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振总是如此有一些料敌于先的能力,一旦被他认定为敌人,哪怕荥阳郑氏的造反如同笑话一样,但是郭元振依旧非常认真的对待。
“陛下,河北道齐州、兖州、密州有突厥降唐二十五万人,才是心腹大患。”
郭元振还真想起来荥阳郑氏有什么可以依仗,那就是遍布在河北道一带的降唐的突厥各部落。这些是有太宗、高宗皇帝还有武周时期,一些降唐的漠北各部,含有一些自愿脱离塞外部落的流民,这些人被大唐接纳,安置到了河北道各州府地方农田。
这些人若是跟着一起造反,那事情变化大大的不妙起来。
李隆基一愣,跟着郭元振火速的赶到了大唐兵部内,将齐州、兖州、密州武备府军户集中起来看了许久,心中有所决定。
李隆基吐了口浊气,对着高力士说道:“立刻下敕谕,责令河北各武备府有司严阵以待,再次通告各州县,不得跟随谋反,悉令其安居乐业,敢有负固不靖者,趁乱作恶者斩其首,严惩不宥!”
“派出抚慰使和河北靖安司不良人,探查究竟,若是有变,则大军进剿,朕不敢私。”
李隆基对降唐突厥各部下了旨意,告诉他们:荥阳郑氏造反,朝廷已经知道了,要听诏命,若是跟着荥阳郑氏一起谋反,那武备府即可出兵斩掉他们,如果举寨皆反,那就大军进剿,那就怪不得他这个皇帝无情无义了。
“陛下英明。”郭元振赶忙俯首说道。
陛下这一道圣旨,安抚、恐吓、分化,三管齐下,降唐各部若是看到事情不可成,还会跟着一起谋反吗?
若是调查清楚之后,才能判断是大兵进剿,还是武骑鞫捕,还是京军重拳出击。
大唐大皇帝陛下,进了兵部以后后,李明翰对着一名玄甲校尉叮嘱了一番,便向靖安司走去,他得准备给北海侯独孤明杰、独孤鼎的断头饭了。
李明翰带着一桌好酒好菜,专门问陛下请了独孤鼎要的翡翠葡萄酒,那是皇家贡酒,享受这事上,独孤鼎是一点都没拉下。
他要从独孤鼎这里问一点事情。
靖安司和万骑暗探前往沧州市舶司进行调查,得到了无数的消息,其中荥阳郑氏的确是其中的一支,但是李明翰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人。
这是一种感觉,说不上来没有证据,但就是觉得事情不应该如此。
而且李明翰仔细查点了那些波斯金银钱币,从纹路上来看,这波斯金银币乃是波斯打造,而大食也非大秦(罗马)。
波斯王朝金银币,制作不是很精良,带着十分鲜明的地方特点。
波斯的金银币,多在东西汉朝时期流入中原,后魏晋南北朝时期,多在西凉,隋唐建国后多以钱币为主,所以波斯流入的金银多加工成了各种金银器具。
但是各国冶炼银子工艺不同、形制不同。纯度各不相同,也是李明翰督办大案要案,查抄家产之后,进行顺藤摸瓜的重要手段。
博陵崔氏世代居住在兖州(山东),而在独孤鼎家中查抄的金银,多数都是波斯形制。
这是这个案子中唯一的疑点了。
李明翰甚至以为自己搞错了,因为所有的人证、物证、书证都已经指向了北海侯、博陵崔氏。
也有可能是博陵崔氏在经营的过程中,聘请了大量兖州府的工匠,也不是不可能。
独孤鼎看到了李明翰和身后端着的酒菜,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诶,现在知道改悔了?晚喽!等本刺史我出去了,咱们这天牢里的账,咱们一点一点,细细的算!”
“当初张芮那小子,比你视抬举。”
独孤鼎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身子骨,这出去了,不到平康坊里好好快活几天,说不过去。
这些日子可把他憋坏了。
独孤鼎乐呵呵的看着李明翰,这几天靖安司的靖安卫们,一点都不给他这个皇上太舅爷面子,不仅葡萄酒没有,连肉也没了。
这次李明翰全都带来了,这不是认错改悔,是什么?
李明翰摇头,历朝历代,哪朝哪代死囚犯之前都会给一顿饱饭?
独孤鼎一说,李明翰忽然想起了,那个舔宁王脚底板,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宁王舅舅。
“他被当殿打死了,你不知道吗?”李明翰示意锦衣卫打开牢房的大门。
“谁?”
“王飒啊。”
独孤鼎一愣,随即说道:“不应该啊,他不是和太上皇侍从李顺那个关系极好吗?”
显然,独孤鼎对朝中大事,并不清楚,从沧州至长安,一路上游山玩水,年后,他才进的京师。
之后也是贪欢享乐,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多少年了。
李明翰无奈的说道:“李顺和大明宫总管张英被陛下身边的高将军给活埋了,至于埋在哪里,就不清楚了。”
独孤鼎从来没上过朝,不了解,也正常的很。
“独孤鼎,你进了京师,就没打听打听朝中大事吗?”李明翰颇为好奇的问道。
独孤鼎摇头说道:“快把好酒好菜给国舅爷我端上来!”
“大事,我只知道他和自己姑姑争家产,争的你死我活,最后逼死自己姑姑,我的老天爷哟,这得做了多大的孽呀,才能做这种事?”
“不过陛下做事还是有分寸的,留下了太平公主的一个儿子,事儿没做绝。”
“好吃!这酒不错,是高昌来的?从宫里拿来的吧,酒液泛赤,色泽红莹,入口柔,地道!”
葡萄酒和羊羔没啥关系,只是因为它如羊羔之味甘色美,故此得名,高昌葡萄酒乃是大糖贡酒,等闲人家决计没有。
独孤鼎要贡酒,也是试探陛下到底何意。
李明翰点头说道:“的确是从宫里拿来的,快些吃吧。”
独孤鼎这两天嘴巴都淡出鸟来了,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及李明翰还在场,他边吃边说道:“你小子,爷跟你说,出去了也得找你麻烦,现在讨好我?没门!”
“等到你跪在我府门前,哭天抹泪认错的时候,我连门都不让你进!”
“非让陛下剐了你不可!也不看看爷是谁!陛下的太舅姥爷的儿子,比他长三辈!”
“还有那个杨瑒,和你一道剐了。”
独孤鼎边吃边说,自然是喷的哪都是,李明翰退了一步,站在牢房里,也不说话。
陛下做事从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至少李明翰如此认为。
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就没有人,能从这天牢里活着走出去。
桩桩件件,在办之前,都把罪名坐实了,才开始查补,每次查补,陛下都是被气的不行,让他们死的有理有据。
他们非要跳出来试试陛下的底线,非要抗旨不遵。
李明翰突然站定了脚步说道:“独孤鼎,你和博陵崔氏,在沧州设立市舶,私自得利的事儿,已经被陛下查清楚了。”
“下旨赐死你二人,籍家,全家流放黔州边疆为奴了。”
李明翰和陛下一样,总是想了留下一份体面,有太多的人,听到自己要死了,这断头酒和断魂饭也吃不香,临到了,还做了饿死鬼。
李明翰是看独孤鼎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告诉了独孤鼎这一事实。
陛下是宽仁的,李明翰作为陛下的头号鹰犬,也要宽仁。
宽仁。
独孤鼎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明翰,眨了眨眼,猛地一推饭桌,饭菜哗啦一下撒了一地。
他嗤笑的说道:“你当爷是傻子吗?”
“拿这种事糊弄驸马爷,你糊弄鬼呢!赶紧的,让某见见陛下,多大点事儿呀,不就是赚了点钱吗?”
独孤鼎是一点点都不信的!他可是皇帝的舅老爷!
定是这李明翰在诈供!
李明翰一甩袖子,示意守卫见方桌搬走,摇头说道:“陛下以长孙无忌论,赐死,籍家,你那群小妾们,都要流放黔州边疆为奴婢了!”
“这是圣旨。”
李明翰拿起了另外一名赤色服饰侍从太监捧着的圣旨,打开之后,将殿上赐死独孤鼎的旨意又读了一遍,便递给了独孤鼎。
“明天中午,午时三刻,我来最后送送独孤刺史。”
独孤鼎呆滞的看着那张放在案几上的圣旨,整张脸吓的煞白,额头立刻沁出了一层的冷汗,他哆哆嗦嗦的捧起了那封圣旨,拿起来看了半天,猛地扔了出去。
他愤怒的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是陛下的舅老太爷!他一个小辈儿,凭什么赐死我!凭什么?一个僭主!”
“真是反了天了!他一个庶出子,一个僭主!争家产争的你死我活,我还没骂他呢!”
“他居然要赐死我?!”
争家产吗?
李明翰眉头紧皱,随即摇了摇头,陛下上位这件事,本身就特别复杂,比他办得那些案子都复杂的多。
其性质究竟是什么,得那些朝里的聪明人去考虑,他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李明翰的确是来问讯的,但是即便是独孤鼎不说,李明翰也能查的清楚,左右不过是麻烦一点罢了。
他就是来想看看,这前几日还趾高气昂的舅姥爷刺史,那张被吓得面如土色的脸。
嗯,他就是这么俗人。
想要来看看,这个家伙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
敢在靖安司的衙门里吃酒喝肉,这里是天牢!
李明翰让人落锁,随后离开,走到半道上,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啊!李都尉,你救救我!我什么都说!李都尉!你回来,李明翰!”
独孤鼎已经确认了,圣旨是真的。
天底下其他人,他不敢说,但是这陛下的鹰犬,是绝对不会伪造这种东西的。
李明翰却头都没回,放任独孤鼎大吼大叫,这位舅老爷在天牢里,带起了很不好的风气,他越是哀嚎,这些天牢里的犯人,越是心灰意冷,才会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老实交代问题。
李明翰一直等到了次日午时的时候,才慢慢悠悠,又来到了天牢之中。
此时的独孤鼎已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缩在墙角里,颤颤巍巍,鼻涕一把泪一把,手上还有很多的红肿,看来是敲了很久的墙,发了不小的脾气。
独孤鼎看到了李明翰,猛地爬了过来,抓着牢门,大声的说道:“李都尉,你让我见见陛下,求求你,我一定把知道的,所有的都说出来,不敢有任何的欺瞒。”
“你就让我见见陛下吧。”
生死之间的恐怖有多大?
牢房里一股味道,显然独孤鼎失禁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完全击溃,眼神中满是哀求。
那是对生的渴望。
可是干那些贪赃枉法,明明有长孙无忌先例在前,非要试试陛下的刀,会不会落下?
陛下登基之前,你违法乱纪,陛下已然登基,独孤鼎多了解朝中之事,乖乖的把事情讲出来。
贵为皇家舅老爷,陛下也只能给独孤鼎,擦屁股。
沧州私设市舶一事,还能闹到人头落地的份儿上?
李明翰将独孤鼎扶了起来,叹息的说道:“独孤刺史啊,陛下是顾及亲亲之谊的人,你看,镇国府是不是还在?寿王府是不是还在?”
“太平公主的儿子还留着,还是世子,那可是逼宫谋反之罪,不共戴天!”
“镇国大公主,是有处置军国大事之权的。”
“但是陛下动手了吗?还不是陛下看在亲亲之谊这四个字上?”
“可是你呢,到了牢里,还一副天老大,地老二的样子。”
“咱大唐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独孤刺史,你犯什么糊涂劲儿啊!赚点钱而已,多大点事儿啊,陛下要查的是外人!你一句不说,让我也很难做啊!”
李明翰将独孤鼎扶了起来,看着独孤鼎那双浑浊而慌乱的眼睛说道:“独孤刺史,你听我说,陛下生气,生气在你和外人勾三搭四这件事上!”
“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独孤鼎连连点头的说道:“对,对,是这个理儿!”
“那独孤刺史,都是和谁一起发财?”李明翰图穷匕见,十分确定的说道:“能不能活命,就在这三刻钟的时间了。”
李明翰留下了充足的时间,来完成对独孤鼎的审讯,然后等在外面的缇骑,就会把独孤鼎挂到三尺白绫上,完成陛下的圣旨。
李明翰说的所有话里,只有那句「咱大唐,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是真的。
其他的话都是李明翰骗人的,利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来诈供。
李明翰是极其专业的玄甲武骑和靖安司的不良帅。
他从来不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他只负责把这群蛀虫揪出来。
独孤鼎愣愣的说道:“有荥阳郑氏,崔家三个兄弟,崔启义,崔启明,崔启生,还有王家的那个二儿子王贞庆,还有就是河北道御史裴志庆,密州刺史李万观、参事赵黎。”
“还有谁?”李明翰冷不丁的问道。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