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起

医学立足于四大支柱——哲学、天文学、炼金术和伦理学。

——帕拉采尔苏斯

时间乃构成我的物质。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创世

时间轴:1886年10月31日

美国中部标准时间:11:14

闪电撕裂天际,浊重的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汞的味道,以及万能溶剂燃烧后的气味。除非控制得当,否则所遇之物,这玩意儿都能将之吞噬净尽。制作它的过程异常复杂,摧毁它则更为艰难。不过,有时几滴溶液确实有益于使所谓的“不可能变为可能”,似乎连克服死亡都不在话下。

那个自称“阿斯普戴尔”的女人围着桌子缓缓绕了一圈,试图找出桌上作品的缺陷。作品完美无瑕,她却如不休的鲨鱼般继续围着桌子转着,不愿在完全确定之前开始任务的最后阶段。

确定性是她的专业性对她提出的要求,那种深入骨髓、坚若磐石的确定——确定她的意志足够坚强,她的意愿足够明确,足以依照自己的形象重塑这个世界。

她还没能成为那个年代最伟大的炼金术士,但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对此,她笃信无疑。就算她不得不拽着议会里的那些傻瓜,就算他们在那儿大喊大叫、拳打脚踢,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去开启在眼前逐渐展开的灿烂未来。如果他们不想追随她,就该自觉地从她面前消失才对。

阿斯普戴尔·贝克今年二十一岁,离那本将在世界各地孩子心中留下烙印的著作出版还有十三年,距她的失踪与“死亡”还有二十三年。即便年轻如斯,她也早已无法想象失败,正如蝴蝶无法想象微积分。她将改变世界,以比现在更好的形象重塑它。没有人能阻止她,她的父母不能,老师不能,炼金术议会自然也不能。

学生时代的她天赋异禀,凡是见识过她能力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一点。否认她的能力不是鼠目寸光,就是对她怀揣恶意,老顽固们对那如蒸汽机般从背后飞驰而来的灿烂未来视而不见。这是她的时代,这里是她的领地。

这次,她终于逮到机会向他们证明自己了。

阿斯普戴尔不再围着桌子绕圈,转而伸手去拿那只备好的碗。碗里的东西金银相间、闪闪发光。她将手指浸入其中,开始在自己面前躺着的那具无瑕躯体的胸部写下如尼字符。那躯体袒胸露臂,赤裸躺在空气当中——一具俊美男性的躯体。她为他投入了充沛的时间与精力,还买通了几个看守停尸房的贪婪无耻之徒,这才共同铸就了他的俊美。他躯体的每个部位都按照她要求的规格严挑细选,因为有了万能溶剂,拼接成的躯体上连条疤都没留下。万能溶剂只要控制得当,就能发挥出无穷效用。

完工后,她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她的计划能否实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件作品是否完美。但话说回来,什么又是完美呢?完美不就是赢吗?只要他能带领她取得胜利,他就是完美的,不管现在有什么缺陷。

“我漂亮的男孩啊,你将与我抗争。”她的声音听上去如同蜜糖和铁杉交织在一起,“你会将我打倒在地,并发誓亲眼见过我的尸骨。你将戴上我的王冠,坐上我的宝座,在新世纪里继续着我的事业,永不回头观望尾随身后的一切。你将成为我的左膀右臂,行善作恶。若你在完成我夙愿的过程中轰然倒下,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我无法做到之事都将由你完成,你的双手与你的思想将永不动摇。你将爱我、恨我,并证明我是对的。最重要的就是,你将证明我是对的。”

她放下碗,拿起一只装满星能液的玻璃小瓶。珍珠母贝在瓶身上起舞、闪耀。她把碗举到他的嘴边,在他双唇间滴了一滴。

从死亡里被她拽回的男人倒抽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惊恐地瞪着她。

“你是谁?”他问。

“阿斯普戴尔,”她说,“我是你的老师。”

“我呢,我又是谁?”他问。

她笑了,“你叫詹姆斯,你是我最伟大的事业的开始。欢迎你,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坐起身来,仍然盯着她,“但是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用担心。”她的笑容如同一块敲门砖,开启了她未来称之为“不可能之路”的旅程。就在今天,现在,这一刻,他们开始向着“不可能之城”启程。

“我会告诉你的。”她说。一切就绪。

现在回头,为时已晚。

艾弗里与齐布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知道如何与自己看到的人打交道。

艾弗里看到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她裙子的下摆打满补丁,缝得参差不齐,有些地方几乎要再次裂开。她脚上穿着不同颜色的袜子,上衣也打满了补丁,头发乱蓬蓬的,就算她此刻从里面掏出一套银器、一个奶酪三明治和一只活青蛙来,他也不会感到惊讶。她的指甲下有泥,膝盖上留着结痂的痕迹。她绝不是他母亲允许他打交道的那种人。

齐布看到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他身上的衬衫洁白无瑕,裤子平整挺括。她能在他锃光瓦亮的皮鞋上看到自己睁大眼睛的倒影。他的袖口系扣,夹克衫一尘不染,看起来像个游荡到了错误的社区——那里活人太多,死者不足——的丧葬承办人。他的指甲精心修剪过,看上去像是一辈子都没骑过自行车的样子,也根本不是她父亲会让她交往的那种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异口同声地问出这个问题后,他俩都沉默了,凝视着对方,再也没说出一个字。

——A.黛博拉·贝克,《飞跃伍德沃德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