的则应顺势加以安抚,这是国家的常道。国君可以先安定卫国以待时机。”
晋悼公采纳了正卿荀偃的提议,派出晋卿范宣子召集诸侯,在卫国孙文子的采邑戚城举行盟会,以帮助安定卫国。鲁国的季武子(季孙宿)参加这次会议,一起参会的还有宋卿华阅、卫卿孙文子、郑卿公孙趸,还有莒人、邾人。
齐国没有派代表前来参会,因为齐灵公眼里,已经没有霸主晋国了。周天子将要迎娶齐国公室女,还在这次会议之前,派出大夫刘定公来到齐国,正式赐予齐灵公国君之命。周灵王的王命说道:“周初伯舅的太公(姜太公)辅佐朕之先王,成为周王室的股肱、师保万民。周王室世世代代酬谢太师的功劳,将齐国作为东方诸国的表率。王室传承,有赖于伯舅。今朕命姜环(齐灵公的名字),孜孜不倦地遵循异姓诸侯国辅助周王室的常法,继承你的祖先,不要玷辱你的先人。敬之哉,无废朕命!”这明显是在拉拢齐灵公,牵制晋国。晋国召集的戚城之会是为了安定卫国,承认新君,而卫献公现今就在齐国的莱城避难,晋国也是不给齐国面子,齐灵公这次也不派太子光作代表了,对晋国召集的盟会直接无视。
季武子在会上看到莒国的代表,当场向晋卿范宣子告状:莒国就在上个月,再次侵袭鲁国东部边境。范宣子在本年初在郑国举行的向城盟会上已经为此扣押了莒国代表公子务娄,本来还想这次盟会之后释放其归国,没成想莒国毫不顾忌公子务娄的安危,一年之内两次攻打鲁国东部边境,这明显是齐国在背后捣鬼,齐灵公一定是向莒犁比公承诺了什么。莒国代表也理直气壮,在会上当众指出:天子拥有六军,连诸侯霸主晋国都裁撤了新军,只保留了三军编制,鲁国不是霸主,反而建立了三军,这违背周朝礼制。晋国作为霸主为何不讨伐?莒国是为维护周天子的威严,才攻打鲁国东部边境以示惩戒!范宣子一听,这口气大得,好像莒国才是诸侯霸主,也着实可笑,心想回去一定会禀告国君,找机会惩戒莒国。在这次盟会上,范宣子向齐国借了装饰有羽毛的仪仗,会议结束后,却忘了归还给齐国,这可给了齐灵公一个借口,在周天子赐命之后,他已有争霸之意,从此对晋国产生了真正的敌意。
鲁襄公十四年(公元前559年)秋,刚刚即位的楚康王为报复吴国在楚国国丧期间攻打楚国,虽然当时的庸浦之役楚军获胜,但是楚康王还是派令尹子囊(王子贞)率军从棠城发兵,再次讨伐吴国。吴国在庸浦之役失败后,向诸侯霸主晋国报告了败绩,但没有获得晋国的支持而讨伐楚国,反而在向城盟会上被晋卿范宣子一通数落。这次楚军来袭,吴军采取了龟缩战术,避而不战,楚军只好撤回楚国。令尹子囊率军殿后,他认为吴军畏战,因而未加警戒,结果被吴军在险要的皋舟之隘拦腰截击,楚军首尾不能相救,被吴军痛击大败,公子宜谷被吴军俘虏。
子囊羞愧难当,回到都城病发而亡。临死之前,他嘱咐继任者王子午:“一定要增修郢都城墙!”这位令尹是楚共王的兄弟,对楚国忠贞不渝。在哥哥楚共王去世后,他坚持为哥哥定下“共”的谥号;临死之前,还不忘家国社稷。《诗经·都人士》说“行归于周,万民所望。”(行动归结为忠信,这是广大民众所希望的。),直的就是这种忠诚。
楚康王在叔叔子囊去世后,任命王子午(子庚)为令尹,王子罢戎为右尹(令尹副手),蒍子冯为大司马,王子櫜(gāo)师为右司马、王子成为左司马,大夫屈到为莫敖,王子追舒为箴尹(职掌进谏),屈荡为连尹,养由基为宫厩尹(掌管宫厩马政)。楚国政事逐步稳定了下来。
四年之前(鲁襄公十年)十月郑国尉氏、司氏等五族大夫叛乱,杀害了执政公子騑(子西父亲)、司马公子发(子产父亲)和司空公孙辄。子产(公孙侨)、子西(公孙夏)在子蟜(公孙趸)和国人的帮助下,平息了叛乱,杀死了领头的尉止、子师仆,其余叛臣纷纷出逃。侯晋逃奔晋国,尉止之子尉翩、堵女父、司臣和他的儿子司齐都逃奔了宋国。四年过去了,郑国已经归顺了晋国,郑简公还小,子孔(公子嘉)专权当国,公子騑之子公孙夏(子西)和公子发之子公孙侨(子产)、良霄要求国君和子孔向宋国交涉,既然同属中原诸侯联盟,宋国理当交出四年前逃到宋国的尉翩、堵女父、司臣和司齐,因为他们是郑国叛臣,宋国不应收留。郑国派人向宋国君臣送去大量财货,还赠送给宋国车驾四十乘(骏马一百六十匹)以及师茷、师慧二位乐师。鲁襄公十五年(公元前558年)三月,郑国还派出了公子騑的另一个儿子公孙黑到宋国为质。宋国一看郑国送来了丰厚的礼物,还派出公孙黑到宋国为质,再加上本来郑国就占理,已经无法推辞,否则郑国会去霸主晋国那里告状的,宋国到时候会吃不了兜着走。宋国司城子罕只得将郑国叛臣堵女父、尉翩、司齐交与了郑国,但子罕认为郑国的司臣是贤良之臣,不忍他回到郑国受害,于是偷偷放走了司臣,并将他托付给鲁国的季武子。季武子则把司臣安置在了鲁国的卞城,因为卞城是季氏家族的势力范围,驻有季氏掌管的左军。其他几个人回到郑国后,就被诛杀做成了肉酱。当时出奔晋国的侯晋是明智的,郑国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向晋国要人,毕竟晋国是霸主,郑国惹不起。
春秋时的乐师都是盲人,师慧来到宋国的朝廷,想要小便,搀扶他的人说:“这里是朝廷。”
师慧说:“这里没有人呐。”
搀扶他的人说:“这里是朝廷,怎么会没有人?”
师慧说:“一定是没有人。如果有人,怎会把拥有千乘战车的国相去交换演奏靡靡之音的盲人乐师?一定是没有(贤)人了!”师慧的意思,是责备宋国不因公孙夏(子西)等人的请求而主动遣返堵女父等郑国叛臣,而一定要等乐师骏马等财货送到后才遣返。宋国司城子罕听到这番话后,向宋平公请求,将师慧礼送回了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