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幽静的咖啡馆,位于一座过去繁华如今却几乎被人遗忘的商场的顶楼外侧。里面只有两位顾客,面对面地坐着。年长一点的约莫45岁左右,体型矮小、微胖,头发浓密,两眼炯炯,内中透着骄傲也藏着忌惮;年轻一点似乎刚过而立之年,身形瘦削颀长,脸部与身材配合地相得益彰,但不知是过度的劳累还是事件冲击的原因,让其面颊凹陷成了几乎枯槁的模样。年轻男子的头发和胡子已经很久没有修理过了,但这似乎遮盖住了不少其脸上的颓丧之气,竟给人一种冷峻与理智并行的可靠感。年轻男子的眉眼自然而然透着柔情,只是在冷漠与悲戚之中有了几分让人不敢正视的威严。
“额,那个,其实我早应该与你见上一见!”年长者尴尬地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但却没有迎来他所预期的任何回应。年轻男子依旧静默而端坐,用鹰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面对于此,年长者应该本能地显露出些许的怒气,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恼怒,相反却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心绪完完全全交给了忌惮于怯弱,这种心绪让他突觉慌张,不禁干咳两声,以期能通过声音的介入,来给到自己重振旗鼓的机会。
“你媳妇的事我很遗憾!”他又尝试着说了一句,而这句话也终于促成了变局,年轻男子脸上的冷峻开始消逝,取而代之地是那最近一以贯之的哀伤,但很快就被一种极度的反感所替代。
“你不配........”年轻男子立刻止住不说下去,可能是为自己沙哑的声音而不愿再启齿,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想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他停顿了一会儿,紧绷的嘴唇稍稍有了松懈之势,于是他接着说:“我根本没有要见你的理由了,只是觉得不甘......为我父亲,也为........”
“是,是,我对不起你的父亲,我辜负了他,也伤害了你,我要补偿,我也会补偿,我知道人死了补偿什么都是不值得的,但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年长者语速非常之快,就如同一个小学生在没有感情地背诵着课文,他在说出这话的时候脑子是混乱的,说出的也尽是些人们难以理解,更难以入心的胡言乱语。
年轻男子恍然且有些反感地将头扭向窗外,他静静地听着,像是在体味说话者情感中某些他所渴望感受到的细微之处似的。他的脖颈被年长者的那种慌张拉了回来,低眉审视着对方身上所表现出的诸多人性弱点。
“我父亲的死,你是有责任的,我也有责任.......因此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脸面以一个单纯受害者家人的身份去向你问责。你在面对我父亲死亡现实的时候,你逃避了,躲藏了,这我也能够有所理解,可.......”年轻男子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了十足的痛苦。但这情景却让那年长者抹去了神情中几乎所有的愧怯,傲慢与满足又再次占据了他的面容,只是全面表露出来还不是时候,他便用柔情的劝慰与警醒的谨慎进行了掩盖。
“哎.......振东哥他是个好人,他本应该........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一定是看到那封信了,我是觉得自己不是人啊.......觉得自己没脸面对你呀!”他似有真诚地说着,但两只眼睛却一直在捕捉着自己言语所带来的对方神情上的变化。
“说到那封信,也是此次我约见你的一个重要原因。我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以好还原自己所经历的种种,去消除胡乱猜测背后我对于人性的猜疑与恐慌。”年轻男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富有生机的色彩。
“什么事情?”年长者有些担忧,竟让他不自觉口气中多了惯有的傲横。
“首先,信中说你在信封里放了钱,可我收到时里面除了一张信纸和那把车钥匙,再无其他!”年轻男子的口气柔和但也坚决。
“哦........”年长男子的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但很快就在那略过的不屑一顾中演化成了十足的坚定。“都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了,是,是我把信封放进去的时候觉得此事不能这么办,于是又把钱给拿了出来.......毕竟信已经写好,也不便去........你知道,人心难测啊,谁看到钱不会动点歪心思呢......我也怕啊,怕万一你没看到那封信就把店给转卖了出去,而其他人得了钱肯定会为了销毁罪证把那信给丢了,我不就是既赔了钱,也无法告知你事情的真相以及我的忏悔了嘛!何况,如果信封里没钱,人们可能以为这是谁瞎胡写的东西,如果不是你看到,那这封信就跟不存在没什么两样!与其放进那笔钱做个形式,不如将钱用到正地方,到头来我能给你的会有更多!事实证明,一切都尽如我所料。”年长者说着自己已经确认过多次的信念与“事实”,年轻男子听着解释,脸上似有一种绝处逢生的轻松感,但话到最后,无可定义的阴郁开始萦绕在他紧绷的面容以及极慢的眨眼频率之间。
“你应该是最近才拿到那个信封的吧,因为半年前我从小郑的口中得知,你跟他联系了.........哦,我之前的那个号码让他帮我做注销了,不过他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自己偷偷留了那个号,于是你就打到了他那。对了,你跟他,也就是跟我之前的那个号第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问出这话,年长者的愠怒与心有城府的阴鸷感扑面而来,让年轻男子感到了他话中目的可怕性。
“大约五年前!”年轻男子用冷漠来让自己脱离年长者幽暗的布局。
“好好........”年长者眉毛极尽上挑,露出一种被玩弄后要开始玩弄别人的蔑笑。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几年来联系的人并不是宝哥,而是那个.......”
“郑武奇!”年长者斜瞄着对面的年轻男子,有一种想从他身上攫取什么的冲动。
“你现在用的号码不就是原来那个,那个你所以为已经注销了的号码?”年轻男子说着自己思虑已久的疑问,并质疑着年长者话中的真实性和合理性。
年长者抿嘴笑了,笑的有些欣慰,笑的也有些悲凉,竟又再次生出了忌惮的意味,这种意味不自觉地传染给了他投射而出的目光,让那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躲闪起了年轻男子的注视。“不到半年前吧,小秦......去到我的公司.......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不知为何,她那张脸一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就会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六年前是,现在........”年长者的目光与那对面透射而来的浓重憎恶与愤恨相遇了,他便赶紧止住了话头。
“然后呢?”年轻男子几乎是在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让年长者说出那个他一直抗拒着的事实。
“然后.......我在那种挥之不去的迷幻中开始有了一个大胆而任性的想法。对,我.......一个大老粗,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不配拥有浪漫,但我在很多东西都可以唾手可得的时候,我渴望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让我在自己成功的时候再感受到年轻时那种疯狂,感受到真正爱情的力量.......”
年轻男子怒拍着桌子一跃而起,可他愤怒的眼神之所向并不是对面的这位年长者,而是除年长者之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他焦躁而又怒不可遏地在眼力所能及的所有物品上依次停留,就仿佛那些东西的其中之一掩藏着能够消除其愤恨和悲苦的解药似的。最后他望向了他脚下的地面,接着便愧馁地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年长者舔了舔嘴唇,用牙齿在唇间磨出了一种事情在其思考中慢慢被其掌握的满足感。而后继续说道:“我就告诉小秦,让她用6年前我留给她的那个号联系我,而我就立即让郑武奇去帮我查查那个注销的号码能不能再要回来了,我跟他说不管现在那号码是个怎样的状况,也不管他要采取什么样手段,我所需的就是让他在一天之内务必将那号码的使用权交还到我的手上.......我为什么会这么要求他,因为他当时犯了一个错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竟被我撞见他跟那个朱.........这不重要,所以他那个时候非要向我表忠心,他需要几个表现的机会,这只是其中的一件,而我也正好想去玩一玩这个命中注定的游戏.........可没想到.......我所以为的任性得逞却是他背后玩猫腻的结果。当然,这也是我最近才了解到的.........呵,他当时给到我手机卡的时候竟然坦白承认自己并没有把这号码给注销了,当然他声称是自己事多把注销的事情给忘了,只是一直放着没有充值。待他找到并充进去费用后,号码不仅能够使用,而且他竟还意外收到了你的电话,说你看到了那封信,而他也没有明说自己是谁,可能让你误以为他就是我了,然后他帮我说了几句话,但他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消除你对父亲死亡这件事的不理智看法!呵呵......我当时竟然全信了他的话,还觉得他做的都挺好,甚至还对他帮我去面对那些我所愧对的事实而感到了由衷的感谢。”他稍稍顿了顿,将脸上的轻蔑与自责调配成奸邪的模样后才又继续说道:“现在我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没有办法了,怕你再跟那个号码联系,自己尚有机会能够圆回来。当然,他还是会千方百计阻挠你与我之间直接的交流的。只因为那个100万!”
年轻男子紧皱起了眉头,嘴巴也死咬着不愿意说出一个字。
“我前一段时间查过你,就在我收到你的那条短信之后,因为我很怀疑你身份的真实性,你短信中的内容有一些和现实不符的情况,尤其是在偿还我对你父亲所欠下的款项这件事情上!”年长者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了情理的制高点上,口气中那惯常的骄傲感和内容的不容质疑更加明显。“你也应该知道,当年振东哥借给了我20万还有那辆车的使用权,欠条中约定的还款日期是7年之后,但谁能想到我的事业进展地如此之快,再加上当时小郑的提醒,我就想着不如把这钱提前给还了。说实话,我害怕那封信被你看见,但后来我无意经过你家饭店门口的时候,发现那店面早已换了模样,就有些............不能说是庆幸,但我当时却也觉得把这钱给还清能够免除之后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平息你对于此事不理智的怒气,即便之后你知道了,也不便再说什么...........我明白,你不要激动,我知道振东哥的死用多少钱都补偿不了,但现在,我所能做的,不就是让你的生活过好一点,以好让他的灵魂获得安慰嘛!”
“然后呢?”年轻男子冷笑一声问道。这个语气和回应又让那个年长者的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地审视着对面这个在他看来他本不应放在眼里的小毛孩子。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三年前当我路过你爸过去那家店面的时候,振东哥为我所做的一切便一股脑全都回到了我的脑子里,那种对他和对他家人的愧疚心情又开始折磨着我。我难受,我就想跟人去聊一聊,让人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过去那个对我好的人,没有忘记去帮扶一下他的家人,而对于这件事情最了解的当属小郑、郑武奇了。我喜欢跟他聊天,因为有他在,有了他对我说的话,我总能感觉我就是一个.....好人......咳咳......”年长者突然用拳头遮挡着唇部,费力地干咳了两声,这动作又引起了对面年轻男子的冷笑。
“他确实说了很多我很受用的话,而且他也在有意无意地提到让我最好尽早将欠款和那车祸中毁坏车辆的钱都支付给你,一方面可以减轻我的亏欠之情,另一方面可或多或少免去之后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现在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而钱是可以改变人心的........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他在劝我的时候说的话。”年长者本想露出一种讥诮之色,但发现对方正用着刀锋般犀利地目光审视着自己时,赶紧就变换成了自责垂首的肃穆之情,话头也在此时转换了意向:“多少钱也换不回振东哥的命,于是我就当机立断,不管那份欠条是何内容,我罗振玉欠隋家的我怎么都还不清。于是一拍板,我就让小郑以我俩的名义给振东哥的家人,也就是你,拿去这100万,也算是告慰我这老大哥的在天之灵了。”年长者语速突然有所加快,这让他的话语更加地铿锵有力、信誓旦旦。
“是吗?然后呢?钱就不见了?”讥讽的口气被一种冷漠和无力感所压制了。
“说实话,我着实有些不敢见你,毕竟........但你爸心脏病发,小郑的关系可能更大,所以,我觉得,他去更合适。”
“然后他就把这钱给吞了?”
“对,你没有收到,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那笔钱可大可小,事后你就没有去核实一下?”
“我对他足够信任,而且他回来跟我说了他将那钱还给你时的情景---你前后反应的变化,你的话语,你的看法,你的情感,以及他所认为的之后事情可能的发展走向。很详细,很正常,很真实,还让我自然而然产生了自己没有亲自参与这件事的庆幸感觉。你知道,他的话我总是很受用,这次更是如此,所以........还是不查为好。”
“他就只是那么一说,你就信了,而你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他竟然也都信了?”
“呵哈哈........情势所迫啊,顺水推舟啊!”年长者上挑的眼眉里显露出野兽看向自己猎物时的那种神采。“看来财富的增长确实能让人增进不少。要说啊,人就应该多读点书,说话的水平有时候连自己都会吓一跳呢!”年长者自满地将身子侧倚在靠背上,右手不断地在自己的下巴和唇间摩挲,斜睨着回应对面年轻男子的注视。
“半年前你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一直被他拿在手里并没有被注销,你就自然而然地不去想他究竟有没有在背后搞出什么花样?即便那时候你已经失了对他的信任!”
年长者坐正,欣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后辈,但脸部肌肉却不自觉地拉扯出了忌惮和愤怒的模样。“顺水推舟!形势所迫!”他掷地有声地如是说道。
年轻男子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他一直未动的咖啡,而后就像是自己被强迫做出此番行为似的抗拒着将杯子迅速地搁回到了桌子之上。
“所以,我很遗憾,也很气恼,我是要给你那100万的,可钱竟被那家伙给私吞了。三年前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我觉得他不管通过什么门道,但总规没有白费我对他的一番教导和栽培,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拿着我要给振东哥的钱去填补他公司的亏空,还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哼哼,他租下若干年前我无法租用的那个商铺,做着自以为是的人上人。如果不是你给我发了那条信息,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年长者义愤填膺地说着,但那种恼怒对年轻男子来说似乎有些过头了,他又再次拿起了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只是这次他所有的动作都缓慢而优雅,他在品味着整个过程带给他的感受与启迪。
“那你现在想要怎么办?”年轻男子看着自己双手互相的玩弄,似有调侃地问道。
“这件事情让我看清了我身边所有的人,我最亲近的枕边人跟我的下属搞到了一块去,你应该也知道,你爸爸就是因为.......而一直跟在我身边与我一起打天下的小弟,竟早就与我离了心,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我不查不知道,那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竟早就跟那个奸夫开始合谋了,那家公司就是他们一起开的,一起用不断从我这骗走的钱开的。还有,更可笑的是,我媳妇,当然现在已经是前妻了,她做了什么,一个野男人不够,还公然将自己刚养起的小白脸安插在我的身边,呵呵........而那个小白脸的女友,竟也跟这混蛋的朱、郑是一伙的!大家围着圈圈,合起来去蒙我这个冤大头!嘻..........但幸好......呵呵........”
“但幸好你是故意的!”年轻男子接下了年长者的话头。
“什么?”
“幸好你是故意、刻意、有意地被蒙在鼓里的呀!”年轻男子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此这般地僵在了脸上,透着一股子的怪异和悲凉。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年长者又将眼睛眯了起来,微微张着的嘴里能看到舌头在口腔壁上来回的试探。
“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年轻男子不想将事情的真相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更不想在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上费神,于是他又迅速将话题给转换了。
年长者稍稍顿了顿,而后轻松且决绝地说:“那还能怎么办,他们那些勾当都有迹可循,而且你一定不敢相信那个.....曾怡,就是我说的我媳妇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小白脸的女友,郑武奇那家公司的合伙人之一,她竟然自爆了。那我能做的也只好是再次顺水推舟,形势所迫了。法律会给到这些有罪的人一个公正的判罚,我相信法律........现在他们这群人已经开始被调查了,相信不久之后.......那100万还是会原封不动进到你的账户里的!”年长者想与年轻男子套近乎,但是被年轻男子给躲开了。
年轻男子怅惘着看着窗外发起呆来。今天阳光正好,一点不像秋意渐浓的时节,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零星的花上翩跹,但始终都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凭靠,于是便朝着靠近阳光的高处飞去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的打击很大,小秦这么好的一个女孩竟被人给......到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你说,这世界怎么这么地不公平啊!”年长者突然发起了感慨,感怀自己话中的那个人,也在感怀自己,却无关他对面这个人的所有。
年轻男子依旧看着阳光布撒下的单调的世界,没有一丝生动在其中,他那双发呆的眼睛于是紧紧地闭了起来。
“凶手还没有着落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铁石心肠,穷凶极恶!”年长者的愤怒总像那没有根源的浮萍一样飘飘悠悠的。
年轻男子已经将眼睛睁开了,他看着楼顶构造掩映着的那片阴影,里面存在着斑斑的水迹和污渍,竟深以为然地微微笑了起来。
“连个痕迹都没有,一个好好的人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哎,我们其实都......”年长者继续煞有介事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慨。
“谁说没有痕迹,那枚戒指就是痕迹,警察在另一个凶案现场发现了她的戒指,那是我向她求婚的戒指,一朵绽放的葵花。它就静静地躺在面包车厢的一个盒子里,上面还留有她的指纹,警察通过那个指纹找到了我,而不是其他任何的一个人,那就是我们彼此之间相互依存的痕迹!我还能在梦里梦到她,梦到她的过去,梦到我们共同经历的重重,梦到我们曾经一起畅想过的未来,甚至梦到她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化成了灿烂的火焰,她从火焰中伸出了手,就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我们手在火焰中缠绕在了一起,我再次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她的所思所想.......这都是她的痕迹,是她在我心里的痕迹,是她的灵魂深深镌刻进我心里的痕迹!”年轻男子说着,呆滞的眼神开始透发出了勃勃的生机,他看了年长者一眼,但在轻蔑的眨眼之中很快就避开了。而此时,那年长者也正在漠视着自己对话中内容的所有不解,甚至将这种漠视而不是不解清晰地表现在了脸上。
“我就说啊,你们这些人,振东哥、罗仲凯,还有你,都活在一种虚幻之中,自我折磨,自我安慰,而后再自我折磨,何必呢?”年长者不屑地打断了年轻男子的怅惘。
“对,你活的很现实!”年轻男子苦笑一声附和道。
“也很成功......你们很痛苦,我经历的事情不也痛苦?我所遭遇的事情放在你们任何人身上都可是要崩溃的啊!但事情的结果是,赢得人是我,最后赢的人是我!”年长者陷入了一种不可一世的满足感之中。“我惩治了男盗女娼、背信弃义、颠倒黑白的人,我替振东哥、罗仲凯报了仇,郑武奇、郑娟、朱明焕、曾怡........他们统统咎由自取,罪该万死!不瞒你说,对于振东哥的死,对于罗仲凯的疯,我早就没了半点愧疚,因为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当年要惩罚的只是朱明焕,我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做,害死你爸爸的是郑武奇,而且完完全全是郑武奇;对于罗仲凯,我就更没有错了,背后捣鬼的不是我,侵吞财款的不是我,打他骂他的不是我,我的错只是太信任郑武奇了,我太无能无力、太无暇顾及了.......而现在,我用我的能力和才智惩治了他们这些人,切切实实给振东哥和罗仲凯报了仇,你不觉得现在很少有人能像我这样明是非、讲义气了吗?我才应该是你们中间‘最好的那个人’。”年长者说的慷慨激昂,他越说越兴奋,好像他被自己话语的推进给征服了,而后整个人升华成了他自己最崇拜的样子。
“你的错只是太信任郑武奇了?你怕的只是郑武奇值得被你信任!”年轻男子丝毫没有被刚才年长者激越的话所感染,反而显得更加地冷淡了。
“什么?”
“你早就不信任他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正视这一点,可能从我父亲去世之前你就开始对他不信任了,或许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你只是享受并依赖着他的言语和行为对你虚荣心的极大满足?亦或是你需要他身上那对你来说可喜、可造的人性弱点!你既然早已对我父亲的死没了愧疚,那为什么还要给我远远超出那借款份额100万元,而你又为什么要让郑武奇去办这件事,只是因为你非常地信任他?可矛盾的是,当年你把钱从信封中拿走的时候顾忌的就是人性无法通过钱财考验这一对你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事实,那同样对你来说不值一提的区区100万,你对我就要查得一清二楚,而郑武奇说什么你都尽信了,这郑武奇究竟有何魅力,竟能让疑心深重的宝哥放下了自己所有的戒心,冒着去当一个任人愚弄的冤大头的风险也在所不辞?”年轻男子微微侧了侧身子,将脸更多地朝向了落地窗的方向,偏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面露凶色的年长者,轻柔地继续说道:
“那对你来说无关痛痒的100万,本就不是拿来偿还你对我父亲的债务的,你只是想通过这区区的100万引出更多的关系和利益纠葛,一好让你摆脱那些对你来说恶心的人和事。你所做的就是让郑武奇习惯于你的这种信任,以好大步向前地去挑战和辜负你的信任。你想摆脱郑武奇,连同摆脱你的妻子及其那些与他有染的人,并彻底底摆脱过去你自己所犯下的诸多罪恶。你要通过诱导其他人对你犯错,来去掩盖你所犯下的错误,而你在这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那个最委屈却也最高尚的人!所以你最怕的不是背叛,而是不背叛,你害怕郑武奇突然会显现出没被你发现的人性闪光点,那种让你无法正视且能够将你置身于罪恶最底端的人性闪光点!”年轻男子用一种百无聊赖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年长者,而后在一种自我对抗所造成的无力感中继续说道:“100万买不回我父亲的命,但即便如此,你也自始至终没有想着要用这100万来偿还!你想的只是,100万而已,如果郑武奇真的如你所说但不如你所愿将这钱给到了我,你也不至捶胸扼腕,只是会有些不甘心......”
年长者终于将自己的奸邪与愤恶完全表现给了对面的人,但他还是佯装出了一丝的诡笑。“你也太会想象了吧,你说的这些可否有事实根据呢?哪怕一点点就行.......可我说的,都是发生过的现实,现实的发生跟我说的几乎没有丝毫的差别........除去你那毫无根据的猜想,你说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旁观者和看戏者也有错的话......现实是,我是要偿还给你那100万的,我也是如是跟郑武奇这么交代的,难道我的错就是轻信了身边的人?我没有亲自解决我自己的私事,没有通过郑武奇去看到罗仲凯那家公司的不良经营,而致使郑武奇的小把戏弄死了你的父亲,致使他们一干人等逼疯了罗仲凯......我所做的只是兢兢业业地经营着自己的事业而无暇顾及其他,我做错了什么?是他们,是他们自己身上那人性的弱点带着他们走向灭亡的,我没有逼他们,没有刻意地去诱导他们,所有的都是他们自己想、自己做的。你想想,我给郑武奇100万,说的也是让他将这钱给到你的手里,而他,是他自愿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将那钱全部侵吞的,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可在此期间我除了一直去‘信任’可什么都没有做.......”年长者突然提高了嗓音,以一种慷慨激愤的呼喊来唱出自己的宣言似的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一直是在替郑武奇,替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替那些罪恶的人去补偿,补偿你和你父亲,补偿罗仲凯,补偿本不是我所造成的所有罪恶,那我所代表的不是高尚那又是什么.......他们的卑微是与生俱来的!”
年长者渐渐平静下来,他似乎已经用话语将自己圈进了毋庸置疑的真理之中,于是他再次满足地笑出了声。“现在想想,与振东哥和罗仲凯那种好人比起来,我的好似乎更加地完美!”
年长者的笑终于感染到了对面的年轻男子,他也随之笑出了声,但里面却没有任何欣喜和满足的成分。他沉思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看着对面这个已经全面攻占真理之地的成功人士:“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像你这样活着是更好的,但是有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我敢想,甚至有时候会盼望,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全都变成了如我父亲和罗仲凯那样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可能不会太好,但肯定不会很糟........可我却不敢想,我相信你也不敢,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全都变成如你这般的高尚与完美,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你敢想吗,我相信你不敢,更不会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