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夜间巡营

“军令如山,身体力行!”李宜德跪在地上,大声的喊道。

他知道自己违背了军令,这顿打,挨得不冤枉。

“你还知道!”李隆基一甩袖子,整个人都要气炸了,这是明知故犯!

大唐现在首要的就是恢复京营的战斗力,作为京师总兵官,带头狎妓,这京营还怎么恢复?

“臣也没想到陛下能来啊。”

李宜德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说着,一来是疼的,二来他完全没想到李隆基会突然过来,抓到了他的现行。

李隆基差点被李宜德这种朴实的理由给气笑了。

“难道朕不过来,你就可以这么做了吗?以后你若领兵在外,就带着大军日日笙歌?这是什么话!”李隆基再次问道,问的李宜德直接哑口无言。

这就是姚崇说的,外戚容易恃宠而骄,违纪乱法,就是有能力,也是可用不可信的原因之一。

他太滑了,即便是面对如此的苛责,可能找到了最符合他利益的诡辩方式。

“起来吧。”李隆基看着李宜德跪在地上的模样,十分严厉的说道:“不虑于微,始成大患!不防于小,终亏大德!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朕觉得你应该明白。”

“防微杜渐,要从自己做起,身体力行,你是龙骁军中郎将,也是国舅爷,一言一行,这些大唐京营二十万将士,都看着呢!”

“上行下效的道理你不懂吗?”

“末将谨记圣训!”李宜德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低着头也不言语。

李隆基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大明与吐蕃、突厥有血海深仇!十数万的大唐壮丁,死于边方!他们的冤魂似乎时刻在朕的耳边低吟!每至此,朕心若刀绞!”

“朕希望的大唐京营,是天下无敌的大唐京营!是可驾长车,金戈铁马,万里气吞如虎的大唐京营!是可以一战灭国,将吐蕃、突厥人挫骨扬灰的大唐!”

“李中郎,只此一次。下次,朕不会再训诫你了,不能为朕分忧,就做个富家翁吧,日日狎妓,朕也不管你。”

李宜德这才知道,陛下的雄心,他俯首说道:“若是再犯,臣必提头来见!”

李隆基看着石亨十分认真的说道:“军中无戏言。”

李宜德再俯首说道:“敢立军令状!”

“陪朕巡查京营吧。”

李隆基站起来,这个时间点,军士们训练了一天了,都已经睡下了。

李隆基走进了营房之内,只听到了连绵的打呼噜的声音,最近除了日常训练,最多的就是深耕土地,关中有2万顷盐碱化土地用水加石灰冲洗三次之后,为了能跟上秋种,这二十万士兵烧毁杂草和灌木深耕十五天。

耕地,尤其是没有机械的时代,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得亏是从三受降城那里牧场提供了一大批的牲畜,否则会更累。

农耕时代的土地,就是一切,也是最辛苦的地方。

营房内的味道并不好闻,虽然郭元振和李宜德一直在强调营房干净整洁的事,但是这么多男人聚集在一起,必然会有味道。

李隆基挨个视察了营房,给几个睡觉踢被子的军士掖了被角之后,才离开了营房。

他又让李宜德跟着一起去马厩和粮库看了看,马厩的草料堆叠十分整齐,放水的大缸里都是新换的水,而粮仓的周围还有不少的石灰,防止粮食受潮。

李宜德是个很能打的人,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勇武,他治军扎营行军,也是一员良将。

就是管不住自己。

李隆基终于视察完了整个东北方大营,除了李宜德等将领花天酒地之外,其他的都超出了李隆基的估计,岂止是不错。

郭元振治理军队,打仗真的是一把好手,。

他拍着手上的草料说道:“李宜德,朕之前交待给于郭相要办一所京师武举学堂。”

“习解器械之用法、战阵之指挥、敌人之伎俩,这件事一直在做,工部已经建好武举学堂,姚崇也答应了朕出任祭酒之事。”

“学员的选拔之上,朕有一些想法,正好冬天贮藏,万物休养,是不是进行一次大比?”

符合进入讲武堂的军士实在是太多了,需要进行遴选,定好批次分别入校。

最主要的是,不能将武举学堂办成了勋戚们的饕餮盛宴,那就是有违李隆基办这讲武堂的初衷了。

他的本意是打开军队升迁的一条上升通道,而不是为了让勋戚们瓜分名额。

“大比?”李宜德一愣,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好是好,但是陛下,末将以为,还是过几年的好,最开始这几批,还是以军功论最为合适。”

“哦?说说你的想法。”李隆基立刻说道。

李宜德刚挨了三十军棍,虽然生疼,但还是继续龇牙咧嘴的说道:“军士们战场上拼死力战,不就是图个建功立业吗?”

“若是比拼体力,或者比拼战技,那普通的军士必然不如勋臣旧戚,他们深受皇恩,打小打熬身体,练习骑术、弓法娴熟,火铳打小就练,这普通军士们必然比不了。”

“穷文富武啊,陛下这大比,目的是遴选指挥阙员,还是军功更加合适些。”

李隆基立刻明白了李宜德这番说辞的道理,大比可以,但是不能现在比,得以后比。

现在还是军功排序,相对公平一些。

普通军士们,奋勇杀敌,却在弓马之事上,输给了别人,那自然是不服气的。

军队是血气方刚的地方,闹不好会哗营的。

“那遴选第一批讲武堂指挥阙员之事,就交给郭相和御林卫去笙选了。”李隆基非常肯定的说道:“你是国舅爷,更应该军士表率,御林卫那帮军纪官,天天盯着呢,不要徇私,落人口实。”

大唐经过武则天的时代,现在确实是武将凋零,武举考试进入武举学堂的确实有人才,但是实战出来军士也有着自己的经验总结,战争可不敢纸上谈兵,大唐不缺武人,现在缺少经过实战淬炼过的将军。

“末将谢陛下隆恩!”李宜德面色大喜,他最害怕的不是别的,他害怕的是李隆基彻底对他不信任了。

那他这京师总兵官也当不了多久,从范阳回来,他就得主动致仕了。

军将们最害怕什么?害怕没仗打,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要是错失如此机遇,岂不是要懊悔致死?

得亏,李隆基对李宜德只是略有失望,还没有到看不下去的地步。

李隆基拉住了自己的战马,又叮嘱道:“薛大将军身体力行,眼下北上,视察山外九州。”

“卿还是要多多自省,今日这等荒唐事,莫要再做了,若朕再听闻,朕必严惩。”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也要再敲打一番,李宜德只能这么用,不能像姚崇那样,事事倚重。

要是李宜德能把一身臭毛病改了,就好了。

“末将谨记。”李宜德拱手,送别了李隆基的马队。

“哎哟哟。”李宜德扶着垮趴在了长条凳上,陛下已经走远,那自然没必要端着了,疼是真的疼。

“这帮玄甲万骑下手太特么的黑了吧!这一棍棍的就不知道收点力气。”李宜德整个人都趴在了凳子上。

这三十棍哪里是那么好挨的?陛下在,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忍得相当的辛苦。

“将军,那些娼家怎么办啊?”裨将也是趴在凳子上,哀嚎不已。

玄甲万骑可不是打了李宜德一人,参与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挨了打。

李宜德怒目圆瞪的说道:“全都送回去!你还想着暖暖被窝不成?被陛下知道了,你我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哎哟哟。”

裨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庞颇为扭曲的说道:“这深更半夜的,陛下这是闲……”

李宜德一巴掌就甩在了裨将的脸上,又一脚踹翻了这裨将的凳子,怒气冲冲的指着地上的裨将说道:“你找死,别连累老子,知道吗!陛下做什么,是你能说的吗!”

“让老子省点心吧,对了!那些个娼家都特么你招来的!”

“老子刚才就想说了,于监军刚走,你就把娼家寻来,这是踩着点的呀。”

李宜德想到的就是这个裨将,挨打的时候,他就回过味儿来了。

他立刻大声的说道:“来人,将这人绑缚起来,送到御林卫,不送去靖安司去!”

他这两年在范阳,到了京师放松了警惕,对身边人少了些戒心,这人、这个时间做这些事,很不正常。

“中郎将,国舅爷,末将冤枉啊!”

“末将哪里得罪了国舅爷,要绑缚去靖安司衙门啊。”裨将趴在地上哀嚎不已,他一听到靖安司这几个字,吓得差点当场失禁,连连求饶。

李宜德瞪着眼看着裨将厉声说道:“我看你像是奸细!是不是,送到靖安司衙门走一趟,就清楚了!”

“总兵官,末将冤枉啊!”裨将绝望的被拖走了。

李宜德怀疑裨将是奸细是有理由的,大唐被渗透的厉害,吐蕃、后突厥图谋大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裨将在监军离开之后,就把娼家召入军营,显然是摸到了一些陛下对军纪极为重视的秉性,才如此做。

李宜德虽然痞气了些,可是一点都不笨,联想到之前王琚在京师散播圣人和将军府纨绔子弟争锋吃错的传闻,是在离间陛下和将士的关系。

狎妓这事一旦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那还得了?

而且陛下很有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才来抓包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

他就恍然升起了一种,老子特么的上当了的感觉。

这要是在战场上,自己焉有命在?在范阳打了几场胜场,就已经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吗?

李宜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陛下这顿打,非常及时!

两军交战,骄兵必败,他立刻吓得满头是汗。

李宜德十分确定,有必要让靖安司的都尉好好审一审这个裨将,若是真的审出一个一二三来,陛下那还能稍微解了气儿。

那这个裨将是不是奸细呢?

李宜德真的是越看这家伙,越像是奸细。

“诶诶诶,疼疼疼。”李宜德趴在凳子上,其实这事怪自己,明知道陛下对军纪多么重视,还管不住自己,故态萌发,还被抓了现行。

不过他很快就趴在凳子上,看着远处愣愣的出神,手里玩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眼睛有些失去焦距。

他当然不是被打死了,玄甲武士下手没那么重。

他在发呆,确切的说,他在思考人生,思考陛下的那番话。

一个武夫粗人,思考人生看起来,的确是有点怪,但是他真的在思考人生。

一个军士,最大的野望是什么呢?

封狼居胥,驾长车,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建功立业!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能让他实现这种野望的人,是在奉仙殿那个太上皇李旦吗?

别闹,那太上皇现在正在自己逍遥呢。

现在的陛下行吗?

应当可以吧。

陛下是在诳自己吗?

应当不是,陛下恨意深入骨髓之中,说起吐蕃、突厥咬牙切齿。

李宜德仿若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自问自答的环节,那些之前的迷茫,似乎越来越清晰。

靖安司的探子的调查速度极快。

那些个娼家们,是自发组织去犒军的,大唐的军队原本是军妓的,她们的老鸨觉得可以按照惯例,去犒劳一下大军。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陋习,但是却相当的普遍,历时弥久。

比如北宋末年的时候,南宋蓟王韩世忠和梁红玉的相识,就是在这种场合。

同样,这也是一些娼家们从良的手段之一,不是谁都想要一直流落风尘,这些军将们每月都是高额俸禄的,立功还有赏赐,现在的陛下可不小气,听说杀一人给的赏赐比县令一年俸禄都多。

他们虽然不够斯文,但是足够的可靠,对于娼家而言,可靠这两个字,远比斯文更加重要。

商女不知亡国恨,这一句,到底说的是商女不知道亡国之耻,还是说的听曲的家伙不知道亡国之耻呢?

从这种普遍存在的、畸形的慰军方式来看,这些商女,是知道亡国之后的境遇的。

皇帝的突然到来,打断了这一切。

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是因为它们见不得光,更经不起辩经,李宜德打了,就是结果。

“陛下,事情就是这样的。”李明翰将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桌上,包括了老鸨、娼家们和裨将的证词,整件事并不复杂,之所以显得离奇,只是李隆基不知道而已。

下情上达,何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