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蓝悦基本上是哼着歌上班的,她没想到给别人做思想工作还这么有成就感,但愿那冯运杰能从此心情好点吧。自己也就像上了瘾一般,碰着那谢安玲也悄悄问她这段时间她老公怎样了。谢安玲见她这样问她,说她是不是终于活了,终于想起她这个姐了,自从她收了假回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整天闷闷不乐的,也不喜欢搭理人,还以为她在家里受了什么刺激,想问她又见她不想说话,还想着有什么机会再问问她呢。蓝悦说没什么事,就是回家玩累了。心里这样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忍,毕竟没有给她讲老实话,可有些事能老实当面讲么,她也还没到要对别人痛哭流涕的地步。又问她老公究竟怎样了,和那个女人还来往没有。谢安玲说不知道,她一天也不能老跟在他屁股后面,但总的说来好像是比以前要规矩点,走哪里都要提前说一声,偶尔想个办法去查查,他基本上都还在他说的哪个地方。他可能也从那个女人口里知道了她曾带着个表妹去挑衅过,但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难道他还敢张嘴问她么。谢安玲说到这里,两人又乐起来。谢安玲说有机会再去吓吓那女人。蓝悦说不行,这就像空城计一样,不能再来第二次了。谢安玲说哪咋办,万一他俩还偷偷摸摸的,她咽不下这口气。蓝悦想了一下,说那就跟他来硬的呗,一旦发现有这苗头,就及时告诉他父母,别遮遮掩掩的,让他父母也来教训教训他,总比到时闹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要好,同时拿娃儿来威胁教育他,看他又是怎么个态度。谢安玲说蓝悦够狠,只不过她心里一直都有点怕他的父母亲,怕他们不相信。蓝悦心里叹口气,知她这样的女人,自己的家境不如人,在别人家里就活得有点夹头夹尾的。特别是在这个大山沟里,传统观念比较浓厚,女人们都活得保守而规矩,像她蓝悦这样的还真是少数。蓝悦就只得骂她没出息,就等着她老公出轨吧。
与谢安玲摆谈完之后,蓝悦又想去找平丰汇报一下情况,可走到平丰办公室却发现他不在,思付他可能又到外劳点上去了。这段时间瓜果已开始成熟,有些商家已到山里囤积水果来了,平丰自是比平时还要忙点。蓝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冯运杰也在,两人相似一笑,便又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过了一会儿,也没见王森洋进来。蓝悦问王森洋到哪去了。冯运杰说到外劳点上去了。蓝悦又暗自欢喜了点,至少说明冯运杰已关心王森洋的行踪了,不像前段时间,两人黑嘴赌脸的连话都不说,搞得她夹在中间好难受。本来两人之前也是好端端的,就因为其中一人太过于优秀,就将另外一人就显得越发没出息起来。其实冯运杰好不好呢,按中国的标准好男人来讲,就应该是好的,踏实肯干,又会家务又会孝敬老人,此外还长得相貌堂堂的,就只是言语少了点,思维僵化了一点而已,若有人点拨栽培一下,也不可谓不是个好青年。可奇了怪了,难道领导们就没有看见吗,就对平丰和林强太偏心而不满起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笑,定是昨晚知道了冯运杰的情况后,与他亲近了许多才产生了这些想法。可那王森洋又有什么不好呢,确实也没什么不好,头脑冷静,业务熟悉,又会来事,天生就是块当领导的料,听说在警校读书时就是校学生会的什么领导,所以起点就比冯运杰要高。而从这段时间冯运杰的表现来看,就知他还没成熟,看到自己的同学比自己能干了,就表现得自暴自弃起来,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撒着赖皮说自己没有吃到糖一般。想到这里又为冯运杰可怜起来,也许过了这段时间他会成熟起来。说到别人成熟,难道她自己就成熟了,蓝悦有点搞不清楚,但总的说来她自认为比冯运杰还是要成熟点。
等到快到中午的时候,平丰他们才从外面回来,蓝悦瞧准了,就到得了平丰的办公室将自己昨天到冯运杰家的情况说了一下。平丰表扬她做事挺麻溜的,能说干就干,还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又说他们几个领导确实也没想到冯运杰家会这么具体,以后还要多留意一下他才行,队伍的稳定也是监区的稳定,又叫蓝悦继续关心冯运杰,一旦有什么情况就及时报告。蓝悦笑起来,说自己也成了耳目了。
其实听到蓝悦所做的事后,平丰是真地高兴,说明他之前的安排还没有错,当看到工作中的大事小事能够被一点点地啃下来,就有一种舒心的畅快感,说白了,就是一种成就感。也说明他平丰还是有点能耐的,再加之今天又有水果商来谈成了一笔生意,平丰的好心情就更是显而易见了。回到家里,音容也感受到了,问他遇到什么好事,好久都没见他对她俩娘笑一下了,又问豆豆是不是啊。豆豆说就是,还以为爸爸真地到爷爷哪里去了呢。平丰知道这肯定是音容平时逗豆豆说的话,也不与她计较。就说监区今年的水果收成好,今天有外地来的水果商,准备暂买他们监区十吨水果,如果下次来看到更好,就再买几十吨。音容说那太好了,又问平丰为什么没陪着别人吃饭。平丰说别人做生意,很忙,中午在食堂吃了顿便饭就走了。音容大概算了一下,按现在的市场价算,除去苹果梨子的成本价,十吨水果基本上可以赚近两万块。音容兴奋起来,问平丰可不可以给自己捞点好处。平丰说她想些什么呢,价格也是监区好几个人在一起和水果商讨价还价的,过秤收钱时也有好几个专职的民警,如果收成好,除去给监狱交的费用,大家多领点奖金也是极有可能的。现在就去做手脚,也多挣不了几个钱,还难得去浪费精神。音容便批评他胆子小,只知道老老实实地干工作,所以这么多年也发不起财来,哪像有些当官的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捞,日子过得滋润得很。平丰嗤之一鼻,说监狱就这么巴掌大个天,他看那些人也没发多大的财,大不了就是多抽几条好烟多喝点好酒而已,难道还敢显摆不成,这叫有财不敢外露憋得慌,就算敢露出来又咋样,只不过是自认为不得了,他平丰还瞧不上这种人呢。有本事就离开监狱,像秦立和秦景一样到社会上去挣,想怎么显摆就显摆,谁也不会说了。监狱里就有这么些人为了些蝇头小利争得个你死我活的,还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
平丰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其实也是有意无意在教育音容,他知道音容从小就生活在监狱这个环境里,思维很是封闭,对外界的感知很少,往往只注重眼前的既得利益。特别是在自己的二哥当上官之后,就更加自以为不得了了,连带地觉得娘家人都应该高人一等般。其实不光是音容这一家人有这种思想,其他很多当官的家庭都有这种思想,也恐是历史长期积累的陋习。如果真地要改变这种陋习现状,也许只有等到监狱搬往城市以后才可能会逐渐改善,再加上现在有不少社会上的大学生逐渐进入到监狱系统里来,监狱里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在未来二十年之内就可能被彻底打破,那时监狱的管理也才可能更规一些了。平丰对此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只可惜自己还没看到那一天就已经退休了,大浪淘沙,他也会被时代淘汰的,想来真是无不遗憾,换句话说,他最终要老去,要交付出去的也只不过是他沧海一滴的力量,对社会又有多大的贡献呢。而他本人有时也想志存高远,可是却还在现实里摸爬滚打受到了太多的羁绊。这不,音容就嘲笑他假清高,自己不敢了还嘲笑别人,有本事他也出去挣啊,何必也呆在这个地方受穷。平丰只得在心里叹着气。
因与音容聊天心里发堵,平丰又找个理由说到监区转转,怕监区出什么事。其实平丰的这种担心也不无道理,因为犯群中也在传播着监狱要搬迁的消息,许多服刑人员的思想也开始不稳定,有的兴奋,说要到好地方去了;有的愁,自己离家更远了;有的烦,自己的工种可能会被换了,到时没这么轻松了;有的借机闹,自己不想走,看你们把我怎么办;有的鼓动,会被管得更严格了,大家要小心;有的放狂言,搬迁时我总要收拾收拾某某民警。……总之,各种复杂思潮都有,害得民警们更加小心谨慎了,生怕在搬迁之前出什么事,祸事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作为一监之长,平丰更感责任重大,现在是要绝对保障监区的安全稳定。所以他有时间就尽量去监区里转转,有时还反而盼着那搬迁之日能早日来到,若能顺利过了这一坎,也能好好地透口气了。
监区如以往秩序还比较正常,平丰很放心,晚九点钟时就回到了家里。一天的劳累也好像让人睡得格外地香甜了。
第二天一早,平丰按以往的上班时间起床、出门。因昨夜睡得还比较好,平丰感觉神情气爽,贪婪地呼吸着清早的空气。此时的季节,已有轻薄的晨雾浸染着大地,眼里触及到的风景都在轻妙曼舞,有轻凉的风呢。会听见不远不近的鸡鸣狗叫的声音,打破雾的静柔,世界便有了安详的轻呤。平丰有些欣喜地感知着这一切。
快要走到镇上时,手机在此刻不时适宜地响起来。
“周监区长,快来,服刑人员中毒了!”
“什么?!”平丰发疯一般地跑向监区。
跑到监区门口,只见两个值班民警正如临大敌般守在门边,按着对讲机狂呼乱叫着,见监区老大来了都嚷起来:“监区长,服刑人员中毒了。”“快点进去看看啊!”
平丰也没听清他们又会说什么,还是旋风般地跑进院内,又从院内的小铁栅门跑进去进入到监内值班岗亭里,没管岗亭里招呼他的民警又直接就冲向了内监院里的罪犯食堂。
食堂里,服刑人员吐的吐,蹲的蹲,趴的趴,叫的叫,一派胡乱景象。看着这一切,平丰的头皮麻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心里又狂叫着快镇定、快镇定,刚才已在路上打电话告诉了监狱总值班室,也通知了张一波,该死,昨晚他恰好又不值班,这会应该在路上了吧。林强呢,林强昨晚在值班啊,这会到哪去了。平丰抓过一位民警的对讲机,使劲喊:“医院,医院,听见没有?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一条路上瞬间就热闹了起来,许多民警都在通往二监区的路上奔跑着,有本监区的、监狱医院的、监狱总值班室的、机关科室的,其他监区增援的,还有监狱领导们,或跑或开着警车黑压压地一片往这边赶来。路上的人惊讶着、讨论着,也有许多跟着一起奔跑想来看热闹的。
罗大姐的门前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她招呼得更起劲了。
整个监区沸腾了,整个监狱沸腾了,连带整个小镇也沸腾了,警报声呼呼大作。
监狱长亲自坐镇指挥。
医务人员穿梭往来,症状轻的被送往监狱医院,症状重的被送往镇上医院,更严重的立即转院送往县城医院。
民警们被四派八调,调查取证的去取证,监护的去监护,带押的去带押,询问的去询问,化验的去化验,开会的去开会,……
监狱,彻夜难眠。
人们的眼睛已熬红,声音已熬嘶,到底是谁干的?投毒?报复?这是严重的监管安全事故!
很快,第二天,驻地检查室的人来了,监狱管理局的人来了,包括省司法厅的人也来了。二监区成了监狱里最热闹的地方,人们往来穿梭其间,不停地进进出出。
罗大姐的门前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也从来没摆放过这么多的车,她甚至有点不适应,只得对每个人都笑脸迎着,才能遮掩她不认识那么多大官的慌张。
平丰一边忙着侦破工作,同时也接受了自参加工作以来最严厉的批评,在安全稳定的非常时期没有提高警惕,没有加强管理,工作不尽职、管理不到位,负有严重的领导责任,在这关键时候如何向监狱领导、省局领导、司法厅领导交待?必须深刻检讨、全力侦查、尽早破案、接受处分。
平丰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但确信处分结果一定不轻,他现在只祈求千万不能有罪犯死亡,否则监狱领导,包括他二哥都可能集体下课,说不定还要承担刑事责任,他就更罪孽深重了。以后的生活是想都不敢了,豆豆该怎么办,音容该怎么办,母亲该怎么办,家里的亲人又该怎么办。在片刻的闲暇之间,哪怕只有几秒钟的空闲时间里,平丰都会很自然地想到这些问题,心情就更沉重了,连蓝悦有时递上的开水也无心情喝下去,吃饭,根本就像忘了这回事,再说哪还有心情和时间吃饭。命运是被彻底交给了老天爷。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终于无人员死亡消息,中毒重者和中毒并发症者只需留院观察。大家长呼了一口气。平丰更是欣喜若狂,这才和林强相互笑了一下,蓝悦叫他们可以休息一下了,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可他们又怎能睡得踏实呢,平丰在监区会议室的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都梦见自己还在不停地奔跑,一会儿在一个操场上,一会儿又在家里的院子里,一会儿又在一条不知名的山间小路上,不知怎么的,人又像已在家乡的小河沟里游着了,游着游着脚一抽筋疼痛不已,好像就在往下迅速沉着,人就猛然地醒了过来。原来却是睡着时脚卷曲着,有点麻木了的故。可是刚才在梦里游着的场景确又那么真实,好像还真呆在那小河沟里一般。平丰是很喜欢离家门前不远的那条小河沟,很小的时候就会和伙伴们在那里面玩耍嬉戏,捉鱼、捉虾、捉螃蟹,夏天就会在水里泡上老半天,直到父母亲们吆喝着吃饭了才会恋恋不舍地爬上岸来。后来平丰长大懂些事了,就曾感激地想过祖辈们真是太有眼光了,能在这里安家落户,造福的还有他这久远的子孙。那些嬉戏、欢乐和幻想都曾在这小河沟里繁衍流淌过,不至于童年空白到一片荒芜。就连当年高考失利,他也喜欢呆在那小河沟里,让他能暂时忘却不快,还能时时想起秦景柔柔的身体和他抱着她的温暖。可是今天,他只能在梦里想着它了。
这边,侦破工作在紧张进行时,被送到省城大医院化验的罪犯食物样品,包括呕吐物也出了结果,确有一些少量的农药成份。
这就奇了怪了,想投毒的人为什么又不多投一些将人致死呢?难道是因为害怕,只想杀一儆百?好像不可能,以犯罪人的心理来讲,要想杀一儆百,不会采取这种无法掌握后果的方式。难道确实想投毒,又没掌握到剂量?想想后果真是可怕,幸好可能是没掌握到剂量。但他为什么想投毒呢?是个人作案还是团伙作案?他想报复谁呢?从大面积中毒人员情况来看,他又带有很强地目的性,就是不满意所有人,有反社会的倾向,将所有人都当作了打击目标。
侦破人员不辞劳苦,分派几组,紧张地筛查着监区每一个服刑人员,包括与本监区当天有联系的,或前几天以至于以往一直有来往的服刑人员都被划入了筛查范围,一切像大海捞针,但是都不得不干。到最终连监区的每个民警也接受了讯问调查,也没有个明确的结果,只是锁定了一些平时就注意到的危顽犯和潜在的不安定人员,并对他们进行了连日连夜地突审。
侦破情况还没有多少进展时,平丰已不得不主动向组织写报告书和检讨书了。经过监狱党委研究,决定撤销周平丰、林强和张一波的监区领导职务,继续呆在原监区任普通民警全力协助侦查此事件,由监狱分管改造的肖副监狱长暂时兼任该监区的监区长职务,全力搞好中毒事件的善后工作。而最大的亮点便是王森洋被提拔起来做了监区分管改造的副监区长,接替张一波的职位。大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都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他庆贺,连张一波也嘲笑自己,说还等哪一天王森洋被提拔起之后,他就带兄弟们好好地给他庆祝庆祝,没想到现在已没有这种资格了。王森洋赶紧说他永远都有资格,他是他的老师呢。张一波笑着拍他肩膀,小子不错,没忘本,现在是机会,要好好干,等把这件事摆平了,他照样找兄弟们来和他喝酒。王森洋说用不着他来找,他自己也会主动找他去喝酒的。王森洋心里是有点恐慌,又找到平丰和林强汇报思想,说自己确实没想到监狱领导会这么安排,他真怕自己承担不起。平丰和林强都说他本身就有这个能力,迟早都会被提起来当领导的,何必要纠结是什么时候呢。这次监狱领导这样安排也很有道理,他本身熟悉这个监区的情况,对破案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以后他这个当领导的有什么安排,只管对他们安排就是了,不要有什么顾忌。王森洋说怎么敢呢,他又没多少经验,还得请两位老领导多指点指点。平丰说指点算不上,但他和林强一定会全力协助的,这次监区出这么大的事,他们难辞其咎,实在是对不起大家。的确也是,监区的所有民警包括女民警几乎天天在加班,成了几班倒的模式,女民警们主要负责翻档案、查资料、整理信息、做会议纪录,外加安排各级领导的吃喝拉撒,忙得是手不停脚不停。幸好蓝悦聪明,做为内勤的她,在协调安排及上传下达方面都还做得有条有理,将一帮姐妹团结在一起将个后勤保障工作倒还做得有声有色的。肖副监狱长瞧在眼里,抽空又对平丰和林强说怎么把这样的人才埋没在他们这里了,早知道就早点把她调到机关科室里去工作了。林强说他们的基层工作就不重要了啊,说不定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每次发现个好的,忽地一下就将人调走了,弄得监区好像总是人才紧缺。如果以后要提拔干部,管他男的女的,就直接从基层里提,少走再到机关科室里去锻炼的那一道程序,说不定大家又争着到基层来工作了,免得都喜欢往那又闲又好处多的岗位上挤。肖副监狱长笑他有点情绪了。林强说本来是就嘛,现在无官一身轻了,反而还敢说话了,听不听就是你们领导的事了。
尽管肖副监狱长还算和蔼,对他和林强也必较尊重,但平丰的内心却已感觉快要承受不起了,这十多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身体受累不说,心里也受着更严重的折磨,他又何尝不想吐,特别是当处分结果送到到面前时,他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狂呕一阵。他知道自己也中毒了,早就中毒了,中了这个努力往上爬的毒,没了这份工作的肯定,他存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人前欢笑,人后孤独,早迎风露,晚接星月,就只为证明自己还有存活的价值。为了能证明这份价值,他从读警校时就应该开始了,一直都在坚定不移地朝着这个目标行进着,包括婚姻,他都直冲而入,以期望能挥剑迅速砍破面前的所有壁垒而直达目标。那就是他所需要的人生的井喷,在一瞬间释放他所有的烟火能量。所以他可以承受所有的外在压力,只要不让他在中途夭折。是的,一切都好像朝着有利的方向进行,并且在重遇秦立秦景之后正欣欣然的时刻,但是怎么就突然嘎然而止了?人生还有多少戏剧?。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是谁这样害他?
平丰憋足了劲全力侦察分析此事,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他的专注彻底激怒了音容,终于等到这日有了个机会,平丰有时是要回家来洗澡换洗衣服的。
如以往一样平丰默默地收拾衣物到厕所里去洗澡。
“就没见你这样灰头丧脸的,见你在单位上还是有模有样的嘛,回到家来拌什么脸色给我们看,这么久了连话都不想和我们说一声,有什么不得了的。”音容在厕所外说。
“没什么不得了。”
“不就是些犯人中毒嘛,又没死人,为什么还将你职也给撤了?”音容见他语言果然不好继续说道。
“你去问你二哥。”
“我问他干吗?你还好意思叫我去问我二哥!?我看那些天天陪老婆娃儿转路的监区长总没出什么事,而你天天泡在监区里都还是要出事,也不知道你这个人是咋回事。”音容讽道。
还在说的时候,门“呯”地被拉开,平丰冲出来大声说道:“没怎么回事,命生得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监狱的事,要出事哪个算得准!”
“我是算不准,但也没见哪个像你这么倒霉的。”音容追着说。
“我倒霉,对你有啥好处?”平丰转身对音容吼道。
“你凶什么凶?自己没用了,还敢吼人?”音容已然要扑上来的样子。她这段时间也受够了,碰着些人就问她平丰监区里的事,眼神口气里就好像充满了很多同情,谁知道他们心里怀着什么鬼胎,说不定好多都是幸灾乐祸。她音容好像从来就没受过这种憋屈,怎么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了,好歹她平时走到哪里都还能受点尊重,这次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成了众人指指点点的对象。跑到平丰监区门口去看,碰着那罗翠华,也是焦眉烂额地对她说这次周监区长可怎么办哟,可怎么办哟。她看着她那一副嘴脸就来气,上次跟平丰误吵一架的事还没跟她算账呢,这会儿又假腥腥地在这干着急,装什么装。这下可好了,终于会将她老公的职撤了,也称了她的意了。她假意和她聊几句便走了,心里也是很着急,难道平丰真地要被撤职了,说真的,她这个监区长夫人平时脸上也还是很有光的,夫贵妻荣嘛,至少证明她当初选人的眼光也还是不错的。说句心里话,平丰的工作能力也还是有的,只不过自己嘴上不想承认而已。这么些年平丰一直都比较顺,很早就已是监狱的后备干部了,听二哥说要不了多久,或者等到监狱搬迁之后就极有可能被提拔为副监狱长,谁知怎会在这时出这么大的篓子呢。音容越想越着急,也怪平丰太不中用,遂又跑去问二哥方岩。方岩也是一脸严肃,说这次是无论如何也帮不到什么忙了,事情就摆在那里,大家有目共睹,不追究刑事责任就是好的了。音容当时就吓得心咚咚直跳,本来又想找机会和平丰好好摆谈摆谈。可他要么就是陷在监区里不回来,要么就是回来拿点东西又匆匆跑掉了,哪还有机会和他摆谈,就像把家当作了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忽视了她俩娘的存在,她不生气才怪。
音容真想上去抓抓平丰那张气变形的脸,但也只走上两步靠近他想灭灭他的威风,哪知他忽地闪到一边,大声音骂道:“我是没本事。你个疯婆娘,受够你了!”
“你才是他妈个疯子。”音容尖叫着,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骂人,这次是彻底想去抓他了,“我倒了哪辈子霉!?会嫁给你!?”
“活该。”平丰早已跑到门边,拉开门就往外跑了。
“滚远点,滚了就不要回来。”音容继续尖叫着撵到门边。
平丰却早已融入了茫茫的夜色里。
音容无措地依在门边,哪有人影了?只有院里昏黄的灯光鬼魅似地照着,东一团黑影,西一团黑影,音容打了个寒颤。
夜色无边里,还剩稀稀疏疏的星光与人间作伴……
在路上奔跑的平丰开始气喘吁吁,离小镇已很远了吧,已看不到灯光了,四周都是些影影绰绰的树木。公路是通往山下县城的,还有很远很远,光凭这样跑着也许跑到天明都还不一定能到得县城。可天明了又怎样,若音容去告诉单位上的人他失踪了,别人坐车一会儿就到得了县城寻着他。他这不是可笑么,像个逃跑的犯人,他为什么要跑,又能跑向哪里,有什么可值得跑的。平丰就在路边的一颗树木边停下来,背靠着树干大口地喘着气,一仰头又看见天上的点点星光,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周平丰,再大的困境有当年那个高考的困境大么,没有,你永远都不会有了。
平丰想从裤包里掏手机,但却是空的。糟糕透顶,放在家里了,刚才只管跑出来,那里还顾得上手机。这会最想给谁打电话,对,秦景,绝对是秦景,只想听听她的声音也好。不行,打给秦立也行,只说想和他喝喝酒也行。平丰的思维抽错着,到底要打给谁,还是想打给秦景,只告诉她他累了,也想在她面前晾晾他的悲伤,或者假装笑笑,让她听得出来他不同往昔而担心,哪怕有一丝丝的担心也行。但这可能吗?要是手机在身上,他说不定真会就打给她了,遗憾的是却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和她真是不得缘分,明明现在忽然有了打破一切的勇气,却又会被错过,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才会有勇气了。平丰的眼泪就汩汩地流着,打湿着无声的空气,弥散在夜际里。
平丰还是回去上了班,几天几夜都呆在了监区,人是明显地瘦了,大家都劝他别这样玩命,迟早会查出来原因的。平丰笑笑说心里搁不下,觉得对不住大家,监狱要是搬了,环境一改变就更不好查了。大家便不再劝,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这事要是查不出来,就随时会像颗定时炸弹,难保哪天不会又炸开来。所以食堂里劳动的服刑人员全都被撤换,又加派了民警监督每日做饭的全过程,还用检测仪器检测每顿的饭菜,务必要保证餐饮的安全卫生。这些警惕的防范措施毫无疑问加大了监区民警的工作量,在这非常时期,大家更是如履薄冰。
这日平丰接到舅子大人方岩的电话,让他晚上到他家吃饭。平丰也明白几分,心里叹气,趁午休时给秦立打了个电话。秦立问他这段时间都忙啥去了,好久都不给他打电话了。平丰说自己现在是债务人,怎好意思天天打热线,不然以为他又要借钱了。秦立笑起来,说是啊是啊,他如果天天给平丰打电话,也会以为他是来催债的。两人说着都乐起来,分别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忙的原因。平丰说的时候,秦立听得一惊一乍的,直问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幸好没有死人,又问平丰现在怎样。平丰据实说了现在的处境。秦立也叹气,叫平丰想开点,以后还会东山再起的。听秦立这样讲,平丰心里是说不出的烫热,但嘴上还是叽咕秦立是不是瞧不起他。秦立叫起来,唉呀,你个王八羔子,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混不下去了,就来跟我混。平丰说鬼才跟你混。两人又大笑起来。
挂了电话后,平丰的心情好了很多。下午下了班,平丰就直接去了舅子家,方岩已等在家里了。平丰见音容不在,也知她是有意回避,反正也是什么都不提。吃饭的时候,方岩和平丰边喝酒边聊,先聊工作,后又聊些家事,平丰话语也不多,方岩就问平丰是不是觉得娶了音容受委屈了。平丰也不搭腔,只是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方岩见他那样,也自是埋头吃菜。气氛就尴尬了点,过了十几秒,方岩又说音容来找过他,说他平丰已经没把家当家了,他这当哥的只能又来当和事佬了。平丰听得心里就是无比的烦,特讨厌音容一有事就找他哥,这几年他哥也当了不少回和事佬了。见平丰还是没有回答,方岩又说平丰若是觉得和音容实在过不下去了,就离了吧。平丰听得一震,他确实没想到他会这样劝他,但看他的表情确又像是真的,心里快速地回想着这么多年和音容相处的一些情景,很快就愤怒起来,说真的,那晚从家里冲出来之后是真不想回去了,不要这个家了,也不要这个工作了,可是迎着淡淡月光奔跑的时候,他的心却逐渐明白,豆豆怎么办?家里的老妈怎么办?还有地下父亲怎么办?难道真要让自己的灵魂无处安放?他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他只是偶尔地做回他自己,他不是天生就软弱可欺的。难道她方音容就受不了了,她就不该受到一点点的惩罚?
“二哥,这杯酒我先喝了。这几年没有少麻烦二哥,首先感谢。”平丰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下去,又说道:“我和音容确实有很多差别,这有先天的原因,也有后天环境的原因,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到现今为止,我还不想做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说得好。”方岩也是一大口酒喝下去,“我就知道你周平丰是这样的男人,今天我们就以男人和男人的身份来喝酒,别讲什么哥啊弟啊的。”
两人就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起来,醉眼朦胧时,方岩扯着平丰的肩膀说:“我,我知道我那个妹,就是脾气,脾气不好,知,知识太少,你,你多担待点。”
“我,我担待就是了,女,女人嘛,不,不就是哄,哄哄而已嘛。”
两人已是喝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醒来时,平丰已知道自己躺在了家里的床上,好像是方岩老婆打电话叫音容来接的。音容扶着他歪歪斜斜地回到了家,将他扔在了床上。这几日不回家,好像就有些陌生感了,那床头柜上也像是被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平丰看了一会,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蒙上了一层灰呢,岁月都已走远,他也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平丰了。正想着,音容进来,“中午了,起来吃饭。”说完又走了出去。
“哦”平丰答应了一声。
过了两日,平丰接到了秦景打来的电话,平丰并不意外,秦立应该是告诉了她他现在的情况。秦景有点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跟她说呢。平丰说怕她忙,那边秦景就没答话。平丰感觉又像是在听着一个无声的世界,自己就聋了。半晌,秦景在那边轻声唤道:“平丰,平丰,你在听没?”
“在呢。”
“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只想尽快破案。”
“难不难?”
“难。”
“唉,”秦景在那边叹口气,“但愿以后别再出什么事了吧。”
平丰听了鼻子有点酸,问她:“你这段时间还好吧?”
“是那个样子,过一阵还要帮哥做点事。”
“别累着自己了。”
“嗯,你也别太累了,会好起来的。”
挂了电话,平丰又仔细地回想着刚才的每一句对话,因为那每一句话语都发自肺腑,不掺任何的杂质,人生何求,此刻拥有的便是世间最幸福的。所以他与秦立和秦景哪怕是在电话里什么都不说,就只让时间在他们之间流转,他们也能共同拥有这片流走的时光。而那不曾联系的那几年就让他来承担这罪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