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怜夜半虚前席

陈弘想不想当官？

当然想，非常迫切的想！

穿越七年，他做梦都想为自己谋一个出身，不然也不会努力经营家族产业，把一个小富之家打造成如今的宛城巨富！

想要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并且活得自在，就必须得往上爬，奋不顾身地往上爬，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可阶级跃迁，终究不是那么容易。

生意上，陈弘可以用后世的手段来聚敛财富。

但门第郡望，不是他数年努力就能弥补的。祖上没出过高官，不是本地望族，你也想成为世家大族？

纯属痴心妄想！

就算以陈氏如今之富有，在宛城那些豪族眼中，仍旧是铜臭之家，遑论更高级的世家门阀。

但如果当上了秩千石的县令，那就不一样了。

以陈老爷子如今的年岁，以秩千石为起点，将来未必不能摸到州郡级别官员的门槛。期间陈弘再举孝廉入仕，一路攀升，不久的将来，宛城陈氏必然会成为世家大族。

乱世之中，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所以说，一个宛城令的官职，诱惑不可谓不大。

但面对贾诩抛出的馅饼，陈弘却果断拒绝了，正如之前拒绝郭嘉一样。

并非陈弘不想要，只是他深知以自己今日的功劳，并不足以换取如此高位。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如此情况下，贾诩给出的很可能不是馅饼，而是诱饵！

见陈弘一再推诿，贾诩叹了口气道：“今日除贼，少君劳苦功高，老朽本想为令尊谋个官职，怎奈少君一再拒绝，老朽也不好强求。

既然如此，陈氏今日之功，便按照军中律例赏赐，少君以为如何？”

闻言，陈弘眼睛一亮。

贾诩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似没给什么好处，但其中大有玄机。

依照军中规矩赏赐陈氏部曲，言外之意就是要把陈氏部曲并入军中。虽然名义上成了张绣麾下的将士，但这些人还是他陈氏的私兵。

贾诩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在释放善意。

时下乱世，再大的官职都是虚的，看着风光而已。很可能好处没有，黑锅全背。

只有手中的军队，才是最可靠的。

无论张绣有任何动静，或是想做些什么，都必须依靠麾下将士！

贾诩是在告诉陈弘，从今往后，你陈氏也算半个自己人了。

这，才是陈弘高兴的真正原因！

“多谢先生赏识，小子感激不尽！”

陈弘冲贾诩拱手一礼，心中长舒了口气。

今晚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见陈弘心满意足，贾诩眼中露出一抹满意的神情。

此子是个聪明人啊！

“此乃应得之功，少君不必客气。”贾诩挥了挥袖，满脸关怀道，“方才少君说无心功名，老朽以为不妥。大丈夫处世，岂能碌碌无为，但不知少君可曾举了孝廉？”

见贾诩忽然变脸，语气犹如关怀自家子侄般，陈弘微微一愣，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子至今仍是一届白身，倒是让先生见笑了。”

孝廉是这个时代的功名，大抵相当于后世明清时期的进士，是最为正统的晋身路线。

“以少君之才，竟没有被举孝廉，此乃州府之过也。”贾诩满脸惋惜道，“若少君不弃，老朽愿禀明将军，为少君谋个出身。”

陈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却也只能拱手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贾诩满脸正色地挥手打断。

“此乃为国举贤，少君不必言谢……但眼下却有一桩难事，还请少君为老朽斟酌一番。”

闻言，陈弘脸色一变。

淦，我就知道这自己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纵然心中十万个不愿意，陈弘也只能故作热切道：“但不知先生所言何事，但凡小子力所能及，虽万死而不辞！”

贾诩笑了，笑得很开心。

听完他的要求后，陈弘整个人都沉默了。

“此事确实有些难度，少君也不必急着回复，可回去好生思索一番。”

见陈弘为难，贾诩十分善解人意地笑道。

“多谢先生，小子告辞！”

陈弘深吸了一口气，冲贾诩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去。

可还没走几步，身上忽然掉出一卷竹简。

再看陈弘，却浑然未觉，仍自顾自大步离去。

贾诩瞥了一眼地上的竹简，开口唤道：“少君且慢，有东西掉了。”

话音落下，这边背对贾诩的陈弘，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贾文和，你这老家伙算计了我一晚上。

现在，该我表演了！

急忙转身将地上的竹简捡起，陈弘向贾诩拱手道：“多谢先生提醒，不然今日痛失至宝！”

见陈弘满脸紧张，贾诩开口笑道：“少君怀中是何经典，居然能称之为至宝？”

陈弘神情肃穆道：“春秋大义，不敢忘怀，此书正是《春秋》。”

“孔子所著之《春秋》？”

“非也，实为《春秋左氏》。”

闻言，贾诩面色微变，眼中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情。

“莫非少君精研过此书？”

贾诩下意识问道，随后却自嘲一笑。

以陈弘的年纪，要说对《左氏春秋》有什么独到的见解，贾诩是绝对不信的。之所以有此一问，实在是这本书对于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毫不客气的说，这世上论起对《左氏春秋》理解，他贾诩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陈弘连忙摆手道：“先生说笑了，春秋大义，何人敢称精研？小子虽读此书多年，但收获却寥寥，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无妨，圣贤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少君既有所得，不妨传授一二，让老朽也聆听大道。”

“那小子就献丑了，粗浅拙见，还请先生斧正。”陈弘正色开口道，“春秋有大义，忠君、报国、安民、定疆……”

听陈弘一番谈论，贾诩不禁点了点头。

虽说只是一些显现的认知，但以陈弘的年纪，能有这些见解已是难得。

陈弘讲了一段对春秋的理解后，见贾诩听得认真，便开口感叹道：“小子一点拙见，倒让先生见笑了。自古以来，历代治《春秋》者，无人能出贾生其右，只叹吾生也晚，不能聆听教诲。”

听到‘贾生’二字之后，贾诩脸色又是一变。

“少君似乎对贾生颇为推崇？”

“这是自然，古来贤才，未有如贾生者，只可惜……”

“可惜什么？”贾诩皱着眉头追问道。

陈弘摇头叹息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听完这两句诗，贾诩整个人愣在原地，瞳孔猛地一缩，脑中好似有根琴弦忽然崩断，震得他耳目失聪！

“先生无恙否？”陈弘满脸关切道。

贾诩这才回过神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打量着陈弘。

“少君……唉……”

贾诩欲言又止，脑中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朽累了，少君请回吧。”

“先生安歇，小子告退。”

陈弘拱手一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