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晋国内乱,晋军集中兵力剿灭曲沃的栾盈一党之际,齐后庄公看到机会来了,他在宫中一边欣赏着乐舞,一边命上大夫晏婴准备齐军出征的马匹、粮草、军械等物资,他对晏婴说:“寡人将栾氏偷偷送归晋国是多么美妙的一步棋啊!现在晋国已乱,晋军忙于攻击曲沃,还如何抵挡寡人的齐国大军?”晏婴觉得此举不妥,但看到国君的态度如此坚决,便婉转地问道:“启禀国君,晋国乃诸侯盟主,我国出兵讨伐,有什么理由呢?”齐侯瞪了一眼晏婴,说道:“爱卿难道忘了五年前晋国攻打齐国的平阴之战吗?他们随后围攻临淄,齐国都城险些被他们攻破,此仇不报,更待何时?寡人接纳栾氏一党,就是为了送其回国制造混乱,机会难得,卿勿再言!”
鲁襄公二十三年(公元前550年)秋天,也就是晋军正在围攻曲沃的平定栾盈叛乱的同时,齐后庄公诏命大军出征讨伐晋国。
齐侯命将军王孙挥率军为先锋官,谷荣为他驾御战车、召扬为车右;命将军莒恒为次先锋,率军紧随王孙挥军马之后,成秩为他驾御战车、齐侯近臣申鲜虞之子申傅挚为车右;齐侯战车居中,由亲信曹开为他驾御战车,晏父戎为车右;齐侯副战车由上之登驾御,邢公立于中间,卢蒲癸为车右;左翼兵马由将军襄罢师率领,牢成为他驾御战车、狼蘧疏为车右;右翼兵马由将军侯朔率领,商子车为他驾御战车、桓跳为车右;齐将夏之御寇率领军马殿后,商子游为他驾御战车、崔如为车右,烛庸之越与他们共乘一辆战车。齐侯率领大军经过卫国,以迅猛之势攻向了晋国。
晏婴找到齐后庄公最信任的齐卿崔杼,担忧地说道:“国君依仗勇力,攻打盟主。如不成功,反而是国家的福气。没有德行而成就战功,将来忧患必会波及国君!”崔杼也有同感,他对齐后庄公劝谏说:“启禀国君,臣以为不可伐晋。臣闻‘小国趁大国之乱而加之以武力,一定会有灾祸’,请国君慎思之!”齐侯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什么都听不进去,没有理会崔杼的谏言。
齐卿陈文子也担忧地问崔杼:“国君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崔杼说:“我已向国君谏言,国君不听。国君尊晋国为盟主,却又趁晋国内乱攻伐。群臣如果急了,哪里还有什么国君呢!等着瞧吧。”陈文子一听,崔卿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吓得不敢多言就退了出来,他对亲信属下说:“崔卿完了!指责国君过分而自己的所作所为更过分,会不得善终的!臣子在道义上超过国君,尚且需要自我抑制,更何况邪恶呢!”
鲁襄公二十三年秋天,齐后庄公率领齐军出动后,先是攻打卫国,其实是为讨伐晋国开道。攻入晋国后,先拿下了已被晋国吞并的朝歌城(鲁闵公二年之前为卫国都城),然后齐师兵分两路:一路走太行山重要关隘孟门,另一路走太行陉古道。晋国近半数兵马都在曲沃攻打栾氏,因此齐军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深入到了晋国腹地,并在晋国的荧庭城修筑了大型营垒,既能储存粮草,又能驻军休整,这是建立了一个前方基地,春秋时期称作“武军”。荧庭距离晋国都城已不过百里,都城告急,晋平公命范宣子号令同盟诸侯救援晋国,同时命令加紧攻打曲沃,命各地晋军骚扰齐军,延缓齐军的前进速度。
齐军派兵马占领并戍守太行山南界的郫城,郫城位于晋、郑、卫三国的交界地带,以防止郑、卫两国的军队前来增援晋国,那样齐国军队将会腹背受敌,不得不防。齐军在少水河边将晋军尸体合埋在一个大的坟坑之中,以报复五年前晋国伐齐的平阴战役。此时齐侯收到斥候报告,晋军已攻破曲沃,诛杀全部栾氏党羽,只有栾鲂一人逃奔了宋国。齐侯担心晋军展开大反攻,而且各诸侯国的援军如果在后方堵住齐军的退路,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下令撤军。
晋国邯郸邑大夫赵胜,是晋卿赵旃之子,食采邑于邯郸,见齐军后撤,亲率部属追击齐军,在战斗中俘虏了晏婴之子晏髦。
晋国号令诸侯援晋的消息到达鲁国都城曲阜后,季武子找叔孙豹商议对策,这时孟氏宗主孟庄子病重,无法议事,他们二人又叫上了臧武仲一起,来到国君襄公燕寝的书房。季武子说:“齐国军队攻伐盟主晋国,是趁火打劫,晋国号令同盟诸侯驰援,鲁国该如何处置?”襄公一般是不发表意见的,鲁国政事都是三桓说了算,他们来到自己燕寝的书房,是让自己最后点头允准的,所以襄公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叔孙豹。
叔孙豹见国君看自己,马上说:“盟主号令,不得不从,鲁国一定要出兵。”
襄公又看了一眼臧武仲,臧武仲说:“齐国大军悉数出动,国内空虚,鲁军可趁机攻打齐国,夺回济西之田,齐军必然回撤,也是救援晋国的办法。”
季武子摇头道:“不可。救援盟主晋国,鲁国可出兵截住齐军回撤之路,也不必与其接战,齐军自然有后顾之忧而后撤。如果攻打齐国,齐军返回国内之后,将会与鲁国开战,这样对鲁国不利。”
叔孙豹总结道:“既然如此,司徒大人(季氏世袭鲁国司徒一职)是鲁国执政,率左军和右军在国内坚守,孟庄子病重,其右军还请司徒大人兼顾。豹自率中军前往晋国增援,见机而行。”
三人望着国君襄公,襄公说道:“寡人赞同众卿所议,那就有劳诸位了。”
叔孙豹率领鲁国中军在八月份到达了晋国的雍榆驻扎,雍榆位于朝歌东部,远离齐军,但却在齐军撤回国内的必经之路上,等于是堵住了齐军的后路,对齐军颇具威胁。然而,在齐侯带领齐国大军回撤的途中,叔孙豹知道自己所率鲁国中军兵力不足以与齐军抗衡,周围又无同盟诸侯的兵马接应增援,而且他也想保存实力,毕竟三桓每家拥有一个军的兵马,自己的中军不能损失太大,因此他看到齐军回撤,晋国的危机已经解除,没有必要冒着被歼灭的危险与齐军大战,自己也率领中军撤回了鲁国境内,并未对齐军发起攻击。
鲁卿季武子的年纪也在一年一年地增长,他要考虑季氏的继承人选了。季武子没有嫡子,庶子之中,公弥(字锄)年龄最长,按理说应该立庶长子为季氏宗主的继承人,但是季武子喜爱公弥的弟弟季纥(季悼子),想立他为季氏下一任宗主。季武子对季氏家臣申丰说:“弥儿与纥儿,皆为老夫爱子,想在二人之中选择有才能的立为继承人。”春秋时期选择继承人,当立嫡子,无嫡则立庶长子,庶子年纪相当则立贤能之人。季武子的继承人,明显应该是庶长子公弥,但他说要选择贤能之人而立之,这就是明摆着想立季纥(季悼子),申丰一听就明白了,知道这样会有祸殃的,他快步从季武子的府宅出来,赶回了家,收拾行装,打算全家出走。过了几天,季武子又问申丰确立继承人的事,申丰答道:“家主如果这样打算,那小人打算举家辞行了。”季武子一听,觉得难度挺大,就去向足智多谋、在鲁国朝中享有“圣人”之名的司寇臧武仲请教,臧武仲对他说:“司徒大人可在府中宴请朝中众大夫,我帮司徒大人立之。”在这件事上,臧武仲感同身受,他是支持立季悼子为季氏宗主的。臧武仲在臧氏家族之中就是庶子,而且父亲臧宣叔有两位嫡子臧贾、臧为,臧武仲本来无缘继承臧氏衣钵,但由于他自小生长在公宫之中,与鲁成公一起长大,深受成公之母穆姜夫人的喜爱,还与穆姜夫人沾点亲戚,穆姜夫人就命臧宣叔(臧文仲之子臧孙许)立臧孙纥(武仲)为臧氏宗主。臧武仲从心底认同季武子的做法,恰巧季武子喜爱的小儿子名字也叫“纥”,与自己同名,他更愿意帮助季氏废长立幼。
季武子于是在府中宴请朝中众大夫,司寇臧武仲(臧孙纥)为上宾。主人季武子敬酒之后,轮到上宾敬酒的时候,臧武仲命在面向北的位置增铺两重坐席,摆上洁净的新酒樽,派人召季纥(季悼子)走上前来,并亲自起身、下阶,迎接季悼子入座。在座的众位大夫一看作为上宾的司寇、“圣人”臧武仲如此做派,是把季悼子作为季氏宗主的继承人来对待了,也都跟着起身,随臧武仲、季悼子一同落座,这就等于公认了季悼子的季氏宗主继承人地位。在宾主相互敬酒酬答之后,臧武仲才召季氏庶长子公锄上前,让他与众宾客按照年龄大小排定坐席,这是将公锄作为季氏的普通庶子对待了。季武子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自然而然地发生后,打心底感激臧武仲,觉得他果然是一位颇有智谋的“圣人”。
此后,季武子命庶长子公锄掌管季氏家族的军赋,也是季氏举足轻重的要职。公锄心中愤愤不平,不愿意出任此职。闵公后人、鲁大夫闵子马见到公锄后,对他说:“公锄不要这样。福祸无门,全在自己。为人子者,最怕不孝,不怕没有地位。你恭敬地对待父亲的命令,事情怎会固定不变呢?如果能做到孝顺恭敬,那你的财富可能会比季氏还多一倍。奸邪不合法度,祸难可比普通百姓增加一倍。”公锄听后,顿时醒悟,从此恭敬地对待父亲季武子,早晚问安,谨慎地履行自己的本职工作。季武子看到自己的大儿子想通了,特别地高兴,让公锄招待自己喝酒,还自带饮宴器具到公锄的家里,喝完酒后就把酒具留在公锄的家里,说以后会常去找大儿子一起喝酒。公锄一家后来很富有,还担任了鲁襄公左宰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