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尉落子的同时,几道人影走到了县衙门口。
若是有心人留意之下,可以看到县衙之前的街道上,行人比平时多了许多,似乎给人一种领导巡视的戒严状态。
一名锐气外放的青年走上前,对县衙门口的衙役说了几句,那衙役的身体晃了晃,随后便立刻站直,任由那几人走进去。
最前方的中年男子站在衙门的院子里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意外。
像朝阳县衙这种的小官衙,差役下人们给人的感觉出乎预料的好。
且不说他们的衣装要比他去过的大部分官衙干净周整,精气神也要好上一些,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看起来亦是没有偷懒,衙前衙后里外忙碌。
一名衙役发现了他们,走过来,问道:“你们是......”
凌风亮出一块腰牌,说道:“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在县衙随便看看。”
“这是什么东西?”
那衙役瞥了一眼他的腰牌,说道:“你们当县衙是什么地方,想看就看啊......”
凌风:“......”
那年轻衙差正要再问,冷不防被人一脚揣在屁股上。一名年长的衙役走上前,陪笑道:“新来的不懂事,还请大人不要怪罪,我这就去通报县令大人......”
“不用了。”
凌风对他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在县衙里随便看看,你就跟在我们身边。”
前衙,王汉升正伏案查看卷宗,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疑惑问道:“你们是何人?”
......
诸葛飞从后面走出来,看到站在堂内的几道人影,怔了怔,正要开口,王汉升看着他,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刑部的赵大人。”
诸葛飞看着穿着一身便装的夏皇,以及站在夏皇身后对他挤眉弄眼,男装打扮的赵曼柔,以及万年不苟言笑的凌大统领,还有一身员外打扮的林枢,不知道他们这唱的是哪一出......
林枢对他使了个眼色,诸葛飞立刻回过神,拱手道:“赵大人。”
王汉升看着他,说道:“我这里还有些卷宗要整理,你先带赵大人去偏房坐坐。”
诸葛飞伸出手,说道:“赵大人,请。”
他刚刚走出衙门,赵曼柔就看着他,问道:“你不是说你病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咳,咳!”
诸葛飞重重的咳了几声,对夏皇拱了拱手,说道:“回陛下,臣虽然病了,但在家里实在是闲不住,适逢县衙近日繁忙,陛下也知道,王县令是臣的岳父,臣便想着来县衙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出些力。”
夏皇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既然病了,就该在家好好休养,县衙的事情,自有地方官员操心。”
赵曼柔走到他身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说道:“我看你脸色很好啊,你不会是装病的吧?”
“咳,咳!”
诸葛飞对着她的脸,又重重的咳了两声,作势虚弱道:“大夫说我的病是会传染的,公主殿下还是离我远一些。”
“你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赵曼柔瞪了他一眼,立刻躲的远远的。
夏皇看着院内来来去去的差役捕快,问道:“县衙最近很忙?”
诸葛飞点头道:“刑部下了公文,命县衙将去年及之前的几件积案尽快结案,近几天县衙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碌,臣在家里闲不住,于是就来看看。”
夏皇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在这里,就带朕四处看看,这朝阳县衙,朕倒是第一次来。”
诸葛飞想了想,说道:“那臣先带陛下去县丞衙看看。”
县衙之内,除了县令的官衙之外,还有县丞衙,主簿衙,县尉衙,分别是其他官员办公的地方。
县丞衙内
郑县尉喝了口茶,说道:“此次王汉升将你我的人全都替换掉,若是查不出个什么名堂,我二人可联名弹劾参他一本。他身为县令,独断专行,排除异己,到时候,大人再让上面的人施施力,说不定他这县令的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要挪个地方了。”
杨县丞表情平静,淡淡的说道:“一个外州中县县令,虽然不知道他走了什么运,能连升数级,坐到这朝阳县令的位置,但这个位置可不是这么好坐的,连背景深厚的武县令都栽了,他在京中无甚背景,靠什么站住脚,难道就靠他那个刚入翰林院的状元女婿?”
诸葛飞走进县丞衙,看到杨县丞和郑县尉正在悠闲的下着棋,和那衙役报告的一般无二。
他走到堂中,看着二人,意外的说道:“县衙如此忙碌,两位大人居然还有心思下棋?”
杨县丞是认识他的,站起身,不慌不忙的说道:“诸葛翰林不在翰林院上值,来我们县衙多管闲事?”
虽说诸葛飞是状元,但在这县丞衙,他才是主官,翰林院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诸葛飞看着他,问道:“杨大人的意思是,本官在多管闲事了?”
杨县丞摇了摇头,说道:“诸葛翰林要这么想,本官也没有办法。”
夏皇的心情原本不错,朝阳县衙上到县令,下到差役,皆是没有偷懒懈怠的,但没想到前衙和这县丞衙居然相差如此之大,做县令的在前面亲力亲为,连一点儿时间都抽不出来,你这做县丞的,居然还有心思下棋喝茶?
他走上前,沉声问道:“你们吃的朝廷俸禄,难道就是来县衙喝茶下棋的?”
郑县尉站起身,指着他,质问道:“你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林枢上前一步,怒道:“放肆!”
郑县尉站起身,说道:“放肆个屁,说话男不男女不女的,这里是县丞衙,谁让你们进来的!”
诸葛飞静静的退到一边,他原本还想着怎么将杨县丞收受贿赂,徇私舞弊的事情不漏痕迹的透露出去呢,现在看来,这一步好像都不必用了。
夏皇看着二人,面色逐渐沉下来。
各大县衙,偷懒的官吏不少,他心情好的时候,最多也只是口头上训斥几句。
而这朝阳县衙,县令忙碌的毫无停歇,县丞不仅有心思下棋,居然还如此的嚣张跋扈,他作为皇帝,又岂能不知这其中的猫腻?
明显新来的县令被排挤架空了啊!
他回头看了看凌风,说道:“将他们两个拿下!”
其实在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出现时,杨县丞脸色就有些变了。
自陛下上次突访翰林院之后,京都各大官衙,就都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时间之内,陛下数次出宫,事先没有任何通知,据说工部和京兆府衙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有不少官员都被罚了俸禄。
难道说,今日陛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来朝阳县衙了?
可没有想到,他还没来得急确认呢,郑县尉便先开了官腔。这尼玛不是害人吗!
再看到从外面涌进来的人影,他的脸色立刻就变的惨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高声道:“臣,臣朝阳县丞杨华星,参见陛下!”
“陛,陛下......”
郑县尉怔了怔,看着杨县丞的样子,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夏皇挥了挥手,说道:“拖下去,每人先打二十大板。”
向来只有县丞和县尉下令打别人板子,什么时候见过他们被人打过,杨县丞和郑县尉被衙役们按在院子里,打的嗷嗷直叫,再忙的衙役捕快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出来看热闹。
王汉升匆匆的出来,大惊道:“这是......”
“这是陛下。”
诸葛飞无奈的介绍道,岳父大人只是一个从五品官,没有上朝的资格,自然也没有见过皇帝。
刑部赵大人忽然变成了当今陛下,王汉升怔了一瞬,随后便立刻躬身行礼:“臣朝阳县令王斌,见过陛下!”
“免礼。”
夏皇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皇帝亲临朝阳县衙,衙内大小官吏本应立刻觐见,但夏皇不让宣扬,众捕快衙役只猜测是杨县丞和郑县尉这两日的作为惹恼了王县令,导致王县令彻底和他们撕破了脸皮。
只是县丞和县尉品级不比县令低多少,王大人一时冲动,过后怕是不好收场。
县衙前堂,夏皇看着王汉升,问道:“县衙如此忙碌,身为县丞和县尉,竟然还有时间在衙内下棋,你这个县令是如何御下的?”
王汉升立刻躬身道:“臣有罪。”
夏皇挥了挥手,又问道:“京县到底和州县不同,你在京中这些日子,处理县衙事务上,可遇到什么难处?”
王汉升刚要张嘴,诸葛飞重重的咳了两声。
他看了诸葛飞一眼,然后才道:“回陛下,朝阳县丞在衙内结党营私,不遵命令,将衙门搞得乌烟瘴气,不过臣已查明其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的证据,只待最后的确认,便会递交吏部。”
“此事朕也看在眼里。”
夏皇看了看凌风,说道:“命吏部尽快督办此事,京县衙内,不允许出现一只蛀虫。”
凌风拱手道:“遵旨。”
“大人,大人......”
一道人影迅速从外面跑进来,王汉升看了夏皇一眼,这才看向那衙役,问道:“何事?”
那衙役的脸上有些青肿,说道:“属下奉大人之命去汤安伯府问案,被,被汤安伯府的下人打了出来......”
“汤安伯?”
夏皇看着王汉升,问道:“汤安伯牵扯何案?”
王汉升道:“回陛下,去年六月,朝阳县衙的户房书吏,死于家中,臣前些日子查到,这件案子和汤安伯有些牵扯,便命捕快前去,请汤安伯来县衙问询。”
“朕对此案有些印象。”
此案是去年京都有数的重案之一,夏皇想了想,说道:“刑部说此案乃是失火案,怎么会和汤安伯有所牵连?”
诸葛飞走上前,说道:“回陛下,若是失火,死者在死前一定会有挣扎,口鼻中会吸入烟灰,而若是在纵火之前人就已经死了,口鼻中是不会有烟灰的,案情的卷宗中有仵作的验尸报告,虽然被烧死的那些平民口鼻中都有烟灰,但徐书吏口鼻干净,说明在失火之前,他就已经被人害死了,凶手放火,只是在掩饰其杀害徐书吏的真相而已。”
林青黛给他的信封里写明了案件的来龙去脉,他在翻阅卷宗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条验尸报告,正好可以将关键处的线索串连起来。
这条法医常识,是诸葛飞以前在侦探小说中看到的,且现实逻辑也说得通。
夏皇看着他,问道:“仅凭死者口鼻中的烟灰,你就能推断到这些?”
诸葛飞点了点头,说道:“活人能够说谎,但死人是永远都不会说谎的,他们比活人更可信。”
夏皇还是有些疑惑:“就算是被人谋杀,又是如何牵扯上汤安伯的?”
诸葛飞解释道:“但凭此案,或许无法和汤安伯联系上,但案发一个月前,徐书吏的妻子,曾在街上被一名纨绔调戏,案子闹到县衙,最后不了了之,一个月后,徐书吏和妻子双双殒命家中......而调戏徐书吏妻子的那名纨绔,就是汤安伯之子。”
他看着夏皇,说道:“仅凭这一条,或许还无法确定此案便是汤安伯府授意的,但人命关天,请他们来县衙询问一番,是很有必要的。”
夏皇问道:“难道去年县衙没有传召汤安伯之子?”
诸葛飞解释道:“回陛下,如今已查明,是杨县丞收了汤安伯府的贿赂,将汤安伯之子从此案中摘了出去。”
夏皇点了点头,说道:“凌风,你去汤安伯府,将汤安伯之子带来。”
“陛下且慢。”
诸葛飞上前一步,说道:“臣有一计,可先用来试探一番。”
夏皇看了看他,说道:“说来听听。”
......
汤安伯府,一名妇人看着中年男子,问道:“老爷,他们传林儿去县衙做什么?”
“那姓杨的,搞什么名堂?”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喃喃一句,才说道:“不用担心,只是问几句话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朝阳县衙。
一名年轻人在几名捕快的带领下,走进县衙,问道:“杨县丞在哪里,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
一名捕快将他领进县丞衙,说道:“杨大人说了,这一次,刑部下了死命令,要彻查那件案子,不过公子不用担心,只要一万两银子,他就能帮汤安伯府彻底的摆平这件事情。”
“一万两?”
年轻人顿时大惊,说道:“姓杨的疯了不成,去年不是已经给了他五千两,他还敢要这一万两?是要给自己买棺材吗?”
那捕快立刻道:“这也不能怪杨大人,谁让你们当时不小心,把案子做的那么大,那可是七条人命,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压下去?”
年轻人眉头拧起来,说道:“姓杨的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那捕快笑了笑,说道:“刑部的人现在就在前衙,杨大人正陪着他们,县衙已经查到了很多证据,要是杨大人将之交出去,就算是汤安伯也保不住公子的。”
年轻人咬着牙,沉声道:“一万两太多了,他杨奉凯狮子大开口,也要有个限度!”
那捕快看着他,说道:“一万两买七条人命,公子可以算算,并不亏......”
年轻公子冷哼一声,说道:“七条贱命而已,不值这么多银子,你去告诉姓杨的,五千两,多一两都没有!”
哗啦!
县丞衙后堂,传来一阵桌椅倒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