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登门贺寿这天,侯国兴正在用朝食,朱由校忽然带着吴大、沈荫和宋晋,浩浩荡荡的进了门。
“我饿了。”朱由校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侯国兴的对面。
不劳侯国兴吩咐寒霜,沈荫便跑去厨房拿来了碗碟箸,轻轻的搁到朱由校的面前。
在本朝,就算是低贱的商户之家,都不可能允许家中弟子,把箸搁到碗上,那太跌身份了。
但是,朱由校就喜欢把筷子放在碗上,颇有些不畏人言的自在和洒脱。
朱由校的亲爹不管,亲妈已经死了,养母更疼他的弟弟,对他一直放任自流,只要饿不死就成。
侯国兴只是他的乳兄而已,即使看见了,也只当没有看见似的。
朱由校夹起一只灌汤包,也不怕烫,整个的塞进了嘴里。
“哥哥,我进门的时候,看见老乌已经备好了骡车,这是要去哪儿?”朱由校嘴里塞满了食物,说的含糊不清。
这小子,压根就没有“食无语”的觉悟!
侯国兴毫不费力的听懂了他的意思,便解释说:“吾师的五十寿辰,就在今朝。吾用罢朝食,就要去登门拜寿。”
朱由校见有热闹可钻,马上兴奋的说:“带吾一起去。”
“不带!”侯国兴连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了。
朱由校溜出来,跑到侯家待着,至少安全无虞。
带着他去别人家作客,万一有个闪失,即使侯家人都死绝了,也还不清罪孽!
“哼,我自己会去,不就是现任巡视京营御史的老汤么?”朱由校对侯国兴的师承底细,了如指掌。
侯国兴一阵脑仁疼,介倒霉孩子,怎么就知道的那么多呢?
与其任由朱由校乱来,不如有秩可控的玩耍。
侯国兴很熟悉朱由校的脾气,此时此刻,越不让他跟着去,他越会自己偷偷的去了。
即使用脚思考,侯国兴也知道。到时候啊,朱由校绝对会打出他的旗号,趁势混进汤府。
也就是说,带不带他一起去汤府,最终闹出的后果都必须由侯国兴承担。
“嗯,带你去可以,你必须换上沈荫的衣服。”
给恩师拜寿,肯定不能带着不相关的人去赴宴,却可以带着家仆进去。
朱由校看了眼沈荫,情不自禁的笑了。
“哈哈,扮作家仆,这吾还没玩过呢,真真有趣之极!”朱由校咧嘴直乐。
等乐够了,朱由校忽然想起一事,就问沈荫:“穿你的衣裳,吾不会沾染上尿臭吧?
沈荫哈下腰,奴颜婢膝的说:“回祖宗爹爹,哪能呢?小奴的裆内,裹着几层密不透风的油布,油布的外头还挂着香囊,就怕骚腥之气,玷污了贵人们的尊鼻。”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
朱由校心下大乐,笑骂道:“好你个没蛋的狗才,亏你想得如此周到啊!”
只要朱由校高兴了,沈荫即使被揭了短,也像没事人一般的跟着笑了。
侯国兴看了眼朱由校,心说,本朝中晚期的皇帝,格外的信任宦官,完全是有道理的。
号称是立皇帝的刘瑾,看似权势滔天,不可一世。
正德帝只需一张小纸条,就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客观的说,自从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越来越势大了。
天顺朝以后的皇帝们,都必须依靠心腹的阉寺集团,帮着抑制膨胀过快的文官集团。
朱由校,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长孙朱由校。
侯国兴的亲妈,便是朱由校最依赖的乳娘,侯客氏。
朱由校和侯国兴,不仅同吃一个女人的奶水长大,而且,连兴趣爱好,都臭味相投。
实话说,朱由校的诸多木工佳作,压根就离不开侯国兴的雕刀相助。
没办法,侯国兴手里的雕刀,就是具有无可替代的,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顶流木匠和绝代雕师凑到一起,堪称是绝配也!
用罢朝食,朱由校换上了沈荫的青衣小帽,扮作是侯国兴的贴身小厮。
“哥哥,怎么样?”朱由校满是兴奋的问侯国兴,就等着他的夸赞。
“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的小厮,是你这种昂首挺胸的样儿?”侯国兴却不管他高不高兴,径直泼了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朱由校很不高兴的拉下脸,沈荫奋力的低下头,恨不得变成一只蝴蝶,索性飞走了事。
侯国兴只当没看见似的,也懒得安抚朱由校,迈步就想往外走的。
不曾想,朱由校跑到侯国兴的身边,拉住他的胳膊,一边甩动,一边恳求道:“好哥哥,教教吾嘛,教教吾嘛……”
“腰更弯一点,头更低一点,对了……这才像是半个沈荫的样子了。”在侯国兴的指点下,低头哈腰的朱由校,乍眼一看,真有点小厮的那股味儿了。
但是,只要细看,肯定露馅。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侯国兴领着朱由校,登上了骡车。
原本,侯国兴是想领着朱由校一起坐进车厢里。
可是,朱由校偏想装得更像小厮一些,倔强的坐到了车辕上。
侯国兴对朱由校的态度,一向都是顺其自然为好。
劝过了,却劝不动,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人呐,大多刚愎自用,打心眼里不喜欢听逆耳的忠言。
哪怕劝一亿句,也不如撞了南墙后的自我反省一次。
骡车稳稳的停在林家门前,侯国兴下车一看,赵长生正站在门前,替林盛迎客。
“见过师兄。”侯国兴走到赵长生的面前,拱手作揖。
“侯师弟啊,你怎么才来呀,恩师大人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赵长生不愧是精明强干之辈,奉承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骡车走到半道上,车轮却坏了,找人修了老半天,这才耽误了。”侯国兴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应付自如。
“请,请,请,里边请……”赵长生嘴上说着里边请,却把侯国兴让到了门前的礼宾处。
侯国兴从朱由校的手里,接过礼单,双手捧到了礼宾管事的面前。
礼宾管事打开礼单,仔细一看,不由大声唱道:“老爷的门生,保定府学廪生,定兴侯公子,献银章一方。”
一旁坐着账房先生,一边复述礼宾管事的话,一边快速的记了账。
礼宾处报过到后,赵长生陪着侯国兴往里走。
谁知道,刚走了没几天,就听有人高声唱道:“顺天府别驾刘老爷,到!”
赵长生慌忙拱手说:“贤弟,刘别驾乃是恩师大人的同年师兄,请恕愚兄失陪了。”
侯国兴一边拱手还礼,一边好言相劝:“你我师兄弟见面之时颇多,速速去吧,别怠慢了恩师大人的同年师兄。”
他只强调了汤老师的同年师兄,却避开了顺天府别驾的官职。
赵长生深深的看了眼侯国兴,他完全没有料到,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侯国兴,竟然如此的知情识趣。
再次互相拱手作揖后,赵长生匆匆而去。
通判,正六品,一般被人雅称为别驾。
赵长生还没走出去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朱由校的骂声:“狗眼看人低。”
侯国兴拦阻不及,只得暗暗一叹,真是个惹祸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