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鼎本来想说,猛地停顿了一下,打量下李明翰的脸色。
他在判断到底自己的口供,到底能不能保命,判断下这问题,到底是李明翰问的,还是陛下问的。
但是让独孤鼎绝望的是,李明翰压根就不动声色,依旧平静的看着他。
李明翰在这方面极为专业,太过于热切,反而让独孤鼎存了一点侥幸的心思,太过于冷漠,又暴露了自己必然执行皇命的目的。
不如直接面瘫。
让犯人自己瞎捉摸就是。
专业。
独孤鼎琢磨不明白,深吸了口气,抱着自己死,也拉着别人一起死的心态说道:“曲阜孔氏。”
“这孔圣公做事做不好,贪又贪的很,一年要拿我五万两银子!”
“那可是五万两啊!”
即使到现在这个地步,独孤鼎依旧是对他失去的银子痛心不已。
李明翰倒是没有意外,曲阜属兖州府(今济宁市),波斯的金银币俱是兖州工匠打造。
“还有呢?”李明翰继续问道。
独孤鼎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摇头说道:“再多就没有了。”
“真没有了?”
“没有了。”
李明翰愣了片刻问道:“会昌伯府呢,有没有参与其中?”
独孤鼎立刻说道:“没有…有!那岐王李隆业收了我十万两白银,每年收我十万两啊!”
李明翰叹气,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这是独孤鼎临死前的攀咬罢了。
两个不良人,拿着三尺白绫和一个凳子走了进来,挂在了房梁上,再抓住独孤鼎。
“你们干嘛!”独孤鼎瞪大了眼睛,吓得魂都没了。
他还以为李明翰会去禀报,然后再回来。
这直接要动手吗?
“午时三刻到了。”李明翰看了看漏刻说道:“此时阳气最盛,连鬼也做不得咯。”
“送沧州刺史独孤鼎上路!”
李明翰摸了摸鼻子,昨日倾的饭菜有些馊了,混合上独孤鼎失禁的味道,不大好闻。
走进来两个玄甲武骑用力一举,站在凳子上的不良人顺手一抄,就把独孤鼎吊在了三尺白绫之上。
“啊,诶,啊。”
独孤鼎挂在房梁之上,离凳子还有一尺多高,他拼命的拉着白绫,想要把白绫扯断,又或者想挣脱,但是两个玄甲武骑顺手一拉,把独孤鼎的两只手拽脱臼了。
一众玄甲武骑抓着板凳,等在门口。
独孤鼎不停的脚刨着,但是无济于事,他的脸色越来越红,舌头伸的老长,眼睛暴突,慢慢的不再挣扎,脚无意识的退下,挂在房梁上,打着旋。
直到独孤鼎咽气,李明翰、大理寺少卿、刑部郎中一众人等,离开了天牢牢房,自然会有仵作验尸。
出门的时候,阳光正好,靖安司的衙门,在靖恭坊到大明宫的东门延庆门,往来介时官吏,并不热闹。
“日头正好,阳气正足。”刑部郎中李晟笑着摇头,带着刑部一干人等,向着刑部衙门而去。
李明翰向着兴庆宫而去,正好碰到了陛下前往政务议事楼(历史上花萼相辉楼),便走了上去,汇报了最后的审讯。
这是没有供词的诈供,完全不会作为书证提交。
执行圣旨,吊死独孤鼎和查办孔圣公,并不冲突。
郭元振并没有走,他还要和陛下论政,愣愣的问道:“儒学孔圣人居然参与此等铜臭之事?”
李隆基嗤笑的说道:“朕不意外,郭相公很意外?”
“倒不是很意外,听说这位孔圣公…一言难尽。”郭元振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道:“早就听说多有不法,杨瑒不是在山东吗?让他忙完了按察司那边,再去兖州府跑一趟吧。”
“说起杨瑒,李明翰你给这位御史留下了多少玄甲武骑,别小命没了。”李隆基当然关心杨瑒的死活。
他还专门叮嘱天子玄甲武骑,在河北道的时候,保护好杨瑒的小命。
天子玄甲武骑平日里都是保护兴庆宫的,他杨瑒这待遇还差?
没想到杨瑒在河北混的如鱼得水,纵情贪欢之名,都传到御史耳朵里,还被弹劾了。
“五十,大明宫重玄门不过五十玄甲武骑。”李明翰立刻回答道。
重玄门门日常巡安,不过五十罢了。
天子玄甲武骑带领河北案犯回京,留下五十人在沧州府,杨瑒是李隆基派出去的巡察御史,是朝廷命官。
“那还好。”李隆基点头,只要杨瑒自己不犯浑,顶多事儿办不好罢了,命应该能留得住。
郭元振看着李明翰离开的声音,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朝臣老说陛下暴戾严苛,可是臣却是没看到陛下有半分暴戾。”
“给朕办事,朕总不能让他小命不保吧,朕到时候怎么面对杨瑒的母亲、妻子?”李隆基笑着说道:“下盘棋?”
“高力士大珰,这次,真的不能再有天灾了。”郭元振还是叮嘱了一声兴安,这兵推棋盘当然能下,但是高力士这个路数,有点吊诡。
李隆基和郭元振摆好了阵仗,然后开始下棋,依旧是玩的【北征漠北】,李隆基持有大唐的边军十二万,郭元振持有墨啜三十二部落。
“陛下不担心孔圣公那边出事吗?”郭元振摆着旗子,有些奇怪的问道。
李隆基嗤笑一声:“孔圣人,他有几个军?”
一个军是两万兵马,京师有十二军加一万玄甲武骑兵,总计二十四万兵马,李隆基倒是想知道,孔圣公有几个军。
“孔圣公有天下悠悠之口。”郭元振无奈的说道,陛下似乎对孔圣公很有意见,其实他也很有意见。
李隆基笑着说道;“秦汉三国乱,魏晋南北朝,短短千年有二十四朝代,这千年孔庙也就当了二十四代贰臣罢了。”
点头哈腰宴蛮夷,敲锣打鼓迎新皇,不过是孔圣公的传统艺能罢了。
李隆基讨厌贰臣贼子,所以把他们送太医院做医学贡献了。
郭元振最喜欢的是卫青,他也最讨厌贰臣贼子,当初第一次弹劾就是奔着贰臣贼子,宦官张川扛等一干人,向关外倒卖箭矢铁器等物。
但凡是奸细,碰到这么一对儿君臣,都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左手大唐皇帝,右手行军大元帅郭元振,奸细有这两个大唐最有权势的人伺候,这得多大的福气?
奸细应该学会感恩才对。
郭元振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其实唐高祖李渊自认为是老子后裔,规定老子地位在孔子之上,但这并不影响儒学的正统地位。科举首考《道德经》但经历自汉以来尊孔兴儒、太宗皇帝科举取士、统一经学还是以黄老道学,道、儒为主导,太宗曾引用《道德经》对群臣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去甚、去奢、去泰。”
“以此劝天下去极端、奢侈、过度之政。”
“天下之道,即便是神武如太宗皇帝,亦有不如意之处。朝堂蝇营狗苟,眼下兖州叛乱,河北道诸事未定。”
“陛下春秋鼎盛,切勿嗔嗔忿忿怒气冲天,治国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给小人以可乘之机。”
郭元振这段话,意思是借着太宗皇帝不得已,册封孔子为“先圣”之事,劝陛下不要走极端,不要怒火冲天,最后被宵小钻了空子。
孔子最大的贡献就是把教育引向平民,在孔子之前,读书是贵族和统治阶层的事,普通老百姓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去读书的。
孔子自己虽然身处贵族阶层,但他饱读诗书却没有用武之地,因而他开坛布讲,倡导有教无类,打破了教育垄断,开创了私学先驱,遂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最终使儒家思想遍地开花,影响并统治中国历史两千多年。
开创儒家学派的孔子被后世尊为“孔圣人”,并称他是“万世师表”
“孔克坚可倒好,称病,让儿子孔希学入朝奏曰:臣父久病不能,令臣先入见。”
“高皇帝再次下敕谕,令孔克坚入朝,言:古人起布衣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违之?闻尔抱风疾,果然否?若无疾而称疾,则不可。谕至思之。”
元始元年(公元元年),汉平帝追封孔子为“褒成宣尼公”,永元四年(公元92年),汉和帝追封孔子为“褒尊侯”。
太和十六年(492年),孝文帝追封孔子为“文圣尼父”。北周时,大象二年(580年),周静帝追封孔子为“邹国公”,隋朝时,开皇元年(581年),隋文帝追封孔子为“先师尼父”。
贞观二年(628年),唐太宗封孔子为“先圣”,隋朝至初唐时期,奠礼时是以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至唐太宗起开始废周公,而以孔子为先圣。
观十一年(637年),唐太宗又追封孔子为“宣父”,其中,“宣”是谥号,“父”是昵称。
乾封元年(666年),唐高宗追封孔子为“太师”,这个“太师”是一种官位,其俸禄和职务实际授予孔子的嫡传子孙,其他朝代的爵位也同样由孔子的嫡子嫡孙领受。天绶元年(690年),女皇帝武则天尊孔子为“隆道公”。
原有历史,开元二十七年(739年),唐玄宗追封孔子为“文宣王”,其中,“文宣”是谥号,“王”是帝王,寓意孔子和周文王、周武王并列,至唐玄宗时,将孔子的地位推崇到了极致。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这儒家就成为显学,可在周王朝灭亡,春秋战国各诸侯多以墨、法为治国。所以许多儒家就把法、墨作为天下之乱的根源,孔子复古周礼的儒学开始各国诸侯王子并不接纳,孔子是迫于现实无奈,才开坛布讲,倡导有教无类,因为没有王室供养,所以孔子是收取“束脩”也就是学费,因为是平民,所以多是一袋米、一块肉,作为“束脩”。
独尊儒术道李隆基开元四年,已经千年了,所以儒学还有有很大的影响的。汉朝能形成如势力庞大门阀士家,和儒教治国有很大关系,因为登基的划分,形成阶级固化,让士大夫家族成为集地主,官僚,商业为一体庞大社会团体,甚至能够左右朝政。
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后加强、完善了科举制度。编订统一的教材《五经正义》;在中央和地方设立学校,并鼓励私学;科举考试分为常举和制举两种,应试方法由帖经、墨义、口试、策问、诗赋五种组成。
据《唐摭言》记载:“(唐太宗)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在笔者看来,唐太宗的“喜”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通过科举制度打破了士族门阀对于官位的垄断,使得士族门阀也要通过科举才能得到官位,达到了控制士族的目的。
第二控制了士族门阀的思想,使得他们专研学术,从而无暇考虑其他,稳定了政治环境。武则天又设立了殿试,将科举制度选拔任用官员的权力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唐太宗、武则天统治期间还对传统的“门阀”做了重新定义,由之前的“选士而论族姓阀阅”变为“不须论数世之前,只取今日官爵高下做等级”,致使产生了“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多致贫寒”的情况。
另外在政治上的宣传确立了科举为“入仕正途”的思想,促使士族也踊跃参加科举,成为中央统治权力的附庸。正如赵嘏在诗中所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自头。”
科举制度打破了门阀士族对于官位的垄断,给他们带来了竞争的压力。这其中有由来已久的源于士族集团内部的其他家族的竞争压力,也有庶族地主阶级兴起对于官位竞争的压力,更有寒族带来的压力。
也形成了这一阶段门阀士族的文化以经学为主、文学为辅的特点。
科举制度在唐代分为“明经”和“进士”两套体系,明经每科录取百人有余,就是以经学为基础举行的考试;进士则是只录取二、三十人,主要以诗词歌赋为考试内容。
但是由于世家家学渊源,所以第一明经虽然录取人数较多,但在唐王朝高级官员中进士及第的官员明显比例更高。
但也推动唐朝文学的进步,进士科出身的官员社会地位、名声都会得到极大提升,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都对其礼遇有加,有“一品白衫”的美誉。所以科举制度造成了门阀士族由“经学世家”向“文学世家”的转变。
唐代文学以诗歌和散文闻名于世,正是因为科举的进士科带动的门阀士族从经学教育转变为文学教育所推动的。终唐一代,文章诗赋比比皆是,远胜前代。
也形成了“缙绅虽位极人臣,无进士第,不以为美”的风气,甚至有宰辅薛元超以“不以进士擢第”为生平第一大憾事的情况。
传统的士族垄断仕途的途径就是对于文化学识的垄断取得了,对于文化学识的垄断又是从对于经典的垄断中得来的。而对于经典的垄断造成了士族只在本家族及血荫家族内部传承经学经典。
唐太宗时期科举《五经正义》的编订和朝廷雕刻印刷书籍,此时随着士族对于经典垄断地位的被推翻,使得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学习经典来应科进士,不再被士族垄断仕途。通俗的来讲,在此之后学子们读书的动力是做官,做官的基础是学习经典,而经典是被官方整理编辑的,不再是士族的“家学”了。
门阀士族的传统经学领域的垄断地位被推翻,从而在学术上不再被推崇、拥护。这使得门阀士族在文化上“学阀”地位丧失,从而在根本上断绝了切断了士族对于用人取仕的主导权。
虽然如此,但是士族在文化上的优势相比庶族、寒族来说仍然十分明显。士族对于经学、文学的体会心得来自于家族传承,家学的渊源造就了他们内部更容易获得较高水平的教育;士族的经济条件极好,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专研,也更能承受科举带来的经济压力。这也是唐代门阀士族虽然衰弱但没有消亡的原因。
“那郭相公的意思是,朕也要受这等委屈不成?”李隆基继续插旗,平静的问道。
郭元振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
“彼时彼刻天下初定,急需安定人心,太宗皇帝,不得不忍了这口气,以江山社稷为重。”
“时至今日,天下人心思安,大唐虽有急症,亦缓矣。”
“孔圣公贪赃枉法,违背公律,鞫审公办便是。”
“太宗皇帝受这个委屈,不就是为了今日陛下,不受这等酸儒的委屈吗?”
“就是闹得曲阜孔氏满肚子意见,还有衢州孔氏,即便是衢州孔氏,再有不法。”
“那这孔圣公,不设也罢。”
郭元振向来如此,孔圣公既然目无法纪,那就缉捕入狱,那个所谓的“先师”那咱们就换一个。
郭元振和陛下单独议政以来,儒家经典只会偶尔用一下,多数都是集百家之长。
比如佳兵者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出自《道德经》;仓廪实,则知礼节,出自《管子牧民》;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出自《庄子》。
唐建国儒家经典治学九十余年,武周神龙元年之后,“二张”乱政,韦后篡权,安乐公主贪权,太平公主夺权,朝堂乱了二十四年了,最后逼得李隆基弄了个唐隆之变出来。
再不变,这大唐天下何来日月永辉呢?
郭元振时刻谨记自己首先是大唐的臣子,然后才是儒学生。
这是为臣的恭顺之道,而不是王怀州身在朝堂,心在家族,郭元振心里依旧是国事。
李明翰形色匆匆的走了进来,急忙说道:“陛下,河北玄甲武骑送来急报,杨瑒他…”
李明翰话说了个半截,便咳嗽了起来。
“杨瑒他怎么了?”李隆基脸色突变的问道。
郭元振叹气,自己劝了半天的仁恕之道,又白忙活了不成?
孔圣公,他没有多少团营。
但是他有儒学堂儒户学子。
李隆基站起身来说道:“龙翔军何在?把龙翔军李忠武将军宣来!”
既然有人敢咬杨瑒这个饵,那李隆基当然敢扬杆,把鱼捞上来,看看成色,是送太医院好,还是送北镇抚司,或者直接摘掉他们的脑袋。
郭元振、李济在朝堂上,狂喷王怀州,以汉为例,喷的王怀洲无地自容。
现在这个时间点,沧州私设市舶司,李隆基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由私转官营,并且设立沧州观察御史监督,设立官员管理,他们便不乐意了?
但是他们似乎认为大唐朝堂非常好欺负!
李隆基决不能让大唐以儒学困世失天下。
这对君主而言,是最大的无德!
李明翰走的有点急了,说话有点大喘气,他看陛下误会,赶忙说道:“陛下,陛下,杨瑒他说,是齐州、衮州、泗州、瀛洲、贝州、青州府几个地方的举子,联合起来,要进行罢考,他们到衮州府的滋阳衙门生事。”
“言:税法征收钱粮应分等级,如何将我等庶民一体完粮,而且资产多者,更要多纳钱粮,若要我等赴考,必须分等级,将我等之抚概行先唐之法,豁免一体完粮,征比钱粮不许百姓一例滚催。”
李隆基一愣,呆呆的问道:“啊,还有这等好事?”
郭元振长长的松了口气,每次劝仁恕之道,都是进一寸,退一尺,显得自己太无能了。
好在,只是罢考而已,抗议大唐新颁布两税之法,商税法和田税法。
李隆基点头说道:“他们这么主张啊,好,那就传敕谕到衮州府,朕准了!朕替天下学子谢谢他们让出来的名额,好事啊。”
“以后不愿意考,那以后也不用考了。”
“下旨河北道各州府,胆敢和衮州府座主门生,沆瀣一气,今岁罢考,世世不得入京赶考。”
“郭相公,这么奇怪的要求,你听说过吗?”
郭元振摇头说道:“臣从未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