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那时,天边的太阳已然摇摇欲坠,余晖透过木窗撒在我的半边脸上。
我们探讨了很久,最后提议去一趟泉州。
家祖既然想把玉环的事瞒了下来,必然不会让当年那些知情人长存于世,而现在唯一线索只有这个冯夜玉。
冯和一支的族谱上记载着他的事迹,那么他的祖上可能和冯夜玉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无声息的清风进来,冷得我突然哆嗦了一下,这才发现屋外的月亮升到了半山腰。
于是我便在那里住了一晚。
料峭春寒,让山上的夜晚显得愈加幽冷。
我抖了整整一夜冷气,看窗外的海棠落了又落。
裹紧被褥,我反复在脑海里回想白日冯谿生所说的话,后知后觉这座山的神秘之处。
我以前一直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可是经过多年野外工作,渐渐的,我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不一样的敬仰之情,直到那天,我更加确信了这个世界存在超出了人类认知的东西。
观雨山就像是一个中枢站,它不仅指引着那些亡灵回到归属,也保护着它们不受侵害,而那位老者可能是这个‘中枢站’的‘负责人’,只有处于灵魂状态才能与他相见。
翌日,临走前,冯谿生对我说:‘元兄,原谅我不同你下山。无体的日子太过煎熬,这里的日子于我而言很自在,你且不用担心。元兄,保重,祝君遇赤诵,见芳菲。’
我拜托以游医自称的友人替我去泉州打听消息,从春天等到晚夏,烈阳晒枯了屋院的月季丛,友人一手牵着瘦马,一手摇着蒲扇停在路口的苦柚树下。
我连忙迎他进屋,给他倒了杯凉茶。
他咕噜着喝了好几口,歇了一会儿才恢复神气。
他说:‘我听你的安排,先在冯府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下来。
后向当地人打听了冯氏支堂的所在,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妇人。
她穿着朴素的服饰,一眼望过去,最值钱的可能是发髻上绾的那枚银簪,可上面的手艺我只在宫里面见过。
我拿着香火走近的时候,她身侧的丫鬟蓄势待发,头上的瓦板也略微松动,我故作镇静地慢慢靠近,在堂前磕了三响后,才把请香插进牌位面前的紫炉中。
我转身欲走,那个妇人叫住了我:‘可是寻有鹤?’
见我没有说话,那妇人又说:‘有鹤如果知道他的朋友来看他,他一定会好很多了。’
我随她一同上了马车,车子停在挂着‘冯’字的宅邸,门前站着两三人,为首的男人看年龄接近不惑。
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先下车,我便听见男人忧急的声音:‘夫人,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让为夫好是担心啊!’
我随后跟上,男人看见我下车,一脸警惕,问:‘您是?’
妇人连忙先行开口稳住他的情绪:‘他是有鹤的朋友,我带他来看看有鹤,也许能让他开心点。’
男人面色含歉,带我进屋。
这个男人就是这家的家主——冯政,冯和的父亲。
而冯有鹤则是他的二儿子,名仁,字有鹤。
和你所说的一样,冯仁得了很重的病,请了宫中的太医看过后也回天乏术。
我打扮好出现在冯氏祠堂,他的母亲看衣着很自然会把我认成是为冯仁祈福的好友,毕竟府尹大人的二儿子得病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泉州了。
我见到了冯仁,瘦得皮包骨头了。他面如菜色地躺在床上,虚弱地抬起手臂邀我坐下,我感觉如鲠在喉。
他已经认不出来我是不是他好友了,只是看着衣着装扮觉得亲切,便叫我阿澜。
‘阿澜,我感觉你变黑了。’
‘哦,灯熄了。’
‘阿澜,几日不见你怎么长这般高大了?’
‘抽条了。’
‘二十好几还在抽条啊?真是新奇。’
‘嗯。’
‘阿澜,陪我下会儿棋?’
我把桌子移到床前,把白子放在他的跟前,他看了一眼,没有动。
哦,差点忘了他动不了了。
于是我一手落黑子,一手按他指示落白子。
他幽幽开口:‘阿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呃……就是不像今天一样。’
‘那可能是你记错了。’
‘真的是这样吗?’
‘嗯。要下哪里?’
‘那里,啊啊,对,就是那里。’
我们不知道对弈了多少场,最后他望着床顶,笑着叹气:‘阿澜,好怀恋我们以前念书的日子啊,早知道当初我就好好学习了。’
‘别怀恋。’
‘阿澜,其实你知道吗?我最放心不过的是恣意,你代我给她写封信好不好。’
‘不好。’
‘阿澜……。’
我捏了捏眉心,郑重其事地说:‘我是说等你好了,自己亲自去给她说。’
冯仁睁大眼睛看着我,只是短暂片刻,便自嘲地笑出声:‘阿澜,我知道你是舍不得说起了玩笑话,我也很感激走之前还能见到你这般挚友。阿澜,不用这样,我其实早已经接受了。’
我把你给我的那块玉石放在他的手心,把你说给我的话传达给他听:‘你把这块璞玉放心口位置,任何人问你你都不要拿出来,这是救你命的关键。我这次去了趟西边,遇到了个奇医,向他讨要了些草药,煎以服下,日日两次,万不可断。’
‘阿澜……’
‘如果你还想娶杨恣意的话,就听我的。’
冯仁眼眸微眯:‘你不是阿澜。你是谁?’
‘好人。’
我把你给我的草药交给了冯夫人,让她暂且保密。
她激动地差点给我下跪,我连忙扶住了她,并告诉她三日之后再来。
临走前我对她说:‘冯夫人,有鹤的屋子着实太阴冷了。’
三日之约那天,我看到冯仁果然被转移到向阳的屋子里,打开窗扉就能看见湖水,连周围都装点了各式花木。
我还是穿着上次那套服装进去,看他面色红润了不少,替他把了下脉,已经没有上次那么严重的肝肿脾虚了。’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着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医术之面有如此天资啊?话说我行医多年,就几乎没有见过你给我的那些草药,其中一两棵好像是百年难遇的存在,我只看见过我师傅采到过一次……’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这个嘛,可能是巧合吧,好了,继续说吧。’
‘巧合吗?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好运啊。好吧,我继续,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