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捷的生死契约已经清算完毕,可我也意识到,这事情并没有完全地结束,另一比交易的最后清算也需要被妥善地执行了。
我回到了正常的时间点,就是秦思捷被实施死亡的三年之后,也是那两笔交易签署并要予以付诸实施的第二天。由于过去的事情已经做出了改变,当前的情境已与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我的另外一位客户早已不是之前的境况:三年前她不辞而别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现在的她生活很稳定,只是不被外人所知的是,她存在着严重的心理问题,需要心理医生和药物的参与与干预,而这早已成为了她生活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部分。
今天晚上7点,是她例行的心理治疗时间,而我便决定趁着这个最佳时机,将这一笔交易的清算予以彻底地实施。
在昏暗的空间中让人把我视作另外的人并非难事,我很庆幸这位顾客有着对于空间照明度的暗化要求,即便是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她仍旧不愿意被人过度地看穿,亦或是想要通过昏暗来隐藏自己心底里不愿被提及的罪恶。我看着她快步走了进来,她用眼神稍稍致意后便深谙此道坐在我面前的一把沙发椅上。我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她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心绪,但言语中却透着十足的焦虑,像是在催促我赶紧做点有用的以让她能够好过一些。
我觉得她的渴望很有道理,也对于自己所谓的“治疗”很有信心,我知道她的病症所在,因此我不想拐弯抹角,把时间浪费在我的挖掘和她隐藏上面。
“让我们先聊聊你的童年吧!”我不容置疑地说道。她有一瞬间似乎被我这一个要求给激怒了,满眼写着“又是这些无用的东西”的无奈与愤恨,但长久的沉默中我那始终不变的坚毅且了然的神情还是打消了她的这种抗拒心理,让她的愤怒慢慢演化成了疑虑,最终也就变成了全面的服从。
“九岁之前,你的物质生活可谓之富足,但始终缺乏父母的关爱!”我又看到她脸上那种愤怒与反感之情渐起,但我并不在乎,继续着我的话题:“你父亲忙着炒股投资,你母亲安于享乐,即便生活无忧,但在家里你始终缺乏必要的存在感和归属感。可即便是这种生活也没有维持多久,九岁那年,你父亲炒股赔的血本无归,你母亲便跟你父亲离了婚,与之前出轨的对象重组了家庭。但遗憾的是,父母对于你都抱有一种排斥的态度,你父亲是根本无力抚养,而你母亲则是不想让你打扰到她的新生活,但鉴于当时的情况,你最终还是跟着你的母亲一起生活了。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个家庭对你无时无刻的伤害,亦或是想办法寻找逃生之机。你认为自己是极度软弱的且无用的,你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你却始终不能为之做些什么.......”
她用她无法抑制的焦虑情绪打断了我的话,但我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并用眼神和有些吃力的微笑告诉她这些都是不得不予以正视的关键问题。还没等她将焦虑稍稍压抑下去,我便又开口继续说道:
“就在你十岁那年,同样有一个女孩,她十四岁,生活在一个与你有所不同的不幸家庭里。她的父亲有着家暴倾向,经常毒打她的母亲,但值得庆幸的是她有一个非常爱她的母亲和一个相亲相爱的妹妹,她独立、勇敢且心底有爱,敢于直面暴力并且终止暴力,她有着与你不同的悲惨童年,但却拥有了很多你所渴望拥有的东西。如果她在你的身边,我想一定会给到你激励,并帮你解决很多的麻烦!”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这位病人,她并不理解我如此之说的意图,在她的脸上却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纠结与困惑痕迹。
“可就在她17岁那年,他的父亲当众侮辱并毒打了她的母亲,并斥责她的妹妹是个无人认养的野种,她愤怒至极,惩罚并终止了她父亲的暴行。可遗憾的是,在这之后没多久,她的母亲和妹妹相继离世。当然,这些在你的心底不会有任何的回应,因为这对你来说是与你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发生在你所处的世界中你无法得知一个隐藏角落之中,你也就根本没有办法看到在这个女孩身上发生的所有变化。随后那个女孩毅然地搬出了家,即使风餐露宿还是在努力地活着。接着,她便跟随好友一起去了一座大城市,在那里谋生、在那里学习,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而与此同时,你刚年满14岁,初中肄业,竟也已经踏上了社会谋生这一条路。”
她此时的眼睛里面开始闪现着惊异的光彩,似乎有些察觉到我话中的言外之意,并为自己眼前这个医生的出众表现感到由衷的钦佩,但她仍是不解这与她病情的有何直接关联,她于是坐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我礼貌性地制止了。我稍稍顿了顿继续向她阐述。
“对于如何打拼又如何重塑自己,你似乎并不关心也不甚在意,可能你认为那些经历对你来说都是无尽的失望和挫折后的痛苦?所以你就当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所有的记忆点都是模糊且极致碎片化的,这也是你之前为了确保自己在面对各种暴力和丑恶的时候不至崩溃而能继续努力活下去所慢慢修炼出的技能。而在此期间,你能完整记得的只是你在19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你情不自禁地爱上了那个男人,并发现那个男人与你许久未见亲的父亲竟然关系紧密。你渴望能够与他经常碰面,那种故意的邂逅对你来说是一种你从未体验过的美好,于是,那便渐渐唤醒了你的意识,你的思想,即便生活的困顿与不安仍旧让你不断地去逃避,但成段的所谓美好记忆也开始的在你的心底沉淀!”
说到这,我停了下来,用一种“我们要进入正题了,你准备好了吗?”的昂扬姿态面对着她,而她并没有被我这种明显怡悦所感染,静静地坐在椅子里,似乎陷入了自己脑海中那匮乏的记忆深处而无法自拔。
“在你所任职的工作中,你能够记住的第一份应该是芸创公司的招商助理吧?现在你细细地想一想,你是不是并不记得也不知道你是如何进入那家公司的,当然,类似的这种关于来由的事情很少会引起你的注意,这些充满着间断性空白的记忆对你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令你习惯的。因为自你九岁之后,你就经常会不记得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而你所不记得往往是你根本不愿意接受的伤害。因此,瞬间过渡到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甚至业已成熟的质变对你来说是更加安然的现实。”
她微微挺起了身子,但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愕与忌惮被内心挣扎而出的对我此番言论的合理解释给抹去了,她于是再次放松下来,秉持着一种并非自然而然而是要让别人能够察觉到的那种轻松,有些挑衅又有些兴奋地审视着我。
“可能是由于那个男人存在的刺激,也可能是单身独居生活与日常工作的平淡,你的个人意识在这个时候也就渐渐地开始觉醒,你能够稍稍承受来自同事尤其是那个叫曾怡的女人的刁难,你也发现当你被曾怡欺负的时候,有很多人愿意出来帮你,你因此感受到了你所渴望的善意,感受到了力量的支撑,你便期待能在其中有所成就。但令你失望的是,除了在被曾怡欺侮的时候你有着些许的存在感之外,其他大多时候,人们几乎都会忽略掉你的人和你的事。”
听到这,她有些不甘的将头扭向了别处,嘴角不断的抽动着。
“你也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对于曾怡的依赖之情,甚至会不自觉地创造机会与曾怡产生一点摩擦。而这种摩擦,并不是基于你对其的厌恶,却更多激发了你对于她的羡慕甚至是佩服。你佩服她即便在情感和关系上被孤立,但依旧坦然前行,进而得到一切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与此同时,你也非常羡慕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叫.......秦思捷。”我故意在这个名字上用了极重的音,并刻意地停下来等待她做出某些反应。她确实做出了回应,但也只是将低垂的眼眉抬了起来,她看了我一眼,眼中闪现着有些遗憾也有些欣然的暗淡之光。她长舒一口气,表示了自己些许的不耐烦,然后缓缓的说:
“之前我有向你说起我在芸创公司的那段经历,也提及了在那里对我影响最深的这两个人,但这些都只不过是故事叙述上不得不连带而出的插曲,她们就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何况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坐了牢.......我没有提到他们很多次吧,你怎么能联想到这么多......不要尝试去过度解读我的内心!”虽是一种警告,但她的口气中却满是忐忑。
“不会过度解读的,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基于事实,基于很多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且不愿接受的全部现实。你刚才说那两个人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嗯,我们先不说秦思捷,就只说曾怡,她与你的交集就仅仅是工作上的冲突吗?”我向她提出了疑问但并没有想让她对此作出解释的意思。我自顾自地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与她的关系你是能够清晰地记得的!而你也应该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话,你对她便也只有那变了质的钦佩之情,一旦你们任何一个人离开了那家公司,你们之间产生的宽泛情感和关系连接便会瞬间崩裂。可这一切的转变就发生在三年前的一个傍晚,就在那个傍晚,你对她的可谓之正面的情感就通通演变成了无可忘怀的憎恶之情,即便她现在入狱已久,你对她的这种憎恶依旧不能消弭半分!”我摆手示意让她不必对此过多在意,更不用费力去解释什么,昏暗的世界里我依旧掌握着说话的权利:
“那天傍晚,你下班回家,在你们公司楼下,你惊讶地发现你心仪已久的那个男人竟然出现在了那里........即便那时他已经跟你的闺蜜结了婚!好.....好,这一点我们之后再来讨论。见到他的时候你又惊又喜,于是你上前跟他打了招呼,并问他来于此地的缘由。那男人面色沉郁地告诉你他找到了他的妹妹,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到她,以好能够见上一面把很多的事情给一一解决了。他的妹妹,这四个字对你的冲击可谓不小,因为你的闺蜜曾经就告诉过你,她的丈夫,也就是你钟情已久的这个男人曾经向她坦诚过,他年少时因为杀死了自己的继父在劳教所里呆过几年。可真实的情况是,这个杀人的罪名他是替人揽下的,真正犯罪的是他母亲和继父后来所生的女儿,也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他只是刚好回到家目睹了罪恶的那一刻,妹妹便央求他帮助自己脱罪,说自己是受不了父亲的虐待和侮辱才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妹妹还声称自己在学校成绩优异,以后能够考上大学,找到更好更体面的工作,从而给到母亲更好的生活。不管怎样,妹妹的劝说产生了效果,他于是决定揽下所有罪名并于当天投案自首了。但现实并不能尽如人意,甚至与所期待的背道而驰。他的妹妹虽考上了大学,但自从上了大学,就很少会回家看望自己的母亲,在毕业之后甚至不知去向,只是偶尔会往家里寄一些钱,致使他们的母亲一直生活孤苦,即便生了重病也无人照养。而哥哥最后刑满自由,觉得自己身无一物而回去面见自己的母亲甚是惭愧,再想到母亲有妹妹的照拂,于是就决定先闯荡一段时间再回去更为妥当。等到他回乡看望母亲时,已经是他出少管所两年之后的事了,而等待他的不是母亲的笑颜和激动的泪水,而是母亲已经去世了两个月的消息。更让他备受打击的是,母亲的尸体是在去世一周后才被邻居发现的,母亲留下的最后印象就是穿梭于这邻里之间的恶臭。”
“他的妹妹,那个骗人精,那个自私鬼,那个把家人对她的爱和期待任意践踏的罪恶女人,那个摧毁你心爱男人生活和精神的恶魔,就藏身在你日常工作的这栋楼上,你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揪出来就地正法。于是你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提出要跟秦思捷一起重回那栋大楼里,想用你的深处其中来体味并对抗着大楼里隐藏的罪恶。可就在这时,秦思捷手里拿着的那部手机,曾怡的手机,里面传出了刺耳的铃声,你也便在那铃声传出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曾伟光,他就是你所钟爱的那个男人,此时他正站在大楼门外,向他的妹妹打下又一通的电话。”
“我之前有提到过这些吗?你怎么能知道.......”她有些惊慌,手紧握着沙发椅的把手想要站起来,但却被我温柔地又给按了下去。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妨害,你除了对她有了相较之前过多的关注,想要以此发掘她某些不为人知的罪恶并记录下来之外,更多的还只是停留在情感上的奔突,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而你唯一做到的就是在三年前的那个中秋节,那天是你所认为的值班日子,但奇怪的是,你所有的值班记忆都只是下午4点半之后的那一小段时间。而待你有所意识,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秦思捷,她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可也正由于她在场,你也就不便有所行动。最后她和你一起下了班,而你所做的就是故意不将那个通向楼梯的侧门关上,以便晚上的时候能够展开你所计划好的那个不大不小的恶作剧。”她对于恶作剧这样一个描述很是满意,满意到甚至忘却了去思考我为何能够深知这些事实。
“那天晚上的10点半左右,你偷偷由楼梯上来,意欲从侧门进入了那间办公室,可令你意外的是,你在虚掩的门外发现了一丝光亮,透过门缝你便看到了一片蓝光之中那张你所熟悉的面容,可眨眼的功夫,伴随着蓝光的消逝,那张面容也不知了去向。你当时既紧张又兴奋,叫了两声那副面容拥有者的名字后,就迫不及待的走到了曾怡的位置上。令你欢心的是,桌上的那部手机竟然是开机的状态,而且还余有对你来说足够多的电量。在这之前你早就将曾怡开机图形的画法记在了心里,于是你便开始实施你的恶作剧。首先,你痛恶像曾怡这样的女人竟然还能够收获爱情,于是你就用这部手机给他的男朋友‘炜’发了一条关于她罪恶过去的陈述,并警告他这个女人能够杀死自己的父亲,自然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对待自己的爱人。短信发送完毕,你还觉不过瘾,于是便开始查看起她的手机通讯录、通话记录,收发信息,照片等等。曾怡似乎有着删除手机使用痕迹的习惯,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可供查阅的历史,只是由于这几天手机都被遗留在了办公室里,因此,这期间打进的电话和收到的信息也就被保留了下来。除了一些垃圾信息和未知号码之外,就只有三个可供定义的人的来电显示,有一通是她男朋友
“炜”打来的,有四通是曾伟光打来的,而有九通则是郑武奇打来的,你也发现郑武奇打来的那几通,时间皆是在凌晨或是晚上10点之后。除此之外,更加让你感兴趣的就是今昨两天郑武奇发给曾怡的若干条短信息!”她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了一丝的得意,但这种得意巧妙地被她用一种轻微的愤怒与猜疑神情给掩饰住了。她的眼神中开始有了催促之意,是一种戏谑着想要知道接下来我会说出什么的迫不及待。
“信息是在那几通未接来电之后才发出的,郑武奇似乎被曾怡拒接电话的行为给逼急了,于是就用短信的方式来对她进行提醒和警告。虽然内容没有直接地表明他们二人所做的某些安排,但依然能够从字里行间中看出他们之间存在着的不寻常的利益关系,还可凭此依稀联系到几天前那场与秦思捷的矛盾冲突是他们二人故意为之的阴谋.......”我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所说的这些与我要达成的结果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便开始产生了某些对自己的责难。可能由于我无法做出与之相符合的表情,当她看到我脸上神情的时候,眼里开始透出了极深顾忌与惊怯,而她的这一反应反而让我找到了我行为之中所具有的某些可谓之价值的东西。
“你很激动,不用过多的思考,你就想到了接下来你应予以实施的对策。你将对信息的某些提炼发送给了赵经理,并向他解释这是你今天值班的时候不堪曾怡手机铃声的持续叨扰而无意中发现的。你告诉赵经理,郑武奇一直在跟曾怡打电话,并发来了很多条短信,而你只是在短信的提示中看到了一些内容,加之之前你所见到的曾怡做出的诸多令你迷惑的行为,你甚是觉得这其中可能牵扯着公司的某些利益,于是思前想后你就决定将这些告诉赵经理。如果赵经理觉得事情有待查证,第二天你可将所掌握的某些事实详细陈述给赵经理,而他也可以通过曾怡手机上的短信内容来与曾怡对质。此外,你还在短信中告诉赵经理,为了确保曾怡手机的安全,你在下班的时候已经将手机放在了他的办公室中。”
说完,我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身心开始被一种强烈的想法所控制:“赶紧进入正题,你需要进入正题了。”而这种想法让我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异常犀利,犀利到足以喝退她那渐渐表现而出的对我有所疑惧的思想与态度。
“第二天的事情我并不想多说,这与你我当前的现状根本没有产生什么重要的影响。我唯一想要提到的就是,那天曾怡进入公司尤其是从赵经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似乎将自己更多的怀疑以及仇恨放在了秦思捷的身上,可对昨天值班并紧随她之后进入赵经理办公室的你并没有多少关注。对了,当时办公室所有的人似乎都不知道昨天是你值班,也并不知道你拿着公司的一把钥匙,你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脱离了所有可能与之的关联,以及应该向你投来的必要的关注,你会否觉得是因为你的计划与实施太过天衣无缝了呢?”我甚是期待她的回答,于是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她的嘴角终于咧出一抹明显的笑意,但眼神中已经有了充分的敌意。在听到如此之多对于她过去的推演之后,她似乎很是疲惫,是那种经过长时间挣扎却最终放弃抵抗的疲惫,她盯着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赌气般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非常顺利......如此迷人地顺利,即便那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她故意在“恶作剧”三个字上用了重音,而用在那“而已”二字上的口气几乎到了蛮横的地步。可在言语力量的充分释放之后,她整个人就更显困顿了,她本想借着这种疲颓之势稍稍给自己一点放松的余地,却又猛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故意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优雅架势,慢吞吞地问道:“你想说出什么来?你究竟和曾怡是什么关系?”
“曾怡?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必要的联系,我说了如此之多关于你的故事只是为了引出之后发生的那些对你来说都至关重要的一切,并尽可能多地减少你在面对这些事情的上的怀疑和抗拒情绪,我们所关注的中心是你,一切都是围绕你展开的,这点你不要有所怀疑。”听到这话,她似乎终于抓住了她一直在寻找的关于这场谈话的合理性,她也就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带着一种经过包装的善意上下地打量着我。
“当然,在以你为中心的故事中,我们永远绕不开另外一个人,那就是秦思捷。现在我们来谈谈她好了。”见我话锋又转向了她无法预见的方向,她的脸上瞬间显现出了对我和对我要说的话的全面厌弃。
“我真搞不懂,我的治疗跟秦思捷有什么关系,她都已经死了三年了......我之前有提到过她的死吗?即便有提到过,那肯定也是在讲述其他事情的时候无意间提起的。我告诉你,她的死除了在很短时间内带给我些许的震撼并让我为之感到可惜之外,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任何的影响!”由于无法理解,她开始变的有些暴躁,而她的这一表现竟大大减轻了我对于自己的责难。
“很短时间的影响?一天?几个小时?几分钟?我想,你是根本就无暇去顾及她的死亡吧,因为当时你的思想已经完全被其他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所占据......就在秦思捷死亡的当天,你的闺蜜,就是那个嫁给你所爱之人的闺蜜,竟然被她的丈夫--那个你所爱的男人无情地给杀死了。而第二天,又是那个你爱着的男人在无名的一片荒野之中杀死了你的父亲,并在这之后的不久用一把尖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听到这些,她的身体开始全面呈现紧绷之势,并极其努力地要把自己的灵魂脱离出我话语的意旨之外,只是在听到“你爱这的那个男人”的时候会向我透射出痛恨且哀求的眼神,不过很快就会下意识地避开了与我目光的汇聚。
“首先我们来谈谈你闺蜜的死对你的影响!之前你说过,她是你上初中时认识的玩伴,也是仅有的一个对你来说可谓之朋友的人。你之前也提到过你闺蜜的死对你灵魂的冲击,让我来想一下,这种冲击除了来自于你唯一的朋友在痛苦中离世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混杂在其中呢?”我是真情实意地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因为我想以此来刺激出她对于某些发生在她身上事情的合理性猜测,但她明显被这个问题给激怒了。只见她站了起来,浑身的力量开始在一个中心聚集,以致于她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双脚去挪动半分,从而离开这个对她来说不至友好的地方。她双目圆睁,透露出的全是凶恶,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愤怒的闪光背后已经有了充分的迷茫与怯弱。
“我不是为了揭示罪恶而来的,我只是....治疗,治疗!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其他。如果你想要有所释然,了解并正视你心中的某些阴暗的角落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只有正视,你才能够找到与之相对应的解决办法,对吧?相信我,我的存在绝对会缩短你被那些罪恶折磨的时间!”
她脸上的仇视和忌惮有所减轻,但她并没有选择继续坐下来,而是走到了椅子的后面并来回地踱着步,她将脸稍稍转向我,做了一个有些不情愿的“你可以继续讲下去”的表情后,就扭过身去不再看我了。
“你要不要为你闺蜜的死负责?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在被这个问题所折磨!我跟你说句实话,即便没有你,你的闺蜜依旧会在那段时间死去,只不过你的所做所为加快了她的死亡步伐,从而由原本的抑郁自杀演变成了被自己的枕边人所杀害。但不管怎样,无论是哪个结果,罪魁祸首始终都是她的丈夫曾伟光,其实与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她的头稍稍向后扬了扬,但依旧挺直着脖颈背对着我,我于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为什么这个问题会一直折磨着你呢..........因为你的私心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她死亡的催化剂!你爱的那个男人最终娶了她,但你知道你是先于她认识并爱上曾伟光的,她俩的第一次会面也是你从中搭桥,但是你并没有想到你会成为这段关系中被遗弃的那一个。你一直认为,如果没有你父亲从中作梗,嫁给曾伟光的人就一定是你,你便因此更加痛恨于你的父亲。你会在与曾伟光的相处之中有意无意地抱怨甚至诋毁你自己的父亲,把你的父亲塑造成了一个见利忘义、薄情寡义甚至过河拆桥的小人,这也就成为了曾伟光猜忌甚至恨绝你父亲的一个重要诱因。而你又为什么会成为你闺蜜死亡的一个重要诱因呢?那就要从三年前中秋节的第二天傍晚说起了.......”她突然将头扭了过来,用一种邪魅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喝退我接下来对她的恶意猜想。
“在那天之前,你无意间听到了你父亲与曾伟光的通话,在电话中他说要在中秋节的第二天下午与曾伟光碰面,你很是欣喜,想着怎么才能再与曾伟光来上一次邂逅,然后告诉她曾怡所遭受到的惩罚,从而得到他更多的爱意认同与赞赏。于是,当曾怡在楼梯间的怒吼与哭诉消逝的时候,你便去请了一下午的假,可不知为何,你竟到了接近下午4点半的时候才从公司走了出来。来到你父亲的家里,却看到他们一行三人上了那辆面要包车正要开出门。你有些不甘心,也是出于想要更加了解那个男人的心态,你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跟在了他们后面。”我看到她的眼神开始游离,那是在慌张之中极力思考时露出的表情,她在思考什么,我几乎没有办法领会,因为她此时脑中的思想、问题、情感、决定太过繁杂缠绕,根本难以理清其中的重点。
“你跟着他们来到了北郊的一处废弃的厂区外,并尾随着他们上到了那个厂区主楼的二楼,为了不被他们发现,你便躲进了靠近二楼楼梯口的一间屋子里。透过没有设防的窗户,你看着他们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接着,曾伟光就不见了,只剩下你的父亲和那个被称之为油条的人朝你所在的那个方向走来,他们最终站在了你所在房间的外面.........曾伟光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在房间里听到了二人在聊些什么?”
我看向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只是居高临下呆呆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已经没有了对我的丝毫信任,但我所说的这些着实让她难以抗拒。
“你确实得到了你所想要的,只是内容和性质与你所期待的大相径庭,你终于更加了解了曾伟光,了解了他这几年的所做说为,所思所想,也完全明白了他们三人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被联结了起来。你很震惊,也很害怕,但同时又觉的很刺激,一种能够刺破你平庸、苍白生活的狂躁开始让你逐渐兴奋起来。在那时,你还有着些许对于这种兴奋的苛责与克制,但当你听到曾伟光他那独特的声线出现在二人的交谈之中时,你的这种兴奋就全面迸发了。你觉得你找到了机会,找到了证明自己爱情的机会,因为,你已经明确地知道,无论这个男人有多么地凶狠多么地罪恶,你对他的爱丝毫都没有减少,而他的妻子,在面对他的这一面时,所表现出的可能就不会有着比你更多的爱了,你也可以借此机会让这个女人“惭愧退出”,并让曾伟光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余淼,是不计代价地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那个人。”
“呵呵呵........”她神经质地突然大笑起来,但她的笑并没有打扰到我继续说下去的思路。伴着她那毫不克制的笑声,我提高了嗓音接着说下去。
“于是第二天的一大早,你约了你的这位闺蜜去散步,你迫不及待地将你所了解的曾伟光如实告诉了她,果不其然,她脸上的幸福之色渐渐消逝了,那是她对曾伟光爱的怀疑与否定,你觉得你的目的很快就要达成了。可曾伟光心理的阴暗与邪恶早已超出了你的想象,他无法容忍妻子对他的质疑,对他爱的侮辱,更难以接受妻子要将他绳之以法的威胁,于是,悲惨的一幕就发生了......”伴随着她笑声的停止,我的声音也趋于平静。
“我必须告诉你,你爱错了人,不仅是这个人的灵魂不值得你去爱,在世俗观念之中,这个人本身也是不能成为你男女之爱的对象的。”她颓丧的脸上再次显露出痛恨的表情,甚至身体都有了要行之暴力的架势。
我于是又提高了嗓音向她吼道:“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你的闺蜜,你也根本不能和曾伟光在一起,你的父亲不是故意要践踏你的爱情,只是他知道,这个曾伟光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不可能跟自己的女儿在一起的!”
她的身体瞬时瘫软,几乎要躺倒在地上了,我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放她坐回原来的椅子上。可能是感受到了我身体冰冷的刺激,她于是猛抓住我的臂膀,癔症般地不停的问:“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只待将她好好安顿在那把椅子上之后,我才又缓缓地叙述到我来说最为关键的问题:“现在来谈谈秦思捷的死吧!”
她窝在沙发椅中,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一样,对于我提起秦思捷的死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反应。
“就在你闺蜜死亡的当天晚上,秦思捷在自己家中的浴室被人给残忍地给杀害了,现在你细细地去思考一下前一天你所听到那三个人的谈话,你会否想到谁是杀死她的凶手呢?”她痛苦地将已经低垂的眼眉完全地闭了起来,我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对,就是你所认识的那三个人,而实施击打侵害的就只有曾伟光,另外两个只是负责谋划、把风以及相关的协助工作。可为什么这件事发生后,你父亲还有曾伟光会出现在百里之外的一个荒郊野岭呢?”我几乎没有等到她对这个问题有所反应就及时地予以了回答:“因为他们受雇主的要求要将尸体偷运出去!”
余淼突然惊坐而起,困顿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你就是那个雇主?你要他们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雇主!”我将脸无限地靠近她那张疯狂的面容。“而你,才是雇主!”
她被这句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话跟震慑住了,她不断地将身体远离着我,即便触到了椅背也不愿就此停止。
“应该说是其中之一,你是两位雇主中的其中之一,这样说才更为准确。”她用一种猛兽觊觎弱小生命那般,将我视作了一个已无生命的血肉,透彻、贪婪而又凶恶、疲惫。
“而被雇佣的不仅仅只有曾伟光那三个人,他们只是最终的执行人,其实与你签订协议的人是我。也就是说,是你要求我,让我通过某种手段去杀死秦思捷,杀死三年前的秦思捷!你所要的只是过去那个秦思捷的死,至于她什么时候死,怎么死你都没有要求,因为你的时间太过紧迫,你生怕自己会没有机会实现与我之间的交易,也就是达到杀死秦思捷的目的。于是,你便将所有的过程主导权交给了我,而你所要的就只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种恍然感在邪魅的凶恶神情中时隐时现,而这种无法理解的困顿在此时此刻反而给予了她理智思考的机会与能力,她着手动用一种她之前所被灌输的常识与观念去评价我们之间的这场谈话,她也就很快发现了能够刺破此时阴郁晦暗氛围的规则之光。我看到她的嘴角咧出一抹笑意,那个笑刚开始有些劫后余生、蔑视打击的意味,但在一阵无名的旱风之后就又全面落入了凝固干硬的境地
“你到底是谁?你将你所了解到的某些真实混进你所臆想出的胡言乱语中.........”她轻蔑看着我,可突然好像又意识到什么似地开始又一轮的困顿与焦虑。她不敢再看向我,反复纠结与思考之后,她用着她所能做出的最凶狠目光呵斥着我,似乎想要击退她所能想到的我能做出的对她攻击的所有可能。
她疯狂地吸进一口气,迅速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后脚步凌乱快步朝门口走出。我听到了她打开门的声音,可我依旧静静地坐着,只是凝视着与门对立的那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接着我便听到了摔门的声音,不是从外而是由里,急促的呼吸声靠着墙边慢慢在屋子里蔓延开来。我依旧静静地坐着,凝视着那片黑暗。
“那.....那是谁?”频繁而浓重的呼吸之中终于给到了干涩话语发出的细小缝隙。
“你说的是这张脸.....是谁吗?”我将身子扭向她,此时的我已经展现出了自己原本的面容。
她与墙面贴的更紧了,紧到她几乎已经难以活动身体的任何一个关节,她的脸上开始露出痛苦与绝望的神情。
“啊!”凄厉的一声惨叫,她紧贴着墙壁的身体慢慢向下滑,呈现出蜷缩之势。她双手抱头,无助而悲戚,嘴里时不时发出嘤嘤的哭声,我知道她怕的已经不是过往事实在她心底的折磨了,而是切实地怕着自己当前这无可逃脱的恐怖际遇。
“你不必害怕!好吧,即便害怕也是合情合理的.......但现在尝试着去收起心中的恐惧,将脑海中被恐惧撕的粉碎的所有疑问归集一下......我究竟是谁?我又为何知道如此之多关于你过往的真实?为何你的故事中始终避不开秦思捷这个对你来说并不亲密的人?为何突然之间曾伟光会杀了你的父亲而后自杀?为何我称你为杀死秦思捷的背后主使之一?那另一个主使又会是谁?为什么你会在开门的时候仍然看到我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你?这些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我营造出的幻觉,亦或一个你无法主动醒来的噩梦?如果这一切都为真实,你为何又缺失了很多本应印在心里的记忆?”我的话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嘤嘤的哭声已经停止,她也微微抬起了埋在膝间的眉眼,表明她已经愿意认真将我的话听进心里了。
“首先,我来回答第一个问题,我究竟是谁?你可以称我为‘午夜快递员’,我是一个中间人,我所连接的两方,一方是如你这般的千万客户,另一方则是客户们不可知也不必知但却有所向往和臆想的‘夜界’,而我在这两方之间起着接收、执行、运送而后达到成果的功用。作为客户,你们自然有所需求,而你们通过我与那‘夜界’签订协议并予以有效执行的内容并不是你们常规所理解的任何商品或服务。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会产生交集,便是来自于你对‘夜界’所提供的特殊产品和服务的需求......具体来说就是一个人的生命.........让我帮你去抹杀掉一个人的生命。可问题是,即便是‘夜界’,也无权去结束一个当下正在迸发活力的生命,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取走那在时间流逝中已经成为过往记忆的生命,但鉴于生命的连续性,一旦前路中断,那可就意味着永远地结束。因此,你要求我做的便是回到过去,去结束掉一个人的生命,那就是秦思捷的生命!
她那挂满泪痕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良善的困惑与不知所措,发现我停止了解释并专注地观察着她,她怯怯又将脸埋进了身体里。
“有了第一个问题的解答,其下的很多问题你应该都会有所明晰。那我现在就来说说另外一个问题:我为何会知道如此之多关于你过往的真实,而你的故事中又为何始终避不开秦思捷这个对你来说并不亲密的人?当然,如下的解释还能够回答你为何非得要至秦思捷于死地这个问题。”我的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向了她身下的地面一样,她的头随之惊跳而起。
“我是‘夜界’的使者,在你们周围无孔不入的阴暗是我能够了解到那些不被你们自己所察觉的现实的根本利器,也就是说,我对你的了解可能要比你所了解的你自己更加地全面、深入和透彻,因为在我所掌握的现实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自我安慰、自我逃避、自我幻想和自我粉饰的成分,那我所陈述事实便是那个最真实的你的一部分了。可为什么在最真实的你当中,我会刻意地加入秦思捷的痕迹呢?一方面是由于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来与你核算你委托我杀死秦思捷的相关事项与最终结果的,因此,作为这场交易的核心,秦思捷也就必须要穿插在我所陈述的关于你的现实之中。另一方面,对于你的现实本身,秦思捷根本就是一个难以绕得开的人物,嗯.....不,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