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公职公权公心

含元殿,“含元”一词的基本含义,强调了包含和包容的概念,体现了对宇宙万物本源的理解。

结果如此严肃的地方,却成了一张张庞大到皇帝无法看清楚的关系网、利益网的发言场所。

而且如此冠冕堂皇!

“天下万物分为五类:金、木、水、火、土,彼此之间存在相生相克的关系,朕一直在思考天下之物能分五类,这天下黎民,请各位明公问士、农、工、商、五行缺一,乃万物不全,缺的是那一行,是谁故意把这一行丢失,让五行不全,而谁掌握在天下黎民五行运作。”

“去岁寒冬酒楼的一场讨论,所谓理不辩不明,朕有所心得,兵者,国之大事!”

“国无兵,则无防,何以成国,国之五行,为何无人提兵?”

“兵者,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才有大唐威震四方八方臣服!”

“大唐建国以来,太宗皇帝曾曰:诸方各夷敢称兵者,皆斩!”

“那贞观二十年的“天可汗”的称号,是为兵者,诸位将士用血肉之躯,披着甲胄,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这才多少年,大唐的武备不振的何种程度,一个区区百万草原部落竟然多次入侵中原,让河北道几次沦为草原劫掠奴隶和财物道场。”

“朕常常夜不能寐,是谁,是那些人要将兵家排斥出国运五行,国之五柱,兵强则国稳,国稳则农安,农安则物产丰,物丰则商贸倡,商贸繁荣则利工匠,兵强、农安、商通、工技、需要各行读书人编写书籍传承技艺,并与时俱进发展变革,这样大唐才能永远的屹立不倒吗?”

“错,年有四时之序,月有圆缺,日有昼夜,风雨雷电,旱涝虫灾。所以才有大禹治水,愚公移山,后羿射日,说的是人力抗天,改变天势的故事!”

“关中从秦之咸阳,道大唐长安城有一千多年,沧海桑田的千年变化,千百年修建和建设才有今日之大唐长安城!”

“朕才明白,天子行天道,就是调节天地阴阳,人间阴阳诸事,运行五行兵,农、工、商、士国之五柱,不可厚此薄彼,不然天道不平,阴阳颠倒,国必倾覆!”

“可朕一人何如?所有才有天下诸位臣公辅佐君主,这京师朝堂官员就是掌握运行大唐五行的枢纽,各道、州、县的是运行各地的齿轮,所以为官者,应身心在五行之外。”

“也就是说,你为书生,可以站在为五行兵、农、工、商、士也就是读书人利益发言发声。”

“但是,你一旦受赐官服,获得官职,就必须心怀天下,因为官者食国之俸禄,手握国之公权,就是让你善用公权平衡地方五行,让阴阳和谐,吏治清明,百姓和谐,万物生机,各地兴旺,则大唐兴旺,黎民富强,则大唐富强。”

“所以说,为官为将者,受握公权,却不能心怀公心,为一己之私破坏地方五行之柱,舍弃阴阳,善恶不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这各地都阴阳颠倒,五行不顺,这大唐离倾覆之日也就不远了。”

“朕敢请问,在这朝堂上,还有多少人一心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还有多少人,是为了天下黎民说话?”

“姚崇告诉朕,天下无事不私,无人不私,独陛下一人公耳。”

“张学士告诉朕,以天下论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一姓之私天下耳。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

“尚书省舍人萧崇说,为天下者不为私,为天下者不为家,为天下者必为公!”

“你们告诉朕,如果君主这样做。”

“则为人臣子,就会为了君主而忘了自自身;为了国家而忘记自己的家;为了公益而忘记私利;遇到了利益不会随便去取,遇到祸害也不会苟且而躲避,因为是大义之所在。”

“是所谓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姚崇,张九龄、萧崇听到点到他们名字,赶忙出班,俯首说道:“臣等惶恐。”

李隆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三人归班。

他们的道理,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开元变革,李隆基的确是按着姚崇说的一些做的,甚至比姚崇说的那些,做的更多,亲自披坚执锐,为姚崇变革打开通道。

君主舍生忘死,臣子忘身取义,军士害不苟且,百姓利不苟就,李隆基看到了大义所在。

他不是没看到过。

郭元振愣愣,他虽然是大唐唠神,但是陛下这刚才说的这些,都说的好有道理!

天下的事儿,不就该这样吗?他为什么在陇右西域那么受塞外各部欢迎,不就是让各国安稳,粮食充足,商贸繁荣吗!

今天陛下都冲了,他要是退,脑袋挂城头上事小,贻笑大方,遗臭万年事大。

李隆基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高声说道:“道理,都是好道理啊!”

“可是仅朕一人公耳,又有何用?!”

“若真是天天人人为私,就连这奉天翊运的大殿之内!都是这蝇营狗苟之辈、忘国顾家之徒,为了一己之私,至天下而不顾。”

“何来生齿之繁!何来田野之辟!何来商旅之通!”

“何来国家升平!何来天下泰安!何来海晏河清!”

“何来日月山河永在!何来大唐江山永固!”

“王怀州,你告诉着,何来?”

王怀州万万没想到一句与民争利与下,却招惹了如此的天怒,他跪倒在地,俯首帖耳的说道:“陛下,臣诚惶诚恐。”

“但臣以为。”

王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就会更加激怒盛怒之下的陛下,甚至招惹斧钺之祸。

但是他停了片刻还是高声说道:

“商舶归商,则舶四海。天下万物亦如海乃百川,尽归大明,何尝不是国家兴盛之道。”

“重以急征暴敛,商舶愈不堪命,天下万物出四海,尽离大明,亦是国家衰亡之道。”

李隆基看着王怀州,他颇为意外,王怀州居然敢回嘴,或许他就是向来如此就是对的吧。

王怀州至少做到了臣子不避斧钺,只不过他为民请命的民,和李隆基的民却大不相同。

着实可惜,路线错了。

郭元振站直了身子,俯首说道:“臣僭越。”

陛下可以训诫臣子,但是和臣子撕扯,是臣子的事儿。

“当年汉盐铁论桑弘羊三问: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罢之,不便也。“

意思是:国家集权下,收拢经济,补充财政,以面对突出其来的战争、灾荒等紧急事务是必须要做的。同时还存在另一个威胁朝廷的因素,就是地方政权(诸侯王和封地)。朝廷如果不实行中央集权下的国家财政控制,一旦地方势力膨胀,且拥有足够的资财,将直接威胁到朝廷的政权稳定。所以结合以上因素来看,以桑弘羊为首的大臣,辅佐汉武帝以政事,制定这些经济措施的可行性无可厚非,是实用治国方式。这就是“藏富于国”。洪武二年正月庚子,太祖御奉天门,召元之旧臣马翼,问元朝其政事得失。”

汉学儒生曰:“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

意思是:孔子说过,有国的诸侯和有采邑的卿大夫,不怕民众贫穷而怕财富不平均,不怕人口少而怕不安定。所以天子不谈财富多少,诸侯不谈利害,士大夫不谈得失。培育仁义来教化百姓,广布德行来感怀百姓。所以天子不谈论财物多少,诸侯不谈论利害,大夫不谈论得失,士不去贩运买卖货物;拥有国家的君主不养殖牛羊,献身于君主的臣子不养殖鸡、猪,上卿不放高利贷,大夫不筑场种菜;从士以上的官吏都以追求私利为耻,不与民众争夺职业饭碗,喜欢施舍而以囤积财富为耻。所以民众不为钱财所困扰,贫穷的人也能有活干、可以自食其力。所以附近的民众归附而远方的民众心悦诚服。因此善于取胜的人不用战争,善于战争的人不用军队,善于用兵的人不用阵法。(如果能)在庙堂之上修明政治,(那么就)可以使敌人返车退兵。王者推行仁政,天下无敌,哪用军费呢?”

这段有文学腐儒那味了,匈奴都打上脸来了,还搁这修仁政退敌。也好理解,毕竟文学一派大都是民间读书察举出来的贤良,饱读仁义之书,实际治政经验少。

西汉汉武帝御史大夫桑弘羊面对儒生的发难,率先从帝国军事需求出发,给予了反驳,认为取消以上的经济措施不行。但儒生并未就纠结这个经济问题,而是直接谈到“大国用兵”的治国之道上来。对汉武帝“穷兵黩武”的可行性提出意见。但提出的观点,仍是儒家的那套——“施以仁政,不战而屈人之兵”,认为一切“教化可行——以德服人”。这是很理想化的观点,且又非常正确。

桑弘羊大夫曰:“匈奴桀黠,擅恣入塞,犯厉中国,杀伐郡、县、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陛下垂大惠,哀元元之未赡,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纵难被坚执锐,有北面复匈奴之志,又欲罢盐、铁、均输,扰边用,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

意思是:御史大夫桑弘羊能争辩的就只能是——你们说的那一套,对付匈奴不起作用。匈奴凶悍骄横、叛逆作乱图没不轨,早就应该讨伐了。桑弘羊的话就说得很刺耳了:“陛下恩惠有心,既不忍心百姓生活不幸福,也不希望看到士兵暴露在原野之中受苦,同时更不想大汉被异族侵犯,让本朝的士大夫等无国可依。可是你们这些人呢?很难有披甲扛刀去北面抗击匈奴的勇气;又在这里想废除这些战时经济政策。你们纯粹是破坏边防军费供用,损害朝廷战略计划,没有一点边境安危忧患意识。你们刚才说那些话,有什么意义?”

朝野之间盐铁议事第一轮交锋,御史大夫(官方)率先占据气势,贤良文学(民间)一方暂时作了让步说以上经济政策至少是“非长策”。意思就是现在汉武帝已经死了,汉昭帝即位,这个政策可以取消了吧。即认可当时的战时经济措施,但你们说的大环境已变,这个政策为什么还不取消。这把问题又上升到治国政策即市场发展上来。辩论进入了这一论题的白热化阶段。是“导民以德”,还是“示民以利”的争辩。

郭元振说道:“物资专卖制度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期就已开始实行。但由于各个朝代的实际情况都有所不同,所以并没有持续实行。

“公元前120年,御史大夫张汤上书建议“笼天下盐铁”,于是汉武帝决定推行盐铁专卖政策。从此,盐铁买卖全部由国家垄断,实行大规模生产。”

“盐铁专卖在初期实行时确实发挥了较好的经济效应。首先,国家在短时间内再次筹集了大量财富,用以对匈奴战争的支撑。其次,因为国家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所以百姓的赋税有所减轻。”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完美的政策制度,为何实行没多久,就遭到了各方的刁难。”

“盐铁专卖实行的最初,就已经显露了弊端。不仅盐铁的商品价格虚高,负责盐铁的官僚机构也越来越膨胀,形成了新的既得利益群体。到后来,盐铁专卖政策为国家带来的利益变得越来越少。”

“首先,从表面上来看,百姓的赋税似乎有所减小。但虚高的盐铁价格,无形中从另一方面增加了百姓的经济负担。”

“其次,国家垄断盐铁的政策显然不符合经济规律,这使得盐铁生产行业越来越萎靡,朝廷的收入越来越少,最后的恶果只能是回到增加赋税的老路上。”

“专卖政策的出台,使民间商业力量突然被釜底抽薪,这直接加剧了中小商人和农民的破产。到了汉武帝后期,甚至出现了大量农民流亡的情况。”

郭元振说道这里抬头说道:“陛下变法,总结前朝之利弊,且试且行,大唐盐铁之制。对官营精铁实行专卖,对民间白铁铁器并没实施专卖;对矿盐开采,海盐晒盐产盐井并没有管制,只是实施官收官运。”

“对于税法改革更是依民资私产为本,多着多交,少则免除,唐两税法实施以来,大唐仓禀充盈,百姓钱财丰盈,运河商船多出几倍,海贸边关市税占国库一半有余,”

“大抵圣王之道,宽而有制,不以废弃为宽;简而有节,不以任易为简;施之适中,则无弊矣。”

“王怀州,难道陛下登基以来,可有急征暴敛之横?!”

郭元振是挑开天窗说亮话的人,他的这段话,可真的是杀人诛心。

王怀州说陛下急征暴敛不够宽仁,郭元振问可是陛下施政至今,有不宽仁的地方吗?

郭元振看王怀州不说话,再次追问道:“那王怀州,我再问你,你的意思是,太宗皇帝错了?就应该宽纵,宽而无制,方为圣王之道吗?”

这话直接杀人了。

王怀州但凡是说错一个字,今天这含元殿的门,怕是出不去了。

王怀州浑身一哆嗦,低声说道:“臣不敢。”

郭元振气焰越深,往前踏了一步,高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商舶就不该交税吗!”

王怀州颤颤巍巍的说道:“该。”

“那不就结了嘛。”

胡濙大袖一甩,转过身来说道:“陛下,臣僭越,臣诚无德,但是臣以为陛下并未失宽,宽纵、宽而无制,是为天下之祸。”

郭元振整天把无德这件事,挂在嘴边。

李杰或许后悔,那天以无德弹劾胡濙,这不是给郭元振送了一块,撕不烂、扯不坏的遮羞布吗?

做什么事,郭元振都可以大喊一声,臣诚无德,然后大摇大摆,堂而皇之。

他都无德,那李杰、王怀州等一干人等呢?

他每次说道我无德的时候,都是照着一群人的脸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狂扇,并且乐此不彼。

李隆基坐直了身子,看着王怀州说道:“朕知你家营生与海贸有关。”

“朕念在你从龙之战有功,饶你一命,去职吧。”

御史王怀州和户部督御史赵乾二人,在唐隆政变之战中,是有贡献的,。

太平公主当初摆驾承天门外,要姚崇、宋璟等人前往觐见,李隆基派了王怀州和赵乾,他们只带了一句话,社稷为重,君为轻。

这个活儿是非常危险的,王怀州和赵乾领命便去了,先天一年时期,太平公主朝堂实力远比当时登基却不能亲政李隆基实力庞大,王怀州和赵乾两人前去,所有被日后罢黜或者刺杀风险的,唐隆政变之时,两人也是日夜不辍,在大明宫九门值守,勉强可算作从龙之功。

现在王怀州为其背后的宗族也好,关系网、利益网也罢,他不是站在社稷的角度,在朝议上讨论问题,而是站在自家的利益至上,他就不配站在含元殿内!

李隆基在唐隆政变之时,请太上皇不得干政的时候,说的是江山社稷人民托付睿宗,睿宗不能守,社稷人民付明皇,隆基能守之!

王怀州叹了口气,摘下了自己的素金革带,然后摘掉了自己的官帽,将自己的印绶放在了大殿侍从端来的盘子之上。

“草民王怀州,拜别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