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归墟（二）

“怎么啦，一副见鬼的表情？这可是阔别多年的再会，不笑一笑吗?”

女人的手指勾动庄兴的嘴角，勾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庄兴呆滞地看着他们，一声不吭。

“老公，怎么办？这孩子好像傻了。”女人回头看划桨的男人。

“男人都是这样的，会把感情藏进心里，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了。”

男人淡淡道，划桨驱使竹筏在海中前进，前方的海波一分为二，为他让开一条海路。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庄兴发出沙哑的声音。

“要解释缘由太复杂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男人背对着庄兴：“听好了，儿子，我们是来送你回去的，你的生命不该在此结束，我们会把你送回二十年前，未来或许没办法改变了，但你要好好活下去，勇敢地向前，珍惜你的生命。”

“什么...意思？”

“你原本就不属于这条因果线。”男人放下了浆，点燃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白雾：“想回去还是能回去，只是会有点麻烦。”

“你们...早知道我会到这里来？”

女人摇摇头：“不是早知道，只是看到了因果线。”

“到底什么意思！你们消失这么多年到底去了哪里？”

庄兴忽然抓住了女人的衣襟，语气激动。

“奶奶...奶奶她死了...你们知道吗？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女人把他抱到怀里：“这些年很辛苦吧...想哭就哭出来吧...”

那是温暖的，妈妈的怀抱。

他死死地抓住妈妈的衣领，不知为何，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从眼眶溢出，埋下头，微微颤抖。

男人压低了帽檐，把手中未燃尽的烟扔到海里。

“偶尔在妈妈的怀里哭一哭虽然不是错，但要记住，男人要挺起胸膛。”

男人从脖子上扯下一条项链，那是一颗兽牙，上面拴着红绳。

“哭过之后，就要站起来，不要让喜欢你的女人等的太久了。”

他用兽牙划破自己的手心，血滴落在海面之上，一滴滴散发出金色的光。

光芒照射到黑云上，形成了十几条金色的光带，好像北极的极光，绚烂夺目，驱散了黑暗和污浊。

“已经到时间了吗？”女人问。

“还没有，我预留了一点时间用来告别。”男人转身。

女人抚摸庄兴的头：“记忆里明明还是个小屁孩，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对不起，这些年没有在你身边好好陪你长大。”

女人亲吻庄兴的额头，如此温暖。

“这是护身符。”男人把那颗兽牙放在庄兴的手里：“它保佑了我很多次，愿它也能保佑你。”

男人伸出双臂，结实的臂膀拥抱他的儿子。

“记住，不要屈服于命运。”

他忽然把庄兴拎了起来，用力丢入了发光的海里。

小糯米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跳了下去，追上下沉的庄兴，用泡泡笼罩住他。

海水又开始搅动了，庄兴抬头看着头顶的竹筏，只看见两个人影对着他挥手，好像在说再见。

...

海面之上，男人和女人相拥。

“他走了呢。”女人凝视着海面：“真没想到和他最后一面这么短...”

“后悔吗？我们最后还是没能拯救世界。”男人抱住了女人。

“不后悔，只是有些累了，感觉好像和你一起旅行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毕竟去过那么多的因果线了，这里就是我们的终点了，没有牙，我们已经没办法再向前了。”

“真是有点难过呢，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穿着开裆裤跟在我后面跑的样子，一直喊妈妈，妈妈，我一跑开，他就坐在原地哭了，然后我一出现，他就抱着我的腿不放，求着要妈妈抱。”

“所以我们才来，不是吗？我们的故事已经很长了，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至少要让他在阳光底下再站一会儿。”

“我们两个，果然没能成为称职的爸爸和妈妈啊，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至少该把事情和他说清楚吧。”

“也许吧，但我不想把分别弄的很伤感，我想要我们的儿子带着希望活下去。”

“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他的命运里，还有很多大风大浪等着他。”

“大风大浪么...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女人揉了揉手腕：“虽然被迫留在这里，但我还没准备去死。”

“干劲满满呀，六公主殿下。”男人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大口。

“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女人笑了笑，身上绽放出柔和的光，取出了一把细长的剑，轻声说：“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原来，是天界的六公主呀。”

滔天巨浪朝他们打来，浪花中，无数的鲸尸游动，宛如天堑，鲸尸被极光吸引而来，汇聚成海啸，要将这艘竹筏吞噬。

女人的发丝飘动，脚尖轻踏，一剑斩断了鲸尸浪。

...

幽深静谧的海底，庄兴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泡泡被海水挤压的变形，小糯米很费劲地维持着这个屏障，但泡泡仍然无可避免地向内缩小。

一个大气压强，相当于水深十米，每向下沉十米，压力就成倍地增加。

庄兴不知道自己往下沉了多久，但一定不止十米，他已经看不见上面的光，好像置身于太空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

如果他离开这个泡泡，一瞬间，内脏就会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从嘴里挤出来吧。

深海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在不依赖外部设备的情况下，人类的极限下潜深度是332米。

庄兴觉得他此刻的深度，远不止332米了，他已经下沉了很久，一开始那道金色的光芒笼罩他，把所有扑来的地狱之虫烧尽。

如今，已经看不到那些虫子了，渐渐地有红色的光出现。

是熔岩的光，海底的熔岩流动，他在一个海水大裂谷中下沉，两边能看到无数蔓延的岩浆分支。

他手里的那颗白牙忽然震动起来，有光照射到小糯米身上，小糯米像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下鼓起来，猛地把泡泡撑大。

那道光线穿透了泡泡，笔直地指向海的最深处，那里连岩浆都没有，是真正的深渊之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