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请醒一醒,马上就要到站了。”
我感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意识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列车员小姐面带微笑地站在我面前。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还有十分钟就到终点站了,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我直起腰板,向列车员微微点头示意,列车员眯起眼睛,回以笑容,随后转身向后面一节车厢走去。稍稍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趴在桌子上睡觉而略感僵硬的身体,我一手托着下巴,随即看向窗外,阳光下,鳞次栉比的房屋在高架下清晰可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胜景,四处奔走的忙碌行人,大道上来往不绝的马车,以及整齐排列的,多到数不完的房屋,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列车行驶的前方的高大墙壁,以及墙壁内耸立着的远高于墙壁的巨大宫殿。
“少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北境来的吧。”
坐在我面前的大叔向我搭话,大概是看到了我两眼放光的样子吧,真是叫人不好意思。
“有,有那么明显吗?”
我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你这身打扮就八九不离十喽,毕竟在王都,这样的穿着还挺少见的。”
原来是衣服出卖了我。
“不过你看起来和那些从那边过来经商的人也不太一样,明显是有点权势的人,怎么不老老实实地待在领地里,跑到这种对你来讲一无所有的地方来啊?”
“这个嘛,说起来有点复杂,我父亲的领地再怎么说也是边陲的小城罢了,土地贫瘠,也没有多少资源,近些年来,王室大幅削减对各个城镇的资助,税收却愈发严苛,我父亲派我来,是想让我在皇帝陛下身边谋得个差事,好惠及故乡,不然再这么下去,那里必将变成民不聊生的落寞之地。”
“这么说,你是想去中央高就喽?”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的家族如今在帝都既无财产,更无权势,因此也就只能白手起家了……”
“看来不是高就,是要来闯荡啊。”
“就是这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吗?”
对面的大叔显露出复杂的表情,略显严肃,但其中似乎夹杂了几分同情。
“听好了,少年,这里可不像你们民风淳朴的北境之地,毕竟在那个地方,环境和野兽才是最大的敌人,但是,在王都,有远比比野兽更为恐怖的东西在这里蛰伏,并且在不经意间,就会复苏,并向你露出獠牙。时刻保持清醒,千万不要放松警惕,相信你的双眼,你所看到的一切才是现实,擦亮眼睛,找到真正的敌人,然后才能保护自己。”
“我,我知道了。”
突然的一番说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时,一直在减速的火车终于刹车了,窗边已是站台。
等我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对面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了。
“奇怪,刚刚还好好地坐在这里的,怎么一声不响就消失了?”
我小声嘀咕,对那人的不辞而别有些不满。
算了,不管这些,正事要紧,得赶紧去征兵处。
我背着行李走下火车,高耸的宫殿的围墙近在眼前,纯白的墙壁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墙的内部,地形由外而内一层层抬升,而处在中心的,便是皇帝的居所,这个已经繁荣数千年的帝国至高的宏伟建筑——神龙殿。远看是被高低错落的尖塔环抱着的教堂样式的建筑,但在其顶端的,是有着红色宫墙和金色琉璃瓦的古色与华美并存的宫殿,从我的视角看去有如一件璀璨的珠宝放在异域风格的华丽展台上,二者的美感交相辉映,竟毫无违和之处。听说整个中心区域在刚刚建都时是一座高大的山丘,且最开始也只有建在山丘顶端的朴素宫殿。而后在漫长的历史中,随着帝国的繁荣,人们一层层地开凿山体,并在开凿出的平台上兴建土木,山顶的宫殿也在改朝换代中不断修整,最终成为了呈现在我眼前的模样。不愧是有着数千年延续历史的伟大帝国啊。我在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
不对,已经没有时间发表感想了,还有要务在身啊。我用双手拍拍脸,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过身去。
与中心区域的繁华之景截然不同,外围区域就显得多少有些落寞,不过王都毕竟是王都,“繁华”这个用在这里形容还是没什么不妥的。我步履匆匆,穿过月台上拥挤的人人群,经过此前从未见过的宽阔大厅,终于来到车站外。在庞大的车站以及周围紧挨着的建筑群里,我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而就在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群人对着一面墙议论纷纷。
“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喃喃自语,走上前去一探究竟。不过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把里面的内容围了个严严实实,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里张望,不过终究徒劳一场,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议论:
“他们现在还在逍遥法外吗?”
“听说前几天又有两个上面的大官被杀掉了。”
“都这么久了,再这么下去我们说不定也会遭殃吧?”
“毕竟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啊。”
……
“真是的,这群人天天围在这真是有够闲的,比起担心自己哪天会被这群人杀掉,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明天能填饱肚子,不然不等这些人来,自己怕是已经先饿死喽。”
一个穿着邮差制服的人从我身边嘀咕着路过。
“喂,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叫住了那个人。他转过头,用异样的目光扫了我一眼,随即回答道:“你一看就是外乡人吧,毕竟这些人近两年来在这可是家喻户晓。”
“什么人?”
“啊,说是一个什么暗杀组织还是什么之类的,总之就是近两年来在王都,有不少人死于非命,王室宣称是这些人干的,不过也难怪会被王室通缉,毕竟被杀的都是些高级官员和王公贵族之类的,要我说,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除了在通缉令上,在这外围区里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被暗杀了,倒是公开处刑是一周比一周多,行了,不说了,我得继续工作了,不然今天的邮件要送不完了。”
说完这一通之后,他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看来即便是王都也不免有人为非作歹啊,我暗自思忖,看来现在的王都正是需要我等力量的时候。
///
“姓名?”
“希罗·罗德。”
“年龄?”
“十七。”
“来自北境诸城?”
“是,准确来说是……”
“够了,北境都是些小城,没必要这么具体。来这是要加入帝国警备队吧。”
“是……”
“把这份文件填了,交到那边,然后去后面报道。当然,会写字的吧?”
“知道了。”
我按照文件上的要求逐一填写了详细信息,并签上名字。然后按照要求交上去后便到接待室后面的空地上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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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各位来效忠帝国的年轻人们。”
空地前面的高台上,一位满脸横肉的军官冲着下面散乱的人群吼道。
“我知道你们怀着一腔热情来这里闯荡,想要在这出人头地,但是空有一腔热情没有任何用处,先让我来看看你们的本事!列队!”
在将军的威压下,散乱的人群很快变成了方阵,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一个身穿警备队制服的人从高台的后面走了出来。
“你,还有你,过来!”
那人从方阵的前排随便指出两个人,让他们出列,并把两把训练用的木剑朝他们扔过去。
“你们两个一起上,给我瞧瞧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的厉害!”
那两个天选之子面面相觑,随后互相点头示意,抄起木剑,向那名警备员冲过去。本以为他会和新人过上两招,没想到两人很快就被放倒在地。
“哦?就这样了?真是没用!下两个谁来?”
方阵中的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人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诚然,那名警备员一看就是经历过实战,并且格斗技术相当熟练。不过既然是用剑,对于从小习剑且有着北境首屈一指的剑术大师执导的我来说不能说毫无胜算。不过我可不想出什么风头,第一天就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实在想不通那些受上级青睐又不得不想方设法讨好他们的人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如还是脚踏实地,日后立下战功再飞黄腾达更为可靠。
“哦?你看起来还满从容的嘛。”
思索间,那名警备员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内心一震,连忙低下头,回道:“没有,只是刚刚走神了……”
“啊?在本大爷面前还有心思神游?心倒是够大的。好,好好,就决定是你了。”
我被抓着衣领拖到了方阵前面,这使我多少有些不快。
“喂!拿起剑,看来你是从不知道哪里的穷乡僻壤来的吧,都说无知者无畏,今天就让老子给你上好好一课!”
话音刚落,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新人吗?”
“那家伙真是倒霉啊。”
“就他一个跟他打?”
“喂喂,不会出什么事吧?”
……
虽然理智告诉我,在这里让眼前的警备员出丑,日后必定麻烦缠身。但是这个人的言行实在让我难以忍受,不如还是在一开始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以后能别这么嚣张,啰啰嗦嗦的真让人心烦。
“我说啊,”我捡起倒在地上的一个人身边的木剑,准备一下,摆起架势,“身为前辈这么欺负新人可是多少有点不妥啊。”
“你这家伙——”
警备员怒吼着向我冲过来。
不出所料,虽然气势汹汹,且进攻的动作也无可挑剔,但是还是能看出一两处破绽的。师傅的教诲又在耳畔响起:听好了小伙子,大多数的战士,无论多么勇猛,几乎都是重复着那一套古板老旧的正统剑法,鲜有新意,而真正的剑士,应该将剑术视为艺术,在延续正统的基础上,永远不失灵活,如此方能领悟用剑之奥义……
那个老头子,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呢。
警备员的剑不带一丝犹豫地向我挥来,我瞅准他的腰间,向下一个闪身,顺势挥出一剑。只听见结结实实的“啪!”的一声,警备员的剑挥空了,而我的剑正中他的侧腰。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那一记剑击的声响回荡了片刻。
“可,可恶!”
警备员似乎彻底被激怒了,“唰”的一下拔出腰间的铁剑:“我要让你知道,刚刚那一击的代价……”
“够了!”
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给我退下”
“可是大人……”
“怎么,丑还没出够吗?”
“遵命。”
那个警备员最后瞪了我一眼,向高台后走去。
“今天就到此为止,就地解散,明天一早再来报道!另外——”军官低头看向站在方阵前的我,“你留下,等等去我的办公室报道!”
坏了,说好的不出什么风头呢?在军官眼皮子底下羞辱老兵,这下可真没好果子吃喽。但是比起担心自己会被如何处置,眼下的另一个问题更为严重:我可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办公室在哪啊!
///
周围的人们渐渐地都离开了,我也已经向周围都询问了一圈,没有人知道办公室的位置。不过可以理解,毕竟这里的人也都是今天第一次来报道。
就在我准备回到征兵处,向那里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的时候,一位身着似乎是秘书的少女从我身边经过,径直朝之前那个军官发号施令的高台后走去,看来是在这里工作的人,问问她的话,说不定可以。我快步追了上去。
“请问这位小姐……”
话刚出口,对方就转过身来,我瞬间僵在原地。虽然只有可能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但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瞳孔里的杀气。但是在看清我的瞬间,那股杀气就烟消云散,棕色的虹膜释放出柔和的色彩。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甜美的随即声音灌入双耳。
“哦……哦,我想知道刚刚在这里讲话的军官的办公室在哪里,他之前叫我过去来着。”
“哦~原来就是你啊,你是说梅尔队长吧,就在前面这栋楼的三层哦。”
我抬头望望高台后面的高大建筑,看看第三层上的一排数不过来的窗户,一脸茫然。
“额,请问具体是那一间呢?“
“这样吧,我带你过去。”
“没事,告诉我房号就好,你这不是还有是要办吗?”
我瞥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一厚沓文件,她也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抬头微笑道:“哦,没事,正好顺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路上你可能要稍等一会儿了。”
如鲜花展开在姣美的面庞上,这就是我此时的全部感想,同时下意识的回了一声:“没关系,我应该感谢您才是。”
少女见我这般反应,禁不住眯起眼睛,将脸埋在文件后面轻笑两声。我顿时感到面颊发烫,慌忙将视线移向别处。
“抱歉,失礼了,那就跟我来吧。”
我回过头时,少女已经转过身去,向前走去。我也急忙跟了上去。
我们两个就这样向门口走去。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人家不光要送那一厚沓文件,还得给我这个新来的带路,何况还是女生,希罗啊希罗,你真是愧为一地领主的儿子。
我紧走两步与少女并肩而行,然后开口道:“真是感谢小姐您为在下带路,这些文件就暂时交给我拿吧。”
少女略一迟疑:“好吧,那人家就不客气了。”
说罢,那落砖头一般的文件也落在了我的怀里。真是有够沉的,亏她看着身材如此纤弱却还能搬动啊。
那之后少女一直走在前面为我带路,因为没有了负担,所以步伐轻快了许多,双手背在身后,亚麻色的长发在身后随着脚步前后摇曳,还有一部分头发则编成麻花再向脑后收束,末端形成一小撮辫子,为整个人平添了几分俏皮和可爱的感觉。如果不是这身穿着,怕是会被认成是哪家的千金吧。
就在我观赏背影之际,少女在一楼的一扇门边停下脚步。
“之后就交给我就可以了,您先在这里稍等片刻。”
略微点头示意后,我把文件交还到她怀中,她敲了两下门,便一手抱着文件,一手开门进去了。不一会儿,门就又被推开了。
“哦?够快的啊。”
“不是说过了,只是送点东西,没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就去梅尔那里吧。”
这回少女没有走在前面,而是与我并肩而行。
“我刚刚在招募处的房间里听到了,毕竟第一天来就把队长最为青睐的队员搞得那么狼狈,看来您并不简单呢。”
“哈,没什么,之前多少练过剑术,况且那人的技术也并不算高超。”
“嗯哼,还挺谦虚的嘛,我本以为是一位一身肌肉的大叔什么的,没想到近看还挺帅的嘛。”
她是再说我吗?
“啊,那个,话说回来,队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第一天就赶出那种事,我是不是要完蛋了?”
我赶快岔开话题。
“哼,”少女的语气轻蔑起来,“别看那家伙一脸横肉,身材也结实,其实意外是个怕死的人呢,现在这世道这么不景气,人才这样短缺,他应该巴不得出来一个您这样的人呐。”
“这么说——”
“总之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啦,您就放心吧。”
听了这么一番话,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原来满是不安的内心倒是多少缓和了一些。
“前面就是梅尔队长的房间了,那我先告辞了,祝您好运,我们说不定会再见的。”
留下这句令人忍不住回味的话之后,她便转身消失在楼梯口的位置了。
我整整衣领,前跨两步,走到房门前,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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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
我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装潢奢华的房间和各式高档陈设,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办公室,我怕是定会将这里认定为某位贵族老爷的书房。梅尔队长就站在办公桌后的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前,背对着我,似乎在翻看卷宗,嘴里还不时念到着“这年头怎么就只能招募到这种货色”之类的。离他仅几步之遥,还站着一个人,由于是在他一侧窗边的阴影里,我并未看清那人的长相。听到见我进来站定,梅尔队长转过身来。
“哦,你来了啊。”
“请问队长叫我有何吩咐?”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算了,我也不想绕弯子,就直说吧。今天你就作为副队长在一旁辅佐我,现在世风日下,有你这等武艺的人才可不多,所以你今后就留在我身边做事,我保证你一路平步青云。”
我是在做梦?难道真有这等好事,还偏偏被我遇到了?不管怎样,这多少也算是走了点捷径,看来位列皇帝陛下的御前指日可待啊。
“多谢队长,能得如此重用是我的荣幸。”
“咳,不过嘛,还有一件事不得不现在解决一下。”
糟糕,果然还是要找我算账吗?
“之前我的部下多有冒犯,不过那也是为了让新人甩掉那些天真的念头才故意在第一天就来个下马威,总之不是故意为难你的,你说是吧?绍尔?”
“不,没错,正如队长所说,我所做的都是为新人着想,如果无意间冒犯到了你,我向你表示歉意。”
声音来自窗边阴影里的那个人,我听出来确实是之前那个警备员。
“总之,那家伙也是我的副队长,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就要共事了,如果还有什么心结赶紧给我趁现在都解决了,我可不希望自己人在这鸡飞狗跳的。”
绍尔率先从阴影里向我走来,向我伸出手,我也伸出手。就在我们握手的一瞬间,我猛一用力,本想再表示一下之前心中的不满,谁料对方也猛一用力。顿时我们两人的脸都抽搐了一下。
“好,那就这样。事不宜迟,你先去休息一会,下午就随我和绍尔出去巡逻,顺便也尽快熟悉一下附近的地形。两点钟准时来报道!”
“是!”
我学着先前在征兵处看到的警备员的姿势,照猫画虎地行了个礼,随后退出房间。
就在我关上房门的刹那,我感受到了一股视线,更准确地说,是混杂着杀气的视线,径直穿透我,直抵屋内。我随即猛一回头,除了空荡荡的走廊和楼梯口的窗户透进来的些许光线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