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几年不知道神风山庄的人不多了。
在太原城外,蒙山脚下,一座青砖围成的庄院,里面青木翠竹,绿草红甬,说不出的静谧闲适,好像是某个退隐雅士的庄院。
可是,入山的大路上,一座青石牌坊,却明明写着“武林知衡”四个字。
“知衡”的意思就是掌管公平。
这世上,掌管公平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人心,一个阎王爷。
难道这四个字说的是,这个地方是武林的阎王殿?
如果这是阎王殿,那么阎王爷是谁呢?
霍老大正从山下向上走,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阎王爷。
他在唱歌,一首苍凉悲壮的歌,燕赵古谣。
自古燕赵多悲歌,生在这个地方的人,不会唱那种靡靡小曲。
不过他实在不是个会唱歌的人,唱着唱着自己先笑了。不是忘词,就是拐错了调儿。
他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唱歌是很好的。”
他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忘词的,有些歌,我听上一遍就会唱了。”
他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酒量比现在好得多。”
他一直在说,却没有人应答。
后面跟着的人,就像他的影子一样,却不是他的应答机,一声也不吭。
可能是因为他喝醉了,至少喝得有点多。
喝多的人,话也多。
对一个醉汉,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
不过,霍老大说:“其实我还可以再喝的。”
“只不过,时候不对。今天事太多——”
他叹口气:“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想当年,身无长物,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倒是可以喝得痛快。”
“什么叫一醉方休?那才叫‘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销万古愁’。”
他又开始唱歌,大声唱,虽然唱得不好听。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却一声也不吭。
唱了几句,他又说话了:“其实那个小伙子,他也没占着什么便宜,他至少吐了两次。”
“吐了两次,钻了二十三次桌子,比我多一次。”
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比我多一次,我可大他二十岁啊!”
他跟一个小伙子赌了一夜酒,比赛钻桌子。
一个都快五十岁的人,还玩这种游戏,是不是没点正经。
你说,他能像阎王爷么?
当然不像。
一个快五十岁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去问问,大概他们都会讲出一个道理来。
不管讲什么道理,他们都会勾画出一个男人辛劳勤作的样子,这才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有本难念的经,家外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还有一本更难念的经,在心里。五十而知天命,快到头了,天命所在,就要知道一个男人一生能干点什么了。
这本经更难念,所以很多人到了这个时候早已放弃了。
为什么要念经,又不是和尚。
霍老大看起来,肯定不是和尚。
霍老大有时候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时候就是。
跟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小伙子斗酒,这种事儿,不是个他这么大的人干的事情。
可是好像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很高兴。
高兴就好,人到这个年龄,能高兴起来,是个好事情。
可是马上,他就不高兴了。
“来客人了。”他说。
刚到神风山庄门口,他就收起了笑容。
“是的。”一直不说话的人这时说话了。
“不止一拨。”霍老大说。
“是的。”后面的人说道。
霍老大叹了口气,刚才快乐得像个孩子一样的表情消失了。
一回到这个地方,就是忙不完的事情,所以他一点也快乐不起来了。
他没有回头,对后面的人说:“你就在这里。”
这句话一出,后面的人就站住了。
他就站在门口,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门里面的道边上。
哪里也不看,哪里也不关心,微微低着头,一手垂下,一手握着刀把。
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脸藏在阴影里。
要不是他的衣服偶尔随风飘动一下,你真以为那里是尊雕塑。
霍老大背着手,缓缓地走进了大厅。
一间很大的大厅,足可以容纳二三百人,却只有两排座位,面对面地放置着。
其中一排座位上,坐着几个人,他们在喝茶。
另一排座位上,只坐着一个人,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他一走进来,大厅里只有这个小伙子站了起来。
那个小伙子说:“不枉你们多等,霍老大回来了。”
这个小伙子叫李云,李十二,他一看到霍老大,就像看到了希望一样。
“关中四愣,抓了祁哥,要换人。”简单一句话,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霍老大用眼光一扫,就看见四个人中间有一个人,低眉闭目,明显是被点了穴道。
李十二的话,那几个人当然听见了,其中一个喊道:“关中四侠!少要胡说。”
李十二笑笑:“江湖人称‘关中四愣’,并非在下给你们起的名字。”
那人手指颐使:“你再胡说,小心我把老八的苦脸变成花脸。”
李十二不说话了。
霍老大仍然像没事一样,缓缓地走上去,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这张椅子不在那两排椅子里,在大厅的正中,一座大屏风,屏风上面高悬着一幅大字,“忠恕及人”,字迹雄浑苍劲,名家手笔。
他一坐到这张椅子上,就不再是一副快乐的样子,而像是一个本来就在那里的一尊神。
神色凛然,目光炯炯,君临万物,举重若轻。
“关中三侠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那排椅子上坐了四个人,除了那个被点了穴道的苦脸人,还有三个。其中一个皂衣汉子好像是个头儿,他向上拱手,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霍老大,兄弟是关中四侠的老二王亮,我们哥几个早就听说燕北十三侠的大名,只是无缘相见。前几天在运城正好碰见十三侠的老八苦面菩萨祁师兄,请他带我们来,拜会一下各位。”
他一指身边低眉闭目的苦面人,说:“祁师兄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苦面菩萨祁伯阳,燕北十三侠的老八,人称神医,四下寻采草药,不想落在这几个人手里。
“兄弟几个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见一下我们四兄弟的大哥。一年前,大哥薛慕周不知跟十三侠有什么误会,被霍大侠留住在神风山庄,哥几个很挂念,就想来见一面,顺便把咱们的事情揭开,免得留下什么误会,也把我大哥接回去。”
这人开门见山,倒也爽快。
不就是换人么,用祁伯阳换薛慕周,却说得婉转,不那么刺耳。
霍老大笑道:“不必绕弯子,王兄。”他向李云道,“叫老九来吧。”
李十二正要出去,王亮身边的另一个人却不答应了:“出去叫人么?爷爷们不怕。谁来都一样。爷爷们敢进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这些话一出口,霍老大被惹笑了。
果然是挺愣的。
“连兄,稍安勿躁。”霍老大摆摆手,“你们不是要见薛大哥么,他就住在老九好好先生范天门的舍下,当然要先请老九来一下了。”
明白了。那位高声叫喊的人却奇怪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也没跟你介绍过?”
霍老大一指他背上的布袋:“奇门兵器连门勾,不像其它兵器可以随身携带,你不是连仓又是谁?”
他又一指另外一个不说话的矮子:“无影锤梁彪,一定力大无穷。”
那矮子见夸他,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霍老大接着说:“关中四侠,老大首阳薛慕周,白眉派大师兄,擅使一柄四尺大刀,人不能近身,性如烈火,刚硬不屈;老二地趟刀王亮,太白翻子门,独门地趟刀法,世所罕见;老三咸阳连仓,使一种家传双勾,招法奇特,专锁刀剑,无人能敌;老四樊川无影锤梁彪,两柄流星锤舞动,力大无穷,听说一锤可以打碎一座石狮,不知是也不是?”
矮子笑了起来,看起来真是内心骄傲得很。
被霍老大夸,能不开心么?
“三年前,你们兄弟四人东出开封,在开封府跟人斗殴,打死开封中原镖局二公子吴雄,打伤一干人等,连夜逃回陕西。中原镖局将此案报给开封府,但几年都拿不到人。去年肃兄弟专程往眉县拜会薛大刀,他供认不讳,所有事情均由他一力承担。所以肃兄弟带他同回此地,在善念营闭门思过。我说的这些,可有差错?”
这三个人一时竟目瞪口呆。
矮子先喊了起来:“我大哥是被你们绑来的,怎么说闭门思过,你哄鬼哩!”
“依肃千一个人,怎么可能抓来我大哥?一定是你们群起攻之,我大哥才不慎落进你们手里。”王亮也愤愤地说道。
神衣罗汉肃千,是燕北十三侠的老三。
霍老大摆手道:“请坐,喝茶,稍安勿躁,你大哥马上就来了。”
这几个人坐下,但神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盏茶没喝完,他们就看见了薛慕周。
一个矮胖得像球一样的家伙走在前面,这个家伙有着球一样的身材,又有球一样的一个脑袋,很大,跟整个身子都不配,好像装错了地方。
看他走过来的时候,你会以为一个小球装在一个大球上,大球装在个轮子上,慢慢地滚了过来。
身材高大的薛慕周,就跟在这球后面,神态萎靡,一点也没有关中大侠的样子。
“大哥——”连仓先忍不住了,跳出座位,跑了过去。
薛慕周忽然看见了兄弟,高兴得忘形,一把把连仓抓住,接着,矮子梁彪也跑过来,抱在一起。
只有王亮坐着没有动,他还得看着祁伯阳。
可是他们马上就不高兴了,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个薛大哥都跟以前不一样。
“大哥,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
手还是手,腿还是腿,只是软绵绵地,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问他——”薛慕周一指像个球一样的家伙。
好好先生范天门,燕北十三侠的老九。
听说,他是某个道观的道人,吃饭把自己吃成了球。
听说,他发明了一张床,一张可以把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魔床。
“你把我大哥怎么了?”连仓愤怒地吼了起来。
“坐——”霍老大还是那么平静,但语气威严。
“连老三,薛大侠已经被废去了武功。这是他自愿选择的。不信你问。”
连仓不相信,他看着薛慕周。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四人号称侠客,却恃勇斗殴,杀死人命,事后一跑了之,既不归案伏法,又不体恤亲属。按照神风山庄的规矩,要么送往案地伏法,要么废去武功。薛大侠选的可是后一项?”
薛慕周缓缓地点点头。
废去武功,还能活着,送往开封,就只能等秋后问斩了。
一声怒吼,矮子梁彪一脚把身前的茶几踢得飞了出去,拽出了流星锤。
“欺人太甚——”他大叫一声,一锤把柱子上的匾额砸得粉碎。那块匾额原来写着一排字,他不大认识。
“关中四侠纵横天下,岂能让你们欺负!”
“你们以为是什么?官府么?还是阎王爷?”连仓也拽出了双勾,
他们一动粗,周围的人全闪了。
这一下把一个好端端的大厅砸得稀巴烂。
霍老大还是没有动。
他坐在那里,碎木头、小瓷片几乎打到他的脸上,他也没有动。
“大哥,我们走!”连仓扶住薛慕周,王亮扣住祁伯阳,便向外走。
“闯出去!”梁彪一马当先,舞着流星锤,冲到了门口。
门口本来没有人,不知什么时候却站了一个人。
一个华衣锦袍的青年,忽然就出现在门口,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像一尊拦路的门神,拦住了梁彪的去路。
逆光中,梁彪看不清这人的面目,他也不准备看清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冲出去。手一抖,流星锤划了一道弧线,直撞这人的胸膛。
这人忽然动了一下,一道闪光,流星锤飞了出去,直飞到门外的空地上,还在滚,一直滚出去好远。
梁彪手里一轻,只剩下流星锤的链子,锤头跑了。
他吃了一惊,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锤头为什么自己跑了。
顿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那人手里拿了一支剑,那剑晃了一下,削断了他的流星锤的锤链子。
他愣住了,忘记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师傅教他的时候没教过,锤链子如果断了,下一招是什么。
他这才止住脚步,仔细地看这个人。
一个清清朗朗的青年,一身华贵的锦袍,一双舒适而整洁的牛皮靴,好像刚刚擦过,手里的剑清亮如泓,一看就价值不菲。
“燕十三!”他向连仓叫着。
连仓冲了过来,舞动双勾。
按照来之前他们商量的,连仓负责对付使剑的对手。
燕北十三侠里面,使剑的是燕十三。
一剑天下燕青云,年龄最小,名气却大得不得了。
据说,他的剑法在青年一代中如果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敢叫“一剑天下”这个绰号,就说明了一切。
连仓却不这么想,因为他用的是勾。
连门勾,专克刀剑,勾上有设计的弯刃,用来锁刀剑,他练的武功,就是专门收拾剑客刀客之流的。
来之前他就在心里想着,什么一剑天下,要是连门勾赢了燕十三,他该叫什么?
一勾镇天下,还是连门勾天下?他想了好久。
他挺出了双勾,面向燕青云,脚下站成了丁字步,这是他连门勾的起手势,稳如泰山。
燕青云看着他手里的勾,眯起了眼。
一行人忽然都刹住了脚步,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个人身上。
那个球一样的家伙,这时却自己跑到里面,倒茶喝去了。
倒上一杯茶,他就端着茶,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两个人厮杀,就像看着戏台上的人唱戏一样。
连仓已经动手了。
他左手勾虚点一下,右手勾攻向燕青云下盘。
这一招后续便是他最得意的“绞蟒式”,敌人的剑必然封挡下盘,剑勾相接,他的左手勾回过来,就勾住了剑身,上下一错劲,牢牢地锁住了剑。
不错,这招又简单又凶狠,一出手他就知道,有了。
“咔”地一声,就像锁头撞进锁芯里,双勾一错,燕青云的剑被牢牢的锁在四条钢刃中,连仓的心里开了花。
什么一剑天下,狗屁……
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本来他不是准备这样叫的,却这么叫了出来。
他本来想叫的是“狗屁”,却叫出来了“啊——”
随即向后狂退,仰面摔在一个被梁彪打碎的茶几上。
他抬头,看见燕青云正拿着他的剑,在空中一晃,他的一只连门勾就像两只死鸟一样被甩了出去,落在梁彪的那只没有链子的锤子边上。
不错,双勾锁住了剑,但他的人却被燕青云一脚踢得飞了出去。
怎么会这么快,他根本没有反应。哪里来的一只脚,把他踢到这里来?
只剩下了王亮。
地趟刀王亮,在关中是响当当的人物,不只是因为他的刀厉害,更因为他的脾气,他是个腰杆子从来不弯的角色。
听说,他从来不认错,为了让他认错,他爹打断了一条扁担,还是没让他屈服。最后他爹服了,说你这小子,怎么跟我这么像!
你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说声对不起,他也绝不会说。
他一招手,把手里的祁伯阳交给了梁彪:“看住他。”
随后,他舞动双刀,就冲向了门口。
“二弟且慢——”薛慕周叫道。
王亮停下,看着薛慕周,只见薛慕周眼里都是泪水。
“二弟快停下。”薛慕周说道,“技不如人,何苦再打,你还不快住手!”
王亮犹豫了,他看看连仓,连仓满脸是血,这一脚挨得不轻。
再看看梁彪,他一手挽着链子锤,一手抓着祁伯阳,但手一直在抖。
刚刚的豪气和勇气,这会儿都不见了。
这才刚刚过了一会儿,那个球一样的道人范天门,一杯茶还没喝完。
他也一下子泄了气。
“大哥——”他看着薛慕周,眼里流出了泪。
薛慕周走了两步,跪在地上,向着上面,一直高高坐着的霍老大拱手。
“霍大侠,我兄弟四人行为莽撞,不懂礼式,请霍大侠原谅。”
说着,他挥手叫着那三个人:“过来,都过来,跪下,跟霍大侠认个错。”
王亮、连仓和梁彪都愣住了。
“开封一案,都是薛某的错,前面已经说过,薛某愿废去武功,一生永居善念营,潜心念佛,感求造化。这与我兄弟几人无关。”
霍老大点头。
连仓叫道:“大哥,这怎么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打死人的是我,要废功夫,也应该是我……”
薛慕周转头瞪他:“少胡说,哪有你的事情。”
他接着又对霍老大说:“我这兄弟三人,为人粗豪,不拘小节,他们方才见我武功尽废,一时意气冲动,有点胡作非为,也是情意至切,性情中的事情,还望霍大侠大仁大义,念在我兄弟四人情同手足,又很久未见,不明原由之故,原谅他们。”
霍老大又点头:“四兄弟情意至真,一见你这个样子,不明就里,就莽撞行事,这没什么,当然可以原谅。”
他一指祁伯阳:“可是你这几个愣头青,来的时候就将我祁兄弟扣为人质,怕不是莽撞行事吧。”
薛慕周向梁彪说道:“四弟,快放了祁神医。”
梁彪愣着,他脑袋慢,没反应过来。
王亮急忙跑去,拉住薛慕周:“大哥,不可啊。”
他小声地对薛慕周说:“我兄弟四人想要脱出牢笼,手里有个东西,才能让他们投鼠忌器,不然插翅难飞。”
薛慕周声泪俱下:“兄弟啊,你想走,比登天还难啊。”
王亮向四周一看,只见山庄里外影影绰绰出现了很多人,已经将整个大厅包围得水泄不通。
连仓也来了,扑通一声跪在薛慕周身边:“大哥,想不到兄弟在开封一时犯错,连累大哥成了这个样子。”说罢大哭。
王亮也跪下,三人抱头痛哭。
薛慕周忽然抬头,向着霍老大拱手:“只要霍大侠放我这三个兄弟出去,一切罪过,由薛某一人承担。请霍大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吧。”
霍老大叹了口气。
他的眉宇间已经有了松动,不忍心看着这个场面。
可是,他眼光一扫,看见满厅狼藉,祁伯阳委曲低靡的样子,目光又严厉起来。
王亮抓着薛慕周的手,嘶声道:“大哥,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薛慕周急得把手一甩:“胡闹!还不快走。”
连仓道:“大哥,我们兄弟不愿同年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日死,哪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你让我们兄弟出去怎么配这个‘人’字?”
薛慕周泪如雨下,这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长叹一声,泪眼迷蒙中,竟不住地摇头。
“兄弟啊,兄弟——”他握着连仓的手,一边摇头一边哭着,“薛某一生,最幸运的是交到你们几个肝胆相照的兄弟!薛某不才,何德何能,让你们跟我一起受苦……”
他忽然伸手,从王亮的腰下抽出他的短刀,一刀扎进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