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呜喔……”在公鸡嘹亮的打鸣声中,侯国兴从熟睡中缓缓醒来。
半梦半醒之间,侯国兴的胸口,被压得发闷。
根本不用看,肯定是那小子的臭脚,又搁在了他的胸前。
唉,拿他真没办法了!
侯国兴苦笑一声,伸出手,熟练的抬起臭脚的脚后跟,轻轻的放到了枕边的榻上。
闻鸡读书,是侯国兴已经坚持了十几年的老习惯,从不曾懈怠过。
侯国兴披衫下了地,趿着布拖鞋,走到门边,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
房门开处,侯国兴就见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寒霜,两手端着铜水盆,正静静的等在门边。
门前的另一侧,青衣小帽的沈荫,斜歪在窗下的墙边,睡得正香。他不仅打着微酣,口水都淌湿了前襟。
“搁到你那边去吧。”侯国兴刻意压低了声音,吩咐寒霜。
在屋里兀自酣睡的那人,还是不要吵醒为好,免得鸹噪的烦人,侯国兴只能换个地方洗漱了。
“是。”见侯国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寒霜眨了眨眼,微微屈膝蹲身,含笑轻声应了。
隔壁的西耳房,紧挨着侯国兴的正房,那是寒霜的住处。
侯国兴迈步在前,寒霜端着铜水盆在后,主婢二人一起进了隔壁的西耳房。
寒霜将铜盆搁到了木制的盆架上,捉起水中的白帕子,反复用力的绞了几下,双手捧到侯国兴的面前。
侯国兴接过白帕子,简单擦了几下脸,随手将白帕子扔进了水盆里。
待白帕子吸饱了凉水,侯国兴双手捧起帕子,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冷水脸。
一时间,精神大振!
侯国兴用手沾着青盐,认真而又细致的擦了牙,又漱了口,这才坐到了一张掉了漆的椅子上。
寒霜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一把玉梳,麻利的替侯国兴梳头。
睡了一夜之后,侯国兴的头发,略微有些打结,必须从上到下,慢慢的梳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剪,只能梳洗打理。
不大的工夫,侯国兴的头发,便通顺无比。
寒霜的两只小手,上下翻飞的在侯国兴的头顶上,挽了个道髻,并横插上一支乌木簪。
等寒霜从正房那边拿来蓝色的圆领大袖衫,侯国兴便站起身子,很自然的略微张开双臂。
寒霜帮侯国兴穿好外衫,在他的腰间束上一条皂色的布带,布带上串着一只长方形的布囊。
布囊里,塞了几颗散碎的小银角子、一柄小银秤、一柄小银剪,以及一小把铜钱。
“禀小官人,已经收拾妥了。”寒霜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侯国兴的全身上下,没发现任何纰漏,这才满意的蹲身禀了。
“我去书房了。”侯国兴撂下这句话后,从容不迫的迈步往外走。
“小官人。”寒霜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叫住了侯国兴,小声说,“昨儿个,主母曾经吩咐过小婢,说您整天窝在家里,不是刻苦读书,就是埋头做木雕,也不知道出门玩耍,别闷坏了身子才是。”
寒霜低垂着头,死盯着她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侯国兴的脸色。
主母和小官人之间的矛盾,身为下人的寒霜,哪有胆子掺和进去?
只是,既然主母亲口吩咐了,寒霜又不敢不禀于侯国兴知晓。
侯国兴的母亲,本姓客氏,嫁给侯二后,就成了侯客氏。她不仅是木匠皇帝朱由校的乳娘,还和九千岁魏忠贤的关系,一直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听寒霜这么一说,侯国兴心里有数,亲娘又口不应心的指东打西了。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
既然亲娘又开始闹腾了,侯国兴只得很无奈的说:“好吧,你去让马夫备好骡车。今儿个,我便带你和墨云去逛大街。”
“是。”原本没抱指望的寒霜,不由喜出望外的蹲身行礼,清脆利落的应了。
自从,侯国兴的亲爹侯二死后,眼前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一碗一碟,一桌一凳以及一饭一食,都是侯国兴的亲娘侯客氏,从外边辛苦赚回来的家当。
起初,侯国兴并不知道亲娘的小名。后来有一次,他舅舅和侯客氏大吵过一架,被侯国兴碰巧听见了。
“好你个客巴巴,你从皇长孙的宫里拿了多少好宝贝回来啊?随便给我一件,就可以卖了还债。”
侯国兴的亲舅舅,名唤客光先。
只是,侯国兴的姥爷和姥姥的命不好,不仅晚年得了独子,而且先后病死了。
没办法,才几岁的客光先,便被姐姐侯客氏领回了侯家。
由于侯客氏的太过溺爱,客光先在侯家,那真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差上天摘星星了。
年仅二十岁的客光先,不仅学会了吃喝嫖赌,还经常有人上门讨债。
和下三滥的客光先不同,侯国兴简直就是大明万历朝的楷模青年了。
从侯客氏的肚子里钻出来之前,侯国兴其实是某省文旅厅分管文化口的副职。
五岁那年,侯国兴就死缠着侯客氏,闹个不休,硬是挤进了私塾读书。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收获了丰硕的成果。
前年,年仅十五岁的侯国兴,顺利的通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搏取了生员的功名。
新任北直隶提学御史主持的岁考之后,因侯国兴名列一等,便由初入府学的附生,一跃成为每月领米6斗的廪生。
京城里的侯家,位于猪市口西街的陕西巷内,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
洪武年间,曾经严格规定,庶民之家的正房,不得超过三间五架,不能使用飞檐、重拱、四铺、藻井和彩色装饰。
通俗的说,三间,就是正房的正面开口,不能超过四根立柱的宽度。
在侯家之中,侯客氏住在三进院内,二进院是侯国兴的地盘,一进院则住着侯国兴的舅舅客光先。
二进院内的东厢房,就是侯国兴的书房。
侯国兴迈步走进书房,书童墨云已经垂手立于书桌旁。
此时的书房内,窗明几净,墨已磨好,茶盏也摆到了书桌左侧的老位置。
茶盏摆的位置,既然不影响侯国兴读书写字,又伸手可及,还不容易摔到地上,实在是妙不可言。
见侯国兴站到了书桌前,书童墨云赶紧走到椅子后边,伸出双臂,抬起椅子,轻轻的往前一送,正好是侯国兴惯常的坐姿位置。
侯国兴坐稳当之后,抬手从笔架上,取下喜爱的鼠须笔,舔墨之后,开始平心静气的练字。
本朝的科举考试,规定了答卷的字体,必须为馆阁体。
馆阁体讲究黑、密、方、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是本朝读书人的必学书体。
自从决心参加科举考试之后,侯国兴每日都要写两篇八股文。早课一篇,晚课一篇,一直笔耕不辍。
迄今为止,侯国兴练习过的八股文底稿,叠到一起,已经超过了屋顶的高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读书确实很苦,但是,不读书更苦!
别的且不说了,没有功名在身的庶民,见官就要下跪,这谁受得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
不好好读书,怎么可能当上大明朝的文官呢?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的武将们,在文官们的跟前,不仅完全抬不起头,甚至被迫下跪拜见。
更要命的是,在明朝中晚期,以文制武,搞得走火入了魔!
文官节制前线三军,已经成了死规定。
没办法,不想大明亡国之后,脑后挂着金钱鼠尾辫的侯国兴,只能发愤图强的刻苦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