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王都·格洛斯特,中心区域,宽阔的街道上,人流、马车仍川流不息。酒馆、高档餐厅,以至青楼和赌场一律灯火通明,并与无数盏街灯一起,映照在漆黑的天幕上,远看恍若静止的夕阳。车马的喧嚣、高档餐厅的交响乐音、剧院的歌声,以及人的喧闹交相辉映,与其称之为浮华之世的一曲狂想,无如说更似野兽挣扎在弥留之际无助而歇斯底里的咆哮。
而与这个花天酒地,管弦不绝的无尽欢宴仅一墙之隔——王都的外围区域,则是一片寂静,空无一物的街道上,仅剩月光默默相伴。与中心区域成天醉生梦死,无所事事的富豪权贵们不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要么是操劳着维持生计的市民,要么是流落街头的可怜之人。虽说存在着宵禁,但人们也无心夜游,都竭尽所能地利用这着这仅剩的安宁时刻,为第二天的劳碌养精蓄锐。
一阵隐约传来的汽笛声暂时打破了这份宁静。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街道旁的小巷里一闪而出,沿着街道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飞速移动。宽大的斗篷以及紧拉着的兜帽丝毫没有影响那个身影矫健的步伐与敏捷的动作。跨过几个路口后,那个身影一跃而起,借着旁边建筑一层的屋檐,几秒之内,轻盈的身体已经在连绵不绝的屋顶上穿梭自如了。随着那个身影的行进,在他的右侧,一条建于高架之上的铁轨逐渐浮现。放眼望去,铁轨一直向着分隔中心区与外围区的墙壁延伸而去。只要穿过墙体上的隧道,便可进入那个不夜的世界。至于为何在在此时此刻的外围区仍然有人在活动,我们实在不得而知。只见那个人影径直向墙壁的方向跑去,就在即将被拦住去路之时,纵身一跃,而后便消失在了紧靠墙壁的拥挤的房屋和街巷之间,只丢下月光继续陪伴这片寂静之地。
就在那个神秘的人影消失在连绵的屋顶尽头时,一列蒸汽列车驶入了外围区。装饰着皇室纹章和精致纹样的车头后面,总共挂着六节车厢,很容易可以识别出只有前两节是客厢,剩下的四节都是被铁皮包得密不透风的货箱。前两节车厢外壁上都有着与车头相似的纹样,且内部装潢十分奢华。第一节车厢里的人穿着华丽,在陈列着饕餮盛宴的宴会桌前谈笑风生,时而举起手中精致的酒杯,像喝水一样,将酒灌进胃袋。相比之下,后一节车厢的气氛就更显严整肃穆,里面的人都身着统一制式的服装,身姿挺拔,显然是隶属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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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不喝点怎么能行,你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
第一节车厢内,一个身材发福的贵族一脸醉相地端着酒杯,朝面前身着制服,身姿笔挺,约莫五十出头的男人晃了晃,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说了多少遍了,奥瑞德卿,我今晚有重要的工作在身,不得玩忽职守。”
“什么吗,别说得那么难听,就好像我们贵族整天不务正业似的,你那点工作交给后面车厢的弟兄们不就完事了。”
“我说你们这些贵族啊,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我们花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代价才镇压了叛军,把她捉拿归案,况且我十分了解那个人,曾经有多少次,我们以为终于掌控了局面,却都被她绝处逢生,这次是我们走得最远的一次,我们并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又用我们意想不到的手段再摆我们一道……”
“行了行了,冯,说得就跟她是个活神仙似的,我告诉你,进了王都,那家伙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过笼中之鸟,你这么抬举她,我一句话就可以判你叛国,还是说,你还是对自己的“女儿”于心不忍啊?”
“我在成为将军之时就在陛下面前发过誓,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献给国家,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未食言过,无愧于陛下的在天之灵,但是你们这些贵族,除了成天好吃懒做,坐享其成之外,又为陛下效过多少力……”
“喂喂,我说过了吧,注意你的言行,冯,陛下赋予我们贵族权利,是因为我们的祖上有恩于他,想必这份恩情,不管经过多长时间,持续多少代,他都难以还清吧,而且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陛下就不是帝国的皇帝了?不过就是年轻了点么。你就这么不甘心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回使唤吗?”
“奥瑞德卿,我认为你应该是一个精明人,现在究竟是谁在统治帝国,你应该心里也有点数吧?还是说从大臣那得到点好处,你就甘愿当牛做马了?”
“你……”
“啪”!奥瑞德对着桌面猛地来了一拳,只见他满脸通红,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是喝了太多的酒还是被冯的一席话激怒了。周围人的目光瞬间向这边汇集而来。
“咳咳。”
奥瑞德见状咳嗽两声,汇集的目光才渐渐发散开来。
“唉,看来正如那个人所说,帝国真的已经没救了……”
冯喃喃自语,尽管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奥瑞德听到了。
“你说什……”
就在这时,车厢的窗外突然明亮起来,火车已经穿过了墙壁上的隧道,进入了中心区域。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先前的那个包裹着斗篷的人影从铁道高架下飞身跃至半空。
“喂,那是什……?”
“砰”!“哗啦”!
惊呼尚未完全发出,伴随着横飞的玻璃碎片,一个黑影闯入车厢内。
“喂,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已经到中心区域了,谁这么大胆……”
话未说完,只见那个人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腹部,一把长剑的剑身自此穿出,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护卫,护卫面色惨白,右手握着腰间的剑鞘,本应插在上面的剑早已不见了踪影。
突然,被刺的贵族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身体也失去了支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刺客顺势将长剑拔出,血从剑锋滴落。
“快,快跑,去后面的车箱!冯将军呢?”
听到这句惊呼,人们方才回过神来,刚刚宛如载了一车雕像,一片死寂的车厢瞬间混乱起来,人潮向着通往后一节车厢的门涌去。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那名刺客已经堵在了门前。冲在最前面的人还没停下脚步,车厢就已经被惨叫声充斥了。无论身居怎样的高位,在这个如地狱一样的空间里都是毫无用处的,侍卫如同摆设,不少在还没来得及拔出剑的时候就已经在无意之间身首异处了。等到车厢里仅剩一人的时候,四周已经被染成一片殷红。
刺客转过身,走向那仅剩的最后一人。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也好,早日从这地狱里解脱也好……”
冯双膝跪地,仰头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那个仍然藏在斗篷里的人,只是,从这个角度,终于能够看到先前几乎被兜帽完全遮住的脸。
“太美了……真的如同神明一样……”
兜帽之下,是一张恍若从教堂的壁画里走出的少女的面庞。白皙的皮肤和纯金色的长发仿佛散发着光辉,金色的眼瞳就如星星一般,放出耀眼的光芒,虽然外表确实是人的模样,却散发着非人之物的气息。
“喂……所以说……你究竟是杀戮的天使……还是说……是神明外表的恶魔啊……”
少女没有回应。冰冷的铁剑穿透冯的腹部,而后又被瞬间拔出。
少女转身向连接第二节车厢的门走去,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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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刚有没有谁听到前面车厢‘砰’的一声啊?”
此时,第二节车厢里,一个站在与第一节车厢连接的门旁的年轻军官大喊。不过看来那扇门的隔音相当好,那一声巨响传到第二节车厢里时已经不过东西摔倒地上的程度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前面的那些贵族姥爷喝酒喝多了在胡闹吧。”
“这都到格洛斯特了,而且冯将军可是在前面的车厢,应该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吧。”
人们议论纷纷,但好像并没有谁为此担心。
“别忘了冯将军的指示,万不可大意,马特,你带两个人去前面的车厢看看。”
一个年轻且十分清晰的声音冲破议论,下达了明确的指示。
“你啊,就是太听冯老头子的话啦,他说什么在你这就跟圣旨似的,而且,老头子就在前面的车厢,有什么好担心的。”
“以防万一啊,去一趟又不会少一块肉。”
“唉,真是服了你了。”
马特转身,刚要向车厢门走去,门却自己缓缓打开了,但紧接着并没有人从门后出来。
全车的士兵顿时警惕起来,迅速拔剑出鞘,还有一小部分举起火铳向门瞄准。
“全体警戒!如果来者不善,一定要把他拦截在此,我得去一趟货箱……”
就在那个发令的年轻军官迈开脚步,向车厢后的门冲过去的时候,一道光从门后窜出,几个军官瞬间倒下,但是与前一节车厢不同,之后的军官们迅速反应,挡下了第一轮的奇袭,双方开始僵持。
“可恶!”
那名年轻军官喊了一声,从车厢的后门冲了出去。
此时,刺客少女被团团包围,三名军官上前,准备与她过招。
“喝!”
其中的一人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突刺,但却被少女用从侍卫手里顺走的剑挡下。紧接着第二名军官也挥剑向少女砍去。少女见状,想要挑开上一把突刺而来的剑,但对方丝毫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眼看那名军官举着剑朝自己冲过来,少女一咬牙,将僵持不下的对手的剑向一侧拨过去,剑尖向下倾斜,少女顺势将剑差到地上,但是似乎已经来不及躲闪了,第二名军官的剑已经砍下来了。只见少女身体离地,用执剑的那只手臂撑起身体,做了一个空翻,这样暴露在砍下的剑锋之下的,就不在时自己,而是首当其冲的那个敌人了,挥剑的军官见状,连忙想要收手,可是为时以晚,第一名军官的左肩遭受重击,几乎将他一分为二。少女松开剑,从原来的位置跳开,而第三个军官也趁势挥剑,少女迅速躲闪,但是这次有些勉强了,最然本体并没有被击中,但兜帽却被剑削去了一大块。少女的头暴露在了车厢明亮的灯光之下。
所有士兵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受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震撼。
“投降吧,你是逃不掉的,你的脸已经暴露了,就算今天能从这里逃掉也一定会被通缉,怎么想都已经无路可走了!”
“全部……”
“什么?”
“全部,杀……”
“喂喂,你真以为能赢吗?现在,能这个车厢里的,都是帝国的精锐,精英中的精英,况且,你刚刚对阵三个都已经略显狼狈了,我们可是有不下十五人……”
话音未落,只见少女将手伸进斗篷,拿出了一把带着鞘的匕首。那把匕首很特别,纯金的柄上雕刻着复杂的符号和图腾,看不出材质的鞘上也满是符文状的纹样。
“喂,那是什么?”
有人惊呼。
只见少女对着匕首低语几句,握住刀柄。
一位头发花白,十分年长的军官见状开始瑟瑟发抖,双手抱头蹲了下来并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不会吧……难道……是真的……”
众人看到这样的反应都大为疑惑。
“老东西,你怎么……”
话刚出口,匕首已经开始被缓缓拔出了,一缕缕耀眼的金光从剑鞘里迸发而出,瞬间充满了车厢。而一众军官几乎在同一时间,口喷鲜血,纷纷倒下。
此时,在中心区的街道上望着列车的人们忽然被从第二节车厢的窗户内发出的光芒晃到了眼睛,纷纷双手掩面,低下头去,不停地叫嚷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好在光芒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车厢内,少女将带鞘的匕首收回斗篷里,顺着先前那名年轻军官的路径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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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货箱里,一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身上缠着数条铁链和数道枷锁,披散的长发几乎将脸完全遮住。她的样子让人一时想象不到,究竟是落入怎样的仇家手里才会被折腾成这副模样。
对面的门外隐隐传来开锁的声音,垂着的头微微向上抬起。
只见密不透风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很快,明亮的光线就从来之不易的缝隙中钻进来。
“什么啊……这么快就到了吗……看来……我也就到此为止了……能从这地狱里脱身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只是……实在放心不下还留在这里的人们啊……”
或许是对于连日的折磨已经筋疲力竭,这句话的声音微乎其微,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伴随着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光线从逐渐扩大的门缝后溢出,洒在了十字架上血肉模糊的躯体和披散着的银发上。
随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喂,你又耍了什么奸计?”
“……”
“想必你应该清楚,王都已经到了,再怎么挣扎也是白费功夫!”
“哦?看来……是出什么事了吧……”
“真不知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装的。”
“哈哈……我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还能做出什么事……咳咳……”
她竭尽全力,勉强抬起头来,目光穿过散发直指站在面前的人的眼睛,还残留着血迹的嘴角微微扬起,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咳咳……只能说……是奇迹……发生了……那就是……天要亡你……”
“事到如今,还开什么玩笑!?”
“所以说……这个时候来……到底……有什么事……之前那些问题……咳咳……无论问多少遍……我都是……不会说的!”
“你是真的不知道?”
“……”
“应该不会吧……”
“噗通”“噗通”
正在那名年轻军官思索的时候,只听车厢门的方向发出守卫倒地的声音。
“糟了,门……”
军官刚刚转过身去,不料腹部已经被贯穿。
金发的少女松开了刺入军官腹部的本属于守卫的剑
“咚”。
无力的身躯应声倒地。
少女继续步伐平稳地向前走去,脚腕却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拖住了。
“第二节车厢……应该都是帝国的精锐……就算再怎么强……一个人……也不可能冲破那道防线……你是……”
少女扭头朝身后看去,发现那名军官正死命地抓着她的脚腕。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少女面无表情。
“我说……你们这样地背叛……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说了,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话音刚落,紧握着的手松开了。
少女回过头来,继续朝着十字架的方向走去。
“你……是……什么人?”
少女看着十字架上的人不知因震惊还是恐惧而颤抖的瞳孔,那里面映着她自己散发着光芒的金瞳和金发。
“别说话,你伤得很重。”
丝毫没有任何感情夹杂其中。
十字架上的人看着少女从斗篷里掏出那把收在鞘里的匕首,默念两句,稍稍拔出一点。
又是同样的金色光芒,但显然远没有先前那次耀眼。
满身的锁链以及贯穿手脚的铁钉分绷离析,银发的少女从十字架前滑落下来,金发的少女急忙上前扶住她,并顺势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起,飞奔出出口从疾驰的火车上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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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少女带走银发少女不久之后,火车就抵达了此行的重点站——希斯·法罗大教堂。
禁卫军列队,一众大臣严阵以待,然而,驶入车站的只有车头、紧随其后的两节被鲜血重新粉刷,满是尸体的车厢,以及同样除了尸体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四节货厢。就连司机也丝毫没有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身着制服的士兵向坐在管风琴屏风前的头戴王冠的少年汇报结束后,少年满脸惊恐,并转头向着身边站着的,体型至少是自己三倍,大腹便便的老头,问道:“怎么办,大臣?”
大臣走上前去,对着阁楼下乱作一团的人们宣布道:“诸位不必惊慌,我们一定会查出凶手,并给诸位一个交代。所有士兵听令!立即封锁中心区到外围区所有出入口,一只老鼠也不准放过!违者——处以极刑!”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四散而去。
“真是群没用的家伙,是吧,陛下?”
“大臣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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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都中心区的士兵正在混乱中封锁围墙上的出入口的时候,不知在何处的一片草地上——
“呼呼呼……咳。”
金发的少女抱着银发少女以出场时的迅捷速度向前赶路。但是此时,金发少女的表情已不如之前那般从容,眉头微微皱起,大口喘着气,就在刚刚,随着一声咳嗽,少许鲜血也喷了出来。
“可恶,这具身体,这就到极限了吗?”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少女: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不住地颤抖着,同时双眼紧闭,凌乱的银白色长发上到处沾着血污。
“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
还是那样冰冷的声音。
在她的前方,是释放着明亮光芒的巨大满月,以及一座古老的教堂样式的建筑,白色的墙壁和华丽的彩绘玻璃反射着月光,在圆月下同样散发出神圣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