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刚回到营帐,就见到了亲兵百总曹凉醉醺醺走进来,拱手行了一礼,随后坐到了一旁。
“把那些女人带走,是把总吩咐的吗?”
曹凉身穿红色箭衣,身材颇为壮硕,醉红的脸颊带着一丝酒气说道。
曹凉是崇祯元年就跟着曹文诏的老兵,家丁出身,作战极为勇猛,因此被曹变蛟重用,累计军功至百总。
之所以没被放出来任职把总,是因为他虽然勇武过人,但对于带兵却没什么天赋。
陈东入营之时,他正搂着一个从百姓家中抢过来的貌美女子喝着小酒,等王五带人过去,他甚至直接拔刀相抗。
王五不敢隐瞒,怕引起冲突,直接说明这是陈东的吩咐。
曹凉二话不说,胡乱把衣服穿好,直接带着人冲到陈东的营帐,手下的人不敢对把总无礼,他可没有把陈东放在心上。
“是我吩咐的,你有什么意见吗?”陈东头也不抬,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兄弟们日夜兼程,赶了这么久路,找几个娘们儿放松一下,怎么了?”
“曹总兵都不管,你管个什么劲儿?”
“兄弟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命都豁出去了,玩几个娘们算什么?”
“难不成没给你留,你就见不得兄弟们好过?”
曹凉睁大双眼,盯着上面的陈东,接连的大声的质问着,丝毫不给陈东留一点面子。
其余的几个把总他不敢得罪,但是陈东明显不在这个行列,别看他只是一个百总,在曹变蛟面前,这事儿真就如他所说。
曹变蛟根本不会阻止这种事,只要下面的人有战斗力,玩几个女人算什么,就算是杀几个人,对他来说问题都不大。
陈东抬起头看向对方,本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小子喝了点马尿,竟然找上门来了。
这要是放任不管,传出去,那他以后也不用带兵打仗了。
带兵最重要是什么?赏罚分明,恩威并重,军纪严明。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在没有多少话语权的时候。
“你知道流贼为什么那么多吗?”陈东面无表情,冷声问道。
“嗯?鬼知道哪来的,我可管不得这些,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你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曹凉明显楞了一下,然后不客气道。
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是陈东故意找事,几个女人而已,这事要是曹变蛟知道,肯定会站在他一边。
陈东双拳握紧,直勾勾的看向曹凉,眼神中的杀意越来越明显,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怎么?难道你还要杀我不成?”曹凉感觉到陈东的杀意,醉意都消散了几分,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声音提高了些许。
曹凉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亲兵,他们瞬间冲进了进来,跟自己的百总站到一起。
“王五,军中违抗军令,以下犯上,该当如何?”陈东丝毫没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扭头问道。
“违抗军令,以下犯上,当斩!”王五紧盯着站在面前的五人,随时准备拔刀。
陈东斩起身,缓步来到几人面前,冷眼看着众人开口道:“曹凉,以下犯上,怎么?你们几个也要跟着他一起?”
曹凉此时后背一凉,顿时感觉有些不妙,上前刚准备说话,不料王五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那冰冷的感觉,瞬间就让他清醒过来,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再多说一句,王五的刀就会立刻割开他的脖子。
因为锋利的刀锋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丝血线。
不久之后他就被困住双手,跪在陈东面前,身边的几个人也有些蒙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把总,曹百总喝多了,念在他是初犯,大敌当前,还请让他戴罪立功。”
“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看在曹总兵的面子上,宽恕他这一次。”
四个亲兵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开始给自己的百总求情。
“擂鼓,集合!”
集合的鼓声瞬间响彻在城市的上空,还在熟睡中的军卒立刻翻身起床迅速开始穿戴整齐,往外奔去。
陈东已经把五个队的军卒重新打乱,按照他的模式分成小组管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已经融入进去。
练兵大致相通,但细节上还是有所不同。
陈东练的兵更具有凝聚力,现在让他们打乱混编,是为了以后能发挥出更大的战力。
至于军阵,则不是他主要训练的方向,没有长时间的积累,靠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根本做不到变化自如,只能做到简单的防御阵型。
这些新兵经过战场的洗礼,已经开始褪去身上的青涩,开始向成熟的军队迈进。
新官上任三把火,陈东本想着是曹变蛟的亲兵,不想跟他们为难,之前一直在赶路,也没时间去管理。
这才刚停下来,这些人就开始了肆无忌惮,还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老虎不发威,还真拿他当病猫了,这次不立威,怕是手下的五百兵都要有所意见。
老兵们做的事,他们可都看在眼里,喝酒吃肉玩女人,谁不想要,凭什么同在一个军营,他们可以,自己就不可以。
虽然军规明令禁止这些事,但在曹变蛟的军营,这种事只要不耽误打仗,是被默许的。
但在陈东的手下,这些事则都是被禁止且不能做的,完全跟别的队不一样,上命难违,他们也只能忍受。
“军中有十几个女子,都是城中的贫民,大都是被抢来的,家中人或被打,或被杀,暂时安置在了一间杂物间内。”王五这时候上前,在陈东耳边低语道。
陈东眉头紧皱,看向跪在地上的曹凉,双眸之中迸发出无限的杀机。
“给曹百总讲一下,他都犯的哪些军规。”
王五走到曹凉的身后,举起手中的刀,周围还在讨论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强抢民女,欺凌百姓,乱杀无辜,私自带妇女入营,违反军规,以下犯上,斩!”
“你凭什么杀我,你敢杀我,等着曹将军治你的罪吧,我在下面等你。”
曹凉一身的酒意早已消散,抬头看向众军卒。
“兄弟们,陈东违抗曹总兵的军令,擅杀军中将官,这次死的是我,下次死的就是你们。”
“何不杀了陈东?我去曹总兵面前给他表功!”
这一番话说完,那一百亲兵竟然有些蠢蠢欲动,看向陈东的眼神都开始变了。
王五等人见状,已经抽刀护在陈东身边,满脸警惕的看着这些人。
只有陈东当初带的一百多人,攥紧拳头时刻注意着这些亲兵,准备上前去阻拦。
孙安在一旁听了两句就上前,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块布,把曹凉的嘴巴给塞满,不让他再多说哪怕一个字。
陈东目含杀气,眼神锐利,一眼扫过那群亲兵,然后示意王五等人退到一旁。
“谁要杀我?站到前面来!”
“曹凉以下犯上,就算是曹总兵亲至我一样砍了他的脑袋。”
“大家用心想一想,自己的婆娘被或者女儿被欺负,你们会如何?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周围的军卒先是一阵沉默,之后陡然传出来一个弱弱的声音:“该杀!”
“杀!杀!杀!”
随后一个接一个的杀字,山呼海啸般的响彻在寂静的夜晚,宛若一头雄狮苏醒。
陈东挥手示意,止住大家的喊杀声,开口道:“在我手下,只有三个要求,第一,听话,第二,听话,第三还是听话。”
“我们是兵,不是贼寇,缺女人没有错,但是不能抢,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众人皆是大声呼喊,在这一瞬间,心底的一丝心弦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般,觉得眼前的陈东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杀!”
陈东扫了一眼地上在呜呜挣扎的曹凉,然后看向孙安。
孙安会意手起刀落直接一刀抹了曹凉的脖子,鲜血喷洒出来,滚烫的血液如同喷泉一般涌出。
军中上下尊卑,比起其他地方则更加的严苛。
文官斗争斗的再狠也不过是手中权力的博弈,最终失败也大都是罢官归乡。
但是在军中,则是充满着各种严苛的军法。
在军营之中,上面想要摆弄下面的军官,则是非常简单,随便一个帽子扣过去,都是杀头的罪名。
现在明军中大都是上面自己人,因此才那般骄纵,当然也有放纵的意思在里面,毕竟要养军队,朝廷没有足够的银钱,就只能想办法。
下面的人搜刮到钱财,也都会给上面准备一份,这才是放纵的根本所在。
陈东直接杀人,当然也怕激起兵变,就算自己侥幸不死,那在官场的道路上也基本会断绝。
所以杀曹凉的时候着重强调的是以下犯上,甚至他还想鼓动兵变,就算是官司打到曹变蛟那边他也不怕。
最大的底气还是手下的五百人,这些人跟着他最久,最是听话,也是他底气所在。
他们现在大都是下面的基础军官,凝聚力不用多说都是靠着陈东过日子,十分的耐打。
“你们四个,念在是初犯,允许戴罪立功,少于五个流贼的首级,一并处置。”
陈东并不想做的太过分,处置了首恶,其余的四个人他并不打算处罚。
大战当前,不宜多生事端,曹变蛟那边还需要交代,一个曹凉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处置过广引起不满,那兵变可就是近在眼前,那种结果无疑是双输的局面。
连一百人都压不服,那么以后他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曹变蛟也将失去对他的信任。
人群之中显然还有不服之人,面露愤慨之色,满脸的怒意,很明显是跟曹凉交好的人。
曹凉这人能够在百总的位置上,还是有一定能力的,不然也不会被曹变蛟信重。
“不日流贼就会攻过来,你们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这次立功最多的人,我会给他表功,让他接替百总的位置。”陈东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就瓦解了亲兵中大部分的怨气。
有甚者,已经在摩拳擦掌,百总的位置充满了诱惑,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地位。
恩威并施,斩杀曹凉是立威,百总的位置,就是施恩。
只一味的立威,一次两次侥幸没事,时间久了肯定会引发兵变,人不是机器,是感情动物。
只一味的施恩,会让人觉得软弱,容易骄纵手下的士兵,时间久了容易骄狂自满,人有欲望,是怎么填都填不满的。
拥有官身,就意味着光宗耀祖,每个底层士兵都在朝着这个方向拼命。
大明朝立国近三百载,政府的统治已经根深蒂固,官位自然吸引人。
明朝此时的战功全看主将的意见,普通的军兵想要出头极为困难,就算是斩获了首级,也大都是是饷银奖赏,还要被上级盘剥。
想要叙功,必须得到上级的看重信任,不然一层接一层的批复,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到时候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能够做到赏罚分明的将领,基本上没有,哪个不是紧着自己信任的人往上提拔。
陈东之所以能够出头,也是在曹变蛟眼前露脸,被他看重,不然只靠军功,他永远都只会是个大头兵。
当然他自身的实力还有学习能力也至关重要,不然就算坐上高位,没有能力,迟早也会被撸下去。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永远都是骗人的,人生需要经营,没有强硬的后台,哪怕你是块金子,也永远发不出光亮。
酒香也怕巷子深,深巷中的酒,谁能闻到,就算是再好的酒都需要宣传跟包装。
“把总,蒋知县把人都送来了。”王五走上前来说道。
“行,我去看看。”
陈东直接让众人都散去,带着几个亲兵往外走去。
陈东来到营外,看着跪在眼前百十号衣衫褴褛瘦弱无骨的囚犯,有年纪大的有年纪小的。
上年龄的四十多岁,年幼的十四五岁。
“你们想继续回去牢里,还是想活命?”
众人抬头看向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眼中充满着疑惑的身色。
“不久之后,流贼就会攻城,想要活命的人跟着我杀流贼,活下来的人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或者可以入军籍参军,不想参军的人可以回家,你们也可拒绝再回牢里去。”陈东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些人是陈东给知县那边争取过来的人,看过卷宗之后陈东挑选出来的人。
“如果战死了呢?”一个囚犯弱弱的问道。
“回到牢里确实可以苟延残喘,你可以回去,没人强迫你。”陈东面无表情说道。
一众囚犯立刻陷入了沉默,在思考着这个决定他们命运的选择。
“我跟着你杀流贼。”一个披头散发的囚犯,首先出声,听声音才二十多岁。
“你叫什么名字?”陈东看向出声的人,问道。
“我叫赵良平!”
陈东嘴角翘起,微笑道:“算你一个,给他开锁登记,回家报个平安,半个时辰后来军营里报道。”
“你就不怕我跑了?”赵良平看着身边的衙役直接帮他解开缚手的绳子疑惑道。
陈东沉思片刻,做出回应诡异一笑道:
“你跑了确实不好找,那你之后就一辈子都是通缉犯,或者你加入流贼,迟早有一天也会死在官军的手里,但肯定会连累家人,该怕的不是我,是你们。”
“跟着我,才能增加活下来可能,才能一辈子光明正大的做人,不然你一辈只能提心吊胆的活着。”
“好!”赵良平说完就真的离开,不多时就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也跟你杀流贼。”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不多时众人都开始了报名,没一会这里的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城门大关,想要逃出去并不容易,大都是老实的贫民,没有那么多心眼,不然也不会被关进牢里。
陈东之所以用这些囚犯,是因为这些人大都是得罪了当地的富户豪绅,是被欺负的底层无辜的人。
给他们个机会,总好过城破被流贼利用,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顺手而已。
陕州是祖宽跟左良玉的后勤补给站,背靠黄河,只有三个城门。
虽说没有大城那么城高墙深,但想要攻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陈东要做的也不是守城,而是尽可能多的拖住流贼,他手下的兵要是正面碰到流贼,怕是一个回合下来就得全交代在这里。
一味的守城不是良策,正面突破更是不可能。
这就极为考验情报能力了,在城里双眼一抹黑,根本什么都做不成。
蒋知县连派人出城都不敢,指望他获取有用的情报,有点太想当然。
早在陈东在城外的时候就把几个身手利索的人派遣出去打探情报去了。
现在他带的兵都是曹变蛟手下的兵,之后要是单独出来,也带不出多少人。
现在他需要思来的是怎样才能组建自己的班底,这个年代亲族非常重要,但陈东家里人基本上都死绝了,就算是都在,他想想就是一阵恶寒。
就算是自己的亲族,他也忍不住要吐槽一声,吃喝玩乐可以,带兵杀敌?别开玩笑了。
这次也是一个机会,农民军中不乏一些前明军,他们都是常年积累训练军卒,这些都是现成的兵源。
但是也有一个问题,这些人野了一段时间,收服起来肯定麻烦不会小。
即便是这样,也要比重新从农民中训练来的快速便捷。
现在正是立功的时候,可没有时间去给他训练新兵。
如果这次有机会,可不能让曹变蛟再杀人了,还得想个办法才行。
陈东这次带兵出来,算是一个尝试,已经拥有一部分自主权。
陕州知县并不是惧怕曹变蛟才放低姿态,而是惧怕流贼,才惶恐不安。
明朝大部分地方官基本上对于官军都是不让其进程,给不给粮草接济则全是看人下菜碟。
这也是明朝官军很多时候对地方上的政权有敌视的原因。
县官不如现管,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很多地方他们都会有合理的理由去搪塞。
哪个地方官不是欺上瞒下,对于皇令都敢阴奉阳违,更别说一些低级的武将了。
这次能用流贼的威胁拿捏住蒋知县,不然恐怕连最基本的粮草都难以解决。
洪承畴之前总督五省军务的期间,下面的州县如果不是被流贼威胁,都是只管自己的地界,对其他外县或者军兵大都漠不关心。
陈东整装带着几名亲兵开始去巡查城墙,不想正好碰见蒋知县带着守城的卫所军。
蒋之函身边跟着一个着甲的青年将官,身后跟着十几名军兵还有衙役。
陈东心想,这应该就是卫所千户了。
走到将知县身边,陈东双手抱拳,并不曾缺了礼数。
蒋知县走上前来,给身后的青年让出身位,介绍道:“这位是张千户,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城防。”
卫所的千户在明朝为正五品的官职,比起陈东都要高上几品,但是在蒋知县面前依旧要略低一些。
陈东微笑着打过招呼,并不是十分在意,一个千户而已,他手下的千人队真要论战斗力,跟正经的营兵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已经把物资都运送过去了,将军可曾收到?”蒋之函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的询问道。
“还要多谢县尊送的肉食,在下替手下的将士多谢了。”
陈东之前出营门的时候就见到了送来的肉食还有各种蔬菜,从这方面来说,蒋知县算是比较知趣,并没有克扣。
蒋之函身位知县,姿态放的足够低,能过的这么滋润,可见眼光跟见识都不一般。
“将军客气,若是还缺什么尽管开口。”蒋知县拿着扇子猛扇两下,笑道。
流贼近在眼前,他也颇为无奈,卫所的战斗力,他可是一清二楚,连出门迎战都不敢,现在能依赖的只有陈东带来的六百营兵,毕竟他们都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
如果他知道陈东带领的人是前两个月才招募的,怕是一口老血都能喷出来。
“将军,守城的事...?”蒋之函眯着一双小眼,担心道。
陈东沉吟片刻,为难道:“县尊,还需要等一些时间才能确定。”
“还有等多久呀?”
陈东皱眉撇嘴道:“快了,别着急,不久之后就会有消息。”
“行,那就全仰赖将军了。”蒋知县十分迫切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