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造反儿戏?

王怀州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拱着身子慢慢退后,退到了含元殿门槛,才转过身,离开了含元殿殿。

这一去,恐怕就再无相见之日。

王怀州站在含元殿外,看着含元殿三个大字,再看着天日昭昭,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读了一辈子的书,考了半辈子的功名,却落得这般下场。

大唐的含元殿没什么秘密,今天朝议,明日就传的满大街都是了。

他不是被屈打罢黜,而是陛下念他旧功,饶了他一命。

这场奏对,他全面败北,比陛下直接一刀剁了他,还要让他难受百倍、千倍!

无往不利的与民争利,被驳斥的一塌糊涂。

王怀州在离开含元殿之时,眉头紧锁,思考着殿上的种种,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高力士拿着王怀州的官服和印绶回到了月台之上。

李隆基点头说道:“继续议政吧。”

关于沧州市舶司的讨论,再次展开,反对者有,但是理由无外乎,宦官不可倚重、与民争利、重商舍本逐末等等观点。

李隆基看他们争吵不休,突然开口说道:“那这样吧,沧州州市舶司本就私设,直接革除,将码头、仓储、民舍、酒楼一并烧毁,捣毁便是。”

“陛下,万万不可啊。”蔡愈又站了出来,大声的说道:“陛下,那可是十余万百姓衣食所系!”

但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朝臣的面前。

那些聚集在沧州附近以海贸为生的百姓,怎么办?

不说整个河北,仅仅沧州密云一县,十万余人,这可是千家万户的生机大事,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民乱大祸。

为何杨瑒到了济南,立刻就有人提着钱来送礼,妄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为何杨瑒会看到一个歌舞升平的沧州府,无论是刺史还是州牧参事的官员,一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模样?

其实归根到底,朝廷这个事,不好处理。

革,则地方与朝廷,两败俱伤。

不革,你查办了一批官员,下一批,不还是这个样子吗?

脓疮挑破了,怎么治,才是大问题。

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李隆基直接拿出了皇帝的大杀器,摆烂

既然不同意开窗户,那就掀屋顶好了。

蔡愈就是调和开窗的那个人。

很快就开始了朝堂从社稷的角度,确定了开窗户的打算。

“至于市舶司如何建立,这个放到盐铁会议上讨论。”李隆基打断了朝臣们的讨论。

市舶司和边疆贡市,其实都是一种机构,陆地边疆贡市的具体规章制度,已经定了下来。

市舶司与贡市有所不同,但是却可以借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高力士阴阳顿挫的喊着。

御史李杰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臣听闻河北道郑家要造反了。”

啊,这…还有这种好事?

李隆基一愣,群臣皆左右看看,陷入了一阵的呆滞之中。

终于有人要造反了?

“谁?”李隆基疑惑的问道,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说的是谁。

是郑家家族还是郑家分支是哪个?

李杰俯首说道:“荥阳郑氏。”

“荥阳郑氏家族招阴阳术道一切左道邪说之人,在府中出入往来。”

“并派遣门客邀请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等十余人,需以金银珠宝,府中相士称郑家嫡孙郑烁潇有异相,当主天下。”

“预言兖州称帝,图谋不轨,臣乞行法司究治其罪。”

李杰将弹劾的人,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

李隆基终于理清楚了这里面的关系,造反这人,是荥阳郑氏的孙子。

自汉武帝以来崇尚儒术,官僚多以经术起家,至东汉时逐渐形成了累世公卿的状况。曹魏实行九品中正制,使得世族地主能够凭借家世出身参与政权。西汉中后期,土地兼并十分严重,逐步形成官僚、商人、地主三位一体的豪强地主势力。东汉政权是在豪强地主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因此,豪强地主在东汉王朝享有政治上经济上的特权。他们在政治上把持中央和地方政权,经济上兼并土地,经营庄园,渐成割据,逐渐成为名门大族。

士族制度的形成,是指统治阶级颁行各项法令,从制度上维护士族地主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各方面的特权。曹魏政权实行的九品中正制,是士族制度形成的重要标志。

西晋建立后,司马氏为取得世家大地主的支持,对他们继续实行放纵和笼络的政策,从而形成了典型的门阀政治。

这种政治格局一直延续到东晋末年,长达一个世纪之久。那时士族门阀的势力足以与皇权并立,甚至超越皇权,皇帝都要依赖士族的支持,门阀政治达到鼎盛。这一时期,士族在政治上高官厚禄,垄断政权,经济上封锢山泽,占有大片土地和劳动力,文化上崇尚清谈。为维护这种制度,东晋南朝时,士族非常重视编撰家谱,讲究士族世系源流,作为自己享有特权的凭证,于是谱学勃兴,谱学专著成为吏部选官、维持士族特权地位的工具。这一时期土族政治上拥有特权,清官要职被士族垄断;经济上拥有田庄,占有大量土地人口,还经常与官府争夺劳动力人口;文化上家学传承,占据垄断地位,还大兴谱牒之学,崇尚清谈玄学,擅长书法、绘画等艺术;社会上不与庶族通婚往来等。士族把持大权,却不愿涉身实务,在优容奢侈中腐朽衰落。

士族制度下的门阀士族特别是高级士族凭借门第就可做官,世代控制高级官职。特殊的社会环境使许多士族不思进取,沉溺于清闲放荡的生活,不屑于政务军务。加之士族是近亲联姻,身体素质极差,因此东晋与前秦淝水之战以后,一些庶族出身的将领脱颖而出,显示出较高的政治、军事才能,声望与权力迅速上升,南朝宋、齐、梁、陈开国诸帝均为庶族将领。

太祖李渊虽无法改变高级士族垄断高官的局面,但却引用庶族官吏委以品位不高却握有实权的职务,在实际执政中分享了士族的特权。

唐科举制的实施使门第不高的庶族地主通过考试参加到政权中来,摧垮了士族制度的政治基础“九品中正制”;而均田制和租庸调制的推行使一部分无地少地的农民得到了一些土地,也保证了农民的生产时间,其禁止无限占田和随意买卖土地的规定,多少起到了抑制土地兼并和保护自耕农的作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士族制度的经济基础。

唐朝吸取东西两汉魏晋南北朝的教训,自太宗开始九十年对门阀士族不断打击、削弱经济基础。这时门阀士族只剩对书籍注释解读的权力,但这个权力被李隆基活字印刷术大量印刷书籍和开设文房四宝楼给稀释了。

门阀世家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按门第高低分享特权,世代担任很重要官职(九品中正制是士族制度的政治保障),这已经被科举制剥夺特权。

二是士族占有大量土地和劳动力,建立起自给自足、实力雄厚的庄园经济;(品官占田荫客制为士族制度提供经济保障;)太宗均田制和租庸调制给了很大限制,李隆基新的税法更是对其捣毁根基。

三是不与庶族通婚,甚至坐不同席。庶族——是指士族以外的一般中小地主,也称寒门。

四是:文化上,崇尚清谈,占据高级文官职位,多以清流官家自居。

其实门阀世家之所以能够士族拥立皇室出现“王与士族共天下”的盛况,就是国家广泛存在的坞壁及其演变形成的自然村落,这些基层组织掌握在强宗大族手里,他们垄断乡村,左右地方政治,其强大者甚至影响中央,使得从中央到地方的政权都必须与他们合作、妥协,才能获得安定。

士族的强势,就在于其扎根乡村,拥有大量的人手,且由于魏晋以来的学术家族化,使得强宗大族获得文化的声望和影响力,地方势力、经济基础和文化权力结合而形成的士族,使得国家重新整合统一社会时,首先要把他们纳入国家体制之内,而后要将国家权力渗透入乡村组织之中,这必然是一个缓慢的渐进过程,当然也是一个社会逐渐质变的进程。

面对国家分裂造成的社会现状,新建立的国家政权都不能不重用士族豪强以获得统治基础,士族的存在是一种社会现象,同当时的社会生产方式、国家政权对社会基层的控制力、统治方式与技术能力、文化上的向心力、市场交换的频度与交通、传播事业的发达等方面相适应。

尽管中国古代基本上是人治的政治,但是,人治不等于随心所欲的统治,也不能脱离社会存在的各种因素和条件。中国的统治形态,基本上与当时社会的发达成熟程度相适应。

因此,士族把持的乡村社会不能在国家权力渗透下发生质变,则士族主导政治的局面仍将继续下去。这种社会内部的深刻变化,不以任何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也不是短期的、疾风骤雨式的暴力运动所能促成的。

李隆基通过武备屯田法和军镇均需购买法,户部钱币发行量对应粮食物资仓储量正在一步一步足部瓦解士族在基层统治。

募兵制,门阀世家奴仆募兵成功,立二等功根据兵法可以百贯文钱赎其家人,转为军户归地方武备府管理。而且新的税法还规定,凡告发有隐秘田地,宅院和店铺者,赐一等良民户籍,并获得查实隐秘田地,宅院和店铺一半奖励。

李隆基看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利益够大就有人铤而走险,世家和奴仆内斗,总比联合起来针对皇帝要强很多。

同时御史台检察制度,靖安司察访缉捕,政通官吏监督机制,,并且能将国家政令,农业技术,税法宣传解释道位。三种机制极大约束士族在基层随心所欲统治权力,并有瓦解世家根基作用。

这郑家嫡孙郑烁潇是看出来,还是有野心,可这时机选的不对,这武备屯田和募兵制都实行五年了,新税法也实施一年了,你是有什么底气来和大唐皇帝叫板的。

这与其说是造反,都整的跟开玩笑一样。

“可有依据?”李隆基坐直了身子,认真的询问道,可不能空谈。

终于有人跳出来了。

御史李杰俯首说道:“有郑家私铸钱币三枚。”

李隆基让兴安将三枚金银币拿了过来,看了半天说道:“他这个还写的大元年铸?他还改年号了?还是元朝?”

李隆基翻动着那三枚钱币,是用翻砂浇铸法制作而成,形制丑陋至极。

大唐造反,都十分默契,是不会先改年号的,大家都是打着匡扶正统,顺天承命的名义,这位郑家嫡孙,居然连年号都改了。

这不是顺天承命,这是直接造反了,年号都定了,也是大明独一份。

姚崇、郭元振本来还严阵以待,本来打算出列请罪,听到这,探出去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这离天下罪之,还很远。

朝臣们的气氛也比较宽松,陛下这皇帝都坐了五年半了,你要是在先天一年,太平公主准备谋反时候,跳出来造反,估计还有点威势。

大皇帝陛下,那会儿正跟太平公主掰手腕,朝堂上打的你死我活,哪有功夫管你一个州县造反?

现在大皇帝天天闲的钓鱼、打窝、清鱼塘,京师一个鱼塘显然有点不够用了。

郑家跳出来了。

李隆基正襟危坐的说道:“这荥阳郑氏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他的胆子?”

“令巡抚河北的御史杨瑒、河北道龙啸军将军王重和御林卫官王童,调查清楚,据实奏闻!”

李隆基可不信,荥阳郑氏的脑子坏掉了,平白无故就敢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起兵造反!

李隆基忽然开口问道:“魏尚书,荥阳郑氏的田册到了吗?”

魏知古完全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说,他赶忙出列俯首说道:“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田册前几日到京了。”

李隆基点头说道:“造反可以,但是必须缴税。”

“你让河北道清吏司的户部郎中告诉荥阳郑氏,要是不交税,他连做庶人的机会都没有!”

李隆基推行了诸王、勋臣、外戚、缙绅一体缴税纳赋。

诸王之中,嫡皇叔寿王一个回合都没走,直接就跪了,田册一献,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虽说每日要深入农庄体验百姓劳作,但也就两亩地,还有奴仆帮衬,据说还很惬意,诗词歌赋礼乐日益精进。

带动了其他藩王不得不交出府中田册,嫡皇叔都交了,你们不交是等着籍家,贬为庶人吗?

大唐可是有每代帝王都有贬为庶人皇子,皇亲的。

可是别的世家宗亲,可就没有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的觉悟了。

陇右李氏能做皇帝,!我荥阳郑氏就做不得?

你铸币,我也铸币!

我荥阳郑氏,今天造反了!

但是造反归造反,这税归税,该交还得按着田册缴纳。

即便是平叛了,收为官田,该交的税也得交。

魏知古点了点头,俯首领命,陛下从来没忘记这茬,造反可以,必须缴税纳赋。

这算是急征暴敛之横吗?可是维持大唐这个大船航行,难道不需要交税吗?

国家不在了,诸位的好日子,直接就到头了。

朝议之后,李隆基和郭元振走在了一起前往讲武堂,今天是新军生入校的日子,郭元振也要出席,毕竟是军机省左仆射,大唐行军大元帅,总督京师军务。

“陛下,这大唐兵学院,明年是不是可以给边镇一些名额?”姚崇提出了一个建议,各州县军镇都有兵学堂,陛下这兵学院办得有声有色,是不是可以让边军一起进修?

“本身就有,比如陇右之战中,就有一百多七品以下将官,按军功可以进入了兵学院。”

“京军事关重大,朕想每年之内,选择立功六品以上副尉军士参与其中,可以在在兵学院担任师博和参事,书本学到终是纸上谈兵。”李隆基摇头说道。

他当然记得自己的五年计划,恢复大唐军事实力,就是第一要务,门阀士家是看不上六品以下的官职的,新的兵典是要以军功晋升的,凡三品以下官员是要带头冲锋的,军功赏罚要经过御林卫官,监军、兵部三核审,很难做伪,这几年边军几乎没有世家子弟,除了几个特别能打的将门之子。

刀把子抓不紧,就会被物理消灭或者溶于水。

军队是大明这艘巨轮的压舱石,这压舱石越是稳重,大唐面对狂风骤雨,就会越平稳,才能走得更远。

郭元振认真的思考一番,陛下没有厚此薄彼,是按着军功排列,为国死战,则可成为天子门生。

短期内,的确是不能广纳边镇武备武学、明学堂的军生了。

“陛下圣明。”郭元振不再谏言,陛下有陛下的打算,这类的小分歧,没必要消耗彼此之间信任。

“郭相公,这荥阳郑氏造反,朕总觉得哪里不对。”李隆基一边走一边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郭元振想了想说道:“其实荥阳郑氏造反并不意外,大唐现在除了京军买那就是十六军镇都护府,郑家是在武周时期经历几次后突厥入侵,均没有收到太大伤害,反倒收留流民佃户,扩地万顷,名下佃户就有四十万众,可经历陛下登基五年之后,名下佃户流失不足十五万户,于是联系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朝相约聚兵百万起事。”

“但是,他这造反约定的是十月份起兵,这才三月份,就被朝廷知道了,这也…太儿戏了吧。”

郭元振有点无奈,能让郭元振用儿戏去形容,那不是一般的儿戏了。

两相对比一下,陛下的兴庆宫,谁知道陛下吃几碗饭?

陛下的嫡皇嗣出生,都是高力士提着红色大礼盒,说着百事大吉的吉祥话,他们才知道陛下又多了一儿一女,前段时间还收了个义子。

但是李兴这个义子,在谁膝下?

不知道。

郭元振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问,陛下肯定说,但是他为何要问?

荥阳郑氏造反,这刚聚集起来,准备造反,就已经被朝里的一个御史,弹劾了,这动静闹得京师都知道了。

大唐立国就有知己知彼,强弓劲弩,兵贵神速的传统,到了太宗皇帝又有亲王带头冲锋的传统。

想造反,那得有勇气面对几倍敌军一往无前冲锋,才有可能成功。

太宗陛下还有初登基,就被突厥人围困京师的耻辱,六年后就让突厥可汗在承天殿给他献舞。

这荥阳郑氏的造反,每一个是武将出身,五望七姓熟读兵法能有几人,没有带兵经验的的造反,实属儿戏。

李隆基忽然驻足问道:“郭相公以为,此次平叛荥阳郑氏应该派京军前往,还是派靖安司带玄甲武骑镇压拿?还是让河北道武备将军府派兵进剿?”

郭元振亦停下了脚步,认真的思考了半天才说道:“陛下,臣以为还是尽快平息此事为好,河北地处后突厥疆边缘,若是稍微晚些,怕是要闹出大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