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岁那年的太阳

刘家和今年十岁了,他出生在一个大山里,虽然是在山里,可这山里并不荒凉,山连着山,树挨着树,人心靠着人心,处处是风景,处处是烟火,处处是盎然的生机。刘家和的村子有十五户人,他们村是个小村子,不过离他们村一公里左边有一个三十户的村子,右边有一个四十多户的村子,在刘家和村子的正对面还有只一个八十多户的大村子,每逢过年,每个村子都会排有场面热闹隆重的秧歌耍,年过完之后可能还会有皮影戏,舞台大戏好不热闹。

刘家和的家不大,从大门进去正面是东房,有两间但却是空的,北面是主房,有三间,其中一间厨房,两间住房,而西面是一个简陋的草棚,用来储存烧炕用的柴薪,在东南角是厕所连着猪圈,旁边还有一个狗舍,在大门口南院墙旁栽有一颗苹果树,除了这些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刘家和的家并不富裕,不仅不富裕,相对于这座大山,他的家可以说是贫穷的“典范”。

刘家和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刘家和排名老三。他比妹妹大两岁,小二姐两岁,小大姐五岁。他的大姐早早地辍了学,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去跟着村里人摘花椒,十四岁的时候在表姐的饭馆里端盘子,今年便和朋友去了南方的电子厂,年龄虽小,可她那小小的肩膀上早已抗起了一个大大的家。二姐刚刚辍学,她走上了大姐的老路,也去她表姐那里做了服务员。刘家和读了两年书,念了个二年级就没在读,他觉得在这大山里读书没出路,长大了还是要干力气活,而且家里也没钱,要是有钱他姐姐也就不会辍学了,虽然村里人说不读书没出息,可他却并不这样觉得,他觉得他是懂事的,因为家里没钱,而他不读书反而给家里减轻了负担,人们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家和非常认同这句话。刘家和的妹妹还处于玩闹中,基本上就是哥哥走哪里,她就去哪里,哥哥不读书她也不读书。刘家和的母亲王秀华和父亲刘万福在孩子读书这件事上也透着深深地无奈,刘万福就读了个二年级,在那个连饭都吃不上的时代,他能上个二年级,他觉得都已经是天大的福了,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没啥本事,虽然社会变好了,可他家的生活却仍旧贫苦。刘万福的弟弟是个残疾人,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当过兵,可老了以后就坐上了轮椅,刘万福弟弟还有一个女儿,在零几年那个时期,他那一双手却要养活九个人,随着压力越来越大,终于久久紧绷的神经崩溃了,患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病犯了就在家躺着,好了就赶紧耕地收粮,无奈他肩上的重担间接的压上了王秀华与大女儿的肩,他自责他哭泣,吃饭就成了他们家的大难题。王秀华没读过书,啥事都听丈夫的,她越发的疲累,可她为了这个家只能坚持着,她和丈夫日盼夜盼,盼着孩子早日长大,不再受苦。

“家和,家和,快回来吃饭了,家和!”只见王秀华站在自家大门口高声呼喊着她的三儿子,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此时村东头麦场上的刘家老三刘家和正同他的玩伴玩的兴起,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母亲的呼叫,起初他影影约约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声还以为是错觉,不以为意,直到同伴的提醒他才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喘着粗气缓缓走到麦场的边缘仔细听了又听,终于他听清了,是了,那是母亲像往常一样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他连忙高声回应着母亲:“回来了,回来了,马上回来了!”刘家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遗憾的向同伴道别:“我妈妈喊我回家了,我们明天再玩吧,今天就到这里吧,走了,走了,明天见!”刘家和挥手与玩伴道别,缓缓走向麦场出口的一棵矮核桃树,从树旁拿起他的衣服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刘家和把衣服扔到炕上就匆匆去了厨房,看见王秀华正在烧火,刘家和接过王秀华手中的柴火轻声的说:“妈,我来烧火。”王秀华欣慰地说:“喊你半天也不见人,还以为你回来又去看电视了没想到来帮我烧火了,不错,家和长大了,懂事了。”刘家和嘿嘿地笑着问道:“做地啥饭?”王秀华:“臊子面,等下煮熟了之后先给你爸和你妹妹端过去。”过了五分钟后,刘家和灭了火端着一大一小两碗面去了主房。刘万福正在抽烟看见饭好了便熄了,将炕头正在看电视的刘家和的妹妹抱了过来开始了一家人的晚饭。吃着饭,刘万福吃着吃着就望向了刘家和,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破了饭时的宁静对着刘家和问道:

“家和,你真的不上学了吗?你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咱们家虽然没多少钱,但只要你想读,我和你妈就一定供的起,你懂吗?”

刘家和想都没想就着急的说:“爸,我不喜欢读书,我堂哥说的对,山里读书没用,最后还是要打工出苦力的,我还是喜欢放羊。”

刘万福放下碗筷叹息的说:“唉,你这孩子,你不要听你堂哥说的,你堂哥他都二十多岁了,你才十岁而已,你这么小,不读书,你干啥?放羊,难道放一辈子羊吗?”

刘家和望着父亲严肃的面孔试探性的说道:“爸,我喜欢羊,可不可以先让我放几个月后再说,反正现在我暂时也上不了学,人家新学期刚开始,最起码也得等一年后啊,等明年再说,你看成吗?”

王秀华轻柔且又无奈的对着刘万福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就让他先放羊,等他放烦了说不定就又想上学了,现在就是想让他上也没办法了。”

刘万福斩钉截铁的道:“好,今年就这样,明年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等以后你就懂了,赶紧吃,吃完了去把羊喂了。”

“好。”刘家和如释重负的说。

吃完饭,刘家和将碗端到了厨房后就去喂羊了。刘家和家里其实只有一头羊,而且这头羊是用来八月十五敬神用的,所以并不需要怎样细心的喂,山里的羊没有城里那么多的讲究,山里的羊只需要白天拉去山头或者草地放牧就行,像刘家和这样只有一头羊那就更好喂了,拴条铁链,等到了山头或者草地找一块大石头或者在草地上钉个木钉,再或者找一棵矮树栓在上面就行了,等它吃饱喝足,到了日头快要下山山拉回去就行了,所以山里的牲口很好放牧。而如果下雨的话,把提前割好的草喂给它就行了,而现在刘家和就是只需要将他父亲提前割的草喂给羊就行,然后他便去爸妈的房间看一会儿电视就可以去睡觉了。喂完羊,看完电视,刘家和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夜,清风一阵又一阵地吹着,深夜的柳树在微风的吹拂中舞动着她那纤细妩媚的身姿,使这五月中旬的天更加的诱人。山间的小溪潺潺的流动着,溪水从山间到乡镇,从乡镇到城市,最后从城市流向大海,她从不停歇,因为她的使命神圣,因为她要将大山的淳朴、善良、巍峨稍去远方,好让大海知道山的唯美,也让山知晓海的蔚蓝壮阔。偶尔传来的鸟鸣好似大自然优雅的歌音,他们好像在夜里高歌,歌唱人间山水的绚烂宁静。

第二天清晨,刘家和还在梦中酣睡,睡着睡着就被母亲唤醒,刘家和揉着朦胧的眼睛,他本想继续睡去,可又想起昨天的谈话,便不得不起床了。极不情愿的穿上衣服,洗了把脸,脸洗完瞬间清醒了许多。今天的天空非常的洁净,没有一点儿云彩,远远望去,一片蔚蓝,太阳早已升在了空中,太阳的辉光照在脸上,刘家和感觉异常的温暖,今天的太阳犹如冬天烧热的炕,让人极度舒适。刘家和缓缓向猪圈走去,猪圈今年年初本来是要继续养猪的,可后来有了变化,买了羊,也就成了羊圈。刘家和从羊圈把羊拉出来,走到门口时接过母亲手里早已用袋子装好的馒头喝水便出发了。

刘家和拉着小羊经过麦场,路过一片果园,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才到了他的目的地——后东山。说是山,其实这里就是一个梯形的的小山坡,不过后东山确实是放牧的好地方,山的上坡草稀,山的下坡草盛,上下坡中间是来去通行的一条宽度约一点五米的小路,坡的左右是耕地,放牧主要在下坡以下。刘家和拉着羊来到下坡,将羊的链条踩在脚下,拿出出门前就削好的木钉,用石块将木钉钉入土中,最后将链条拴在木钉上,然后一天的放牧生活就算是正式开始了。拴好羊后,刘家和在羊的不远处找了一块干净没有被羊吃过的草地美美的躺了下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很快太阳就爬到了天空的中央,太阳的光辉铺满了大地,温暖包裹着这个绚烂的世界。田地里偶尔传来野鸡的叫声,运气好了还能看见或者逮住野兔,不过这山里最多的还是小鸟,各种各样的鸟飞来飞去,鸣叫着,歌唱者,他们好似都在向刘家和传递着自由的喜悦。有时候运气差了兴许还会碰到蛇,蛇的种类很多,很多都叫不上名字,如果碰到了可要小心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躲得远远的,最好绕道而行,不然被咬了那可真就一命呜呼了,反正刘家和是这样认为的。

羊还在吃草,感觉吃饱了它也会歇一会儿,然后美美的卧在木钉旁,喘着粗气,望着那一座座巍峨的山。刘家和每隔半小时会看一下羊,看链条有没有掉,看羊有没有跑,万一跑了可就大事不妙了,虽然不会丢,但要想将它再次降服那定要费一番力气了,毕竟两条腿再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刘家和虽然身体着,可他的脑海可没躺着,他那小脑袋正幻想着一切,幻想着这个世界耀眼的,璀璨的,美好的一切。比如他就幻想他有一天当上一个演员或者歌手,在将来他会演许许多多精彩绝伦的电视剧电影,发表许许多多悦耳动听的音乐,无数的人对他的电视剧电影赞不绝口,无数的人将会听他的歌,看他的演唱会;比如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他的发明将会得无数的奖;比如他还有可能会成为一位军人,打仗,冲锋,守卫边疆,保家卫国,也会像雷锋一样伟大;再比如他还可能会成为一名宇航员,他将会飞上太空,见证宇宙的浩瀚神秘……刘家和幻想着,渴望着,突然间他好像找到了什么,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他要做的这些事情好像都需要读书才能做到,慢慢地他陷入了矛盾中,此刻他好像明白这些似乎都需要读书之后才能成功。想到这里,刘家和陷入了迷茫,这时候,他也不知道如何使是好了,越想越烦最后所以你就不想了。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下午五点刘家和就回家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消耗着,刘家和还是一如既往的放着羊,天晴就去,下雨就在家待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自由且快乐着。可这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很快八月十五就到了,到了敬神这一天,他养了好几个月的羊献祭给了神,那一天刘家和既压抑又伤心,可又无可奈何,因为这件事从开始他就知道最后的结局,只不过他因为初始自由的快乐而忘记了悲伤结局的降临,他最后只有默默的流泪,用那一滴滴泪水作别那段难忘的时光。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刚开始刘家和还村东头逛逛,村西头转转,可是慢慢的他再也找不到玩伴,他的铁哥们和同龄的玩伴都去上学了,全村只剩下了他一个小孩,他孤独者,他落寞着,这些天他想了很久,终于他内心的孤独战胜了自由的快乐,他向父亲妥协,他哀求他的父亲,他要上学。刘万福同意了,不过刘万福明白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走他的路,他找人,求人,千辛万苦,终于,刘家和再次步入了学堂……

刘家和终究是普通人的命,他努力着,他奋斗者,可磨难与挫折也紧跟着他,他的学习生涯平平无奇,不仅如此,他的思想理念和学校的理念产生了矛盾,最后他并没有考上大学,后来他初中毕业就没在读了,他终究是没有富贵的命,他终究是世界万千平凡中的一员,在复杂多变的社会中,他努力着,苟活着,残存着。刘家和的梦在现实面前,一个接一个的破碎,慢慢的,刘家和麻木了,他学会了顺从,他也想通了,普通就普通吧,等为他那劳累受苦的父母养老送终之后,他这一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他也就可以安安静静的离去了……

刘家和在童年的懵懂无知中再次找到了靠近梦想的路,他本以为他幼时的梦想在未来的成长中总会有一个实现,可等他二十岁之后才彻底明白,梦终究是梦,现实残酷无比,无论幼时多美的梦,在现实面前都将不堪一击。或许,刘家和的梦早已定格在了十岁那一年,在那一年,太阳的暖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温暖了他的身心却麻痹了他的灵魂,在恍惚中,悄悄地用那金色的光辉将刘家和脑海中的一切美好的幻想钉在了后东山下坡的草坪上。刘家和无知无觉,他本以为未来可以大展拳脚,却未曾想他最美好的十岁早已定格,他未来的路在他幻想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小溪从未停止远流,太阳从未停止升起落下,时间也从未停止流逝,可刘家和越来越老,佝偻了背,苍白了发,皱纹爬满了脸颊,他拄上了拐杖,早上起来他会吃点东西,然后找个椅子就那样坐着看太阳,从日升看到日落,然后吃晚饭睡觉。第二天他又重复着昨天的生活,重复着昨天的习惯,回忆着十岁那年,回忆着已经成为过去的每一天,他继续沐浴着阳光,他想起了他十岁那年的自由快乐,想起了十岁那年父母的辛苦劳累,想起了父母的宠溺,想起了和姐姐妹妹的打闹,想起了十岁的幻想,想起了二十岁的哭泣,想起了三十岁的麻木,想起了四十岁的劳累,想起了五十岁的释然,想起了六十岁老去,想起了七十岁的孤寂,终于看到了现在九十岁的生机尽头。

在太阳的温照中他安详的睡去,他闭上了疲劳的双眼,拄着拐杖的手也松开了,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也感觉不到了,这一刻刘家和他便真真正正的与世隔绝了,他最终也睡在了一个木匣子里面,人们也将它埋在了一个土堆里,那便是一个人从生到死最后的归宿。或许从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死的结束,只不过为了使生死有差距,使人生有意义,在生死之间产生了很多有趣的事罢了。人一生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