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琳最后一次见龙芥是在表姐家,那天之后,他就没踏进过办公室一步,但每天会有一个电话过来,粗枝大叶地说一下调查的进展,似乎也不见有什么实质进展。他杀了赵善淳和尼姑,又杀了高剑霞,却只字不提,她也就无从知晓。但她对龙芥的本事有认识,他抓起把风闻一闻,就知道妖精的所在,这么查下去,总会追到汤仲翔身上,时间越往后拖,她就越发不安,汤仲翔不能有危险,他关系到自己的婚姻,而婚姻是地下工作的掩护,所以要力保他。
还没想好具体措施,就发生了戏院里的暗杀事件,自己失态了。她不怕死,不怕鲜血,但一想到那具尸体差点就是哥哥,意志力便一下涣散了,这才拉着汤仲翔倾吐,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忘记了严格的保密规定。他一个普通人,不是革命同志,又没受过地下斗争的训练和锻炼,没有铁的意志,指望他严守秘密,实在是勉为其难的事。和他之间的一切,包括婚姻的安排,都是为了掩护地下工作,更好完成党的任务,不应夹杂儿女之私。她早抛弃了封建的贞洁观,从不在乎肉体关系,但学会了提防感情,地下工作中,感情是最危险的东西,无论是男女之情,亲人之情,任其泛滥,就会影响判断,招来祸害,党的地下斗争已有十多年历史,惨痛教训不胜枚举。而自己的行为,恰恰就是受了男女之情的左右,混淆了公与私的界限,想到这,连打了几个寒颤。
汤仲翔的素描像摊在茶几上,她拿起来,越看,越觉得流露了太多的爱意,她真的那么爱这个人吗?这可要不得,犹豫了又犹豫,一撕为二,又一撕为四,继续撕下去,直到变成一堆蓬松的碎纸屑。捧着那堆纸屑走到卫生间,扔进抽水马桶,放水一冲,看着它们一圈圈打着漩涡卷下去。艺术的东西总难脱离情感,而情感是原则的大敌。她的脸成了白瓷,眼圈下面现出两抹青,听着水箱里汨汨进水,呆呆站着,竟忘了时间。
至此,睡意已经全无了,工作的热情倒是唤了起来,想起“上田工作”的报告刚写了个粗稿,便拿出来重新润了一遍,等一切妥帖了,才翻成密码。睡下时,已听到雄鸡在报晓了。
次日睡得晚晚起来,拉开窗帘后,见阳光白亮而干爽,推开窗,风吹到脸上没一点冻意。连冷了几天后,气温又回升了。打了个电话到伦宅,汤仲翔不在。因为手头另有要紧的事,只好先搁下。
她挑了件天青的外国绸衬衣,那料子质地很奇怪,比泥鳅还滑,一直少穿,今天偏喜欢这滑溜的感觉。又配一条淡褐毛裙,外头套件瓜仁白的薄风衣,坐上老爷子的汽车去了趟黑眼睛舞厅。
这一遭走完,密码报告便到了俄罗斯歌女柳芭手里。幼琳走后,柳芭打了个电话,随后叫了人力车,直奔霞飞路一家咖啡厅。她见客人里头有一位塔斯社的助理记者,便坐到他邻桌,叫了咖啡悠然喝了起来。咖啡喝完了,报告也悄无声息地易手了。那位助理回到社里后,报告便化作加密电波传到了海参崴,接着传到了莫斯科。
这一头,幼琳从黑眼睛舞厅出来后,坐车到南京路,打发司机回家,改乘公共汽车去虹口上班。路过北四川路8号的新知书店时,进去翻阅了几本书,买了本日华字典后离去。嗣后,书店老板在她翻阅过的《华南植物志》里,找到一份同样的密码报告。他不敢稍有耽搁,将文件卷起,藏在三轮车的轮胎里,装了一车书,送到南市的另一家书店。过四川路桥时,一车书受到仔细搜查,每本都被翻过,却没人想过查轮胎。因为无可疑处,就被放行了。就这样,这份报告顺着中共地下交通线,辗转到了延安。
将情报全脱手了,她才到办公室,已是近11点了。直接上楼到岛津龙芥课长办公室,敲了敲门。如她所料,毫无动静,便从包里取出钥匙开了进去。在她面前,龙芥是没有秘密的,一切都敞开。
办公室的气味很熟悉。他每天在办公室吃花子做的便当,经年累月,积累起大根(萝卜)和纳豆的余息,又掺和进墨汁的淡臭,书籍的霉香,成了他这个人的气息印记。竹帘垂落,窗台的那株豆科植物已在阴影中萎谢。她过去拉起了帘子,风铃声中,阳光斜射进来,屋子半明半暗了。见桌上有半杯残茶,便随手取来浇进花盆里,能听到干渴的泥土在嘶嘶嘶地拼命吸。放回茶杯时,注意到下面压着张纸,用毛笔写着五个数字,数字下是“今井”两字,想必是今井武夫的电话号码了,她一眼瞥过,早把号码牢牢记住了。
每次进龙芥办公室,他都开着无线电,所以她也去把无线电打开来。一阵吱吱喳喳预热后,公共租界一个英文台在播清谈节目,主持人说着美国英语,连讽带刺地抨击着日本人。龙芥对英美方面的情报很重视,所以常年听他们的批评,从中捕捉蛛丝马迹。她半听着无线电里滔滔不绝的评论,扫视着眼前的书架墙。看龙芥的藏书,谁都会以为主人是中国人,因为泰半的书都是中文的,从线装书到鲁迅作品,无所不包,而新文学作品又占了主要位置。日文书因为少,倒显得突兀了,她看到一本横光利一的《上海》,随手抽出来翻了翻,又塞了回去。
两天没接到龙芥的电话了,从一早起,又联系不上汤仲翔,她有不详的预感,也许龙芥已经抓到了汤仲翔。若汤仲翔真落在龙芥手里,该怎么办?闭眼想象汤仲翔被五花大绑的样子,发现结论并不费力,只能毫不犹豫,消灭龙芥。但自己的任务是替党和共产国际收集日本的情报,而不是消灭情报来源。杀死龙芥,日本方面要报复,组织上也要追究,因为汤仲翔从来不是组织要保护的人,怎么能为了他干掉龙芥,使好好的工作中断呢?
如何才能除掉龙芥,又不与自己扯上关系,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竟忘了时间。突然,无线电里滔滔不绝的英语停住了,换上了音乐。接着音乐又停了,换了另一个声音说:“各位听众,节目要中断一下。我们了解到刚刚有突发事件发生,大队巡捕包围了汉口路的兴旺达旅馆,据悉,黄道会的匪徒,昨晚占领了整座旅馆,并控制了所有员工和客人作人质。旅馆的一位茶房趁匪徒疏忽,偷偷溜出来报了警,事件才得以曝光。我现在根据在前方采访的三个同事轮流打回来的电话,向大家实时报道现场的情况……”
她屏息静气听了一会儿,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粗略。黄道会是土肥圆控制的汉奸组织,与特务部是密切协同的,这次带队行动的人,只能是龙芥,他跑去那里大动干戈,也只会跟上田工作有关,这是他眼下唯一的任务。汤仲翔一天一夜没回伦宅了,他能去哪里?一定是卷入了,一定!
于是奔下楼去,拦了辆人力车,拉到三马路。
等她赶到时,一切都结束了。警车、救护车来了一大堆,救火车在用水管清洗路面,水是血红的,顺着阴沟流淌。硝烟还没散光,大队巡捕拦起了路面,行人全部绕道,一辆黑色的密斗卡车刚开走,显然是拉走尸体的。但市民越积越多,兴奋地在看热闹,交流各自的所见所闻,听上去已经离奇不堪了。从硝烟和血水看,死的人不少,但里头有没有岛津龙芥,有没有汤仲翔,无从得知,也无从问起。她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两只手掌心里全是冷汗,双腿软得面条一般,一时没了主意。
天气倒是温煦的,阳光比前几天都灿烂,她提醒自己沉住气,脚下漫无目的乱走,不知不觉到了二马路永安公司后门,走得太急,竟出了一脖子汗,举手去解风衣扣子,手却抖得厉害,解来解去没成。如果汤仲翔真死了呢?想到这,突然陷进巨大的空虚里,周围的建筑、汽车和行人都化成了雾灰。她提醒自己,这样要不得,眼里却涌出了泪,只好尖起手指拭掉。
她强迫自己冷静,心想,瞎着急不管用,何妨再给汤仲翔打个电话,万一他回家了呢?于是路边找了公用电话,拨了过去。伦宅的电话响了又响,一直不接,她已经要挂掉了,突然又被接了起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气喘吁吁说:“哈喽?”带着洋泾浜的腔调,一听就是洋人家里的下人,原来正是刘妈。幼林问她汤少爷在不在家,刘妈道:“回来了,回来了,可是刚刚又走了……你等等……”便没声音了。过了好一会,话筒里传来汤仲翔的声音:“是幼林吗?”她抚着胸口,差点说不出话,硬是装作没事似的,淡淡说:“汤少爷,找你真不容易啊。”他急急说:“我知道,我现在急着出门,这样好不好,一个钟头后,你到国际饭店的大堂酒酒吧,我们在那里碰头,一个钟头!”也不等她说话就挂了。
她一点不嫌他粗暴,听到他声音,高兴还来不及。太阳突然隐去了,天换成冷冷的金属色,她却看到世界光芒灿烂,脸上压制不住地绽出笑来。这里到国际饭店没多少路,时间足够,就从后门进了永安公司,上楼看居家用品,虽然仲翔等不到搬新家的那一天,就要离开上海,但不管男主人在不在,婚房总是要好好布置的,总有一家相聚的时候。
汤仲翔这时正开着汽车,送池彩娣回斯文里。她随他从兴旺达旅馆溜出来后,坚持要搬回老地方。她没明说,但从她神情里,他已经明白,这是要与过去一刀两断,包括与他的关系。他无话可说,也无能为力,只得依了她,雇了一辆出差汽车回到伦宅,收拾好她一点点的私人用品,打成一个小小的包,再把伦纳多的汽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准备将她送回斯文里。事情已经过去,那辆汽车终于重见天日,不必窝在车库里躲藏。他刚刚把车子挪到大门口,替池彩娣打开车门,就见刘妈嘴里喊着有电话,从屋里冲出来。他预感是幼林找他,果然没猜错,而他也正急着要见她。一想斯文里距国际饭店近,就约幼林在那里碰头。
进了酒吧,幼林已经在了,经历了刚才那一切,远远见到她,竟然发自内心地欣喜,不由附身将她一把拥进怀里了。她任由他抱着,也不知多久了,他才放手,在旁边沙发坐下,长长舒了口气。她扬手加了一份咖啡,见他不言语,只管盯住自己,道:“这么看着我,没见过吗?”
他继续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不言语。服务生过来放下杯杯碟碟,他端起咖啡啜一口,加了奶调匀,连喝了几大口后,道:“好喝,”放下杯子,才想起她的问话,道:“好像很久很久没见了。”
她见他头发凌乱,一脸胡子茬,衣服不再挺括了,端杯子的手也是黑的,不禁联想起马路上流淌的血水,也有种生离死别后重逢的感觉,默默了一会儿才道:“什么很久,就隔了两天。”
他现出愕然的样子:“是吗……”
“怎么不是。”
他想了想道:“还真是的……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发生的岂止是事情,打得那么厉害,夷场开埠以来,好像还没发生过。”
他仰起眉头道:“你知道了?”
“上海滩还有不知道的吗……电台不停在播,所以就去兴旺达找你,没找到,漫天呛鼻子的硝烟味老远就闻到了,三马路上遍地的血水,全租界的巡捕都上街了,挤也挤不进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好吗?”他茫然地点点头,却没开口。她说:“仲翔,我是你太太。”
他仰起脸,不知怎么说。池彩娣的故事太长,太复杂,也过去了,何必去提。可是,不提池彩娣,就没有故事了,临时现编一个,好像才气彻底枯竭了。戴幼琳只当他惊吓太甚,耐心等着,小口啜咖啡。他终于说:“幼林,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于是,他把池彩娣的故事,原原本本全说了。
她听了,彻底失语了,等再次开口时,问了一句:“你真的和她生了孩子?”他点点头道:“是的,不过都过去了。”她说:“既然过去了,为什么还回头去参和她的事,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他愕然道:“撒手不管的话,她们母女怎么办?”幼琳冷冷道:“她过去没你能行,现在没你,就不行了?怎么了,突然要赎罪了,你的罪那么多,赎得完吗?”汤仲翔见她又暗指过往的事,只有叹气。她想起了托尔斯泰的《复活》,说:“你以为自己是聂赫留朵夫?”
他茫然道:“那是谁?”
“一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
他耸耸肩。他知道幼琳善阅读,说的一定是小说里的人物,他一向对文学没兴趣,眼下更没兴趣了。再说,他也不介意幼琳把自己看成可怜虫,只要自己心里这一关能过去,其它都无所谓了。她见他不语,继续说:“别以为我是小心眼,妒忌她,我才不在乎。我是在替你考虑,有她在,你真的很不安全。”他说:“她不会乱说的。”幼琳道:“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要不是她供出你,高剑霞和金石寒会知道钱到了你手里吗?岛津课长会知道钱到你手里吗?”汤仲翔一时无言以对。她逼问:“她对你的事情知道多少?”他道:“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她道:“那一样糟,她会以为你在跟日本人勾结,传出去,让人误解你。”汤仲翔:“误解就误解呗,你的工作,不也要被人误解嘛。”她说:“不一样,我是在敌人阵营里,这是掩护。你是在自己的阵营里,你的声誉不能有污点。”
她的语气让他心里一凛,再看她眼神,那么绝,那么冷。突然替池彩娣担起了,心想,怎么没提醒她防着点,好在幼琳并不知道池彩娣的住处。这念头闪过后,为掩饰内心的不安,换个话题道:“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岛津龙芥死了。”
他留神她的表情,想看出是震惊、高兴还是哀伤。她久久没动,只问一句:“你肯定?”手不自觉地盖到小腹上。
他说:“当然肯定了,全发生在我眼皮底下,大概中了一百多发子弹,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形状了。”于是把经过述说了一遍。
她听完,眼神有些迷惘,似乎陷入了沉思,那只手下意识地在肚皮上来回抚摸着。汤仲翔想,岛津死了,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没人知道她肚子里的秘密了。她没再吭声,睫毛垂落,所有表情都从那张脸褪去了,空落落地坐着。
漫长的沉默后,才开口道:“这世上要是没有打仗,没有敌我,该有多好啊。”
他觉得她需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道:“很多时候,不是你要选择敌人,是人家要把你当敌人,不信你让岛津课长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试试。”她叹了口气道:“你不必教育我,我每天坐在刀口上,怎么不明白……”话锋一转说:“好了,说说你吧,武汉估计是不保了,国府马上会撤到重庆的,以后中航的基地也会搬去那儿。”他冷笑一声道:“对我们这些飞机师来说,基地在哪儿都一样,最后还是四海为家,死无葬身之地的。”她白了他一眼:“又来了……”他发现自己受她情绪影响,说得太悲观,连忙掐断了话头。
她倒是很快摆脱了情绪的阴影,话锋再一转问:“那么,你会发报吗?”他道:“都学过,发报,维修,枪械,投弹。后来专做驾驶,报务的事情就没再碰过了……怎么问这个?”
她道:“难道我们只办一次婚礼,然后你就离开上海,然后我们就此形同陌路了?”
他想,可不是吗,嘴里说:“你想哪儿去了,当然不会。”
她一笑道:“别忘了,你不仅有一个老婆,马上还会有一个儿子的。”
汤仲翔一怔,又想起了血肉模糊的岛津,想起了他的杀戮和被杀。而他的血脉,却通过她肚里的胎儿得到延续。想到这未出生的孩子,他发现自己没有恶感,只有伤感。是的,一个人被带到这世界上,全然是莫名其妙的,就像自己被父母带到这世上,就像珂莱尔被自己带到这世上,那么被动,那么偶然,和上一代人其实没丝毫关系。上一代那些肮脏的印记,又凭什么打到这些偶然的新生上呢,想到这说:“这你放心,需要我照顾的孩子,我不会逃避的,一定视如己出。”
她笑道:“那你答应和我保持联系,”见他点头,继续道:“要联系的话,你需要会发报。你到了重庆后,会有人给你送密码本的。”他愕然道:“你让我加入你们组织?”她正色道:“仲翔,中国的抗战,是世界反法西斯斗争的一部分,日本是终将失败的,战后,我们都要为国家的复兴奋斗,那时候,我希望你是在人民的一边。”他道:“日本终将失败,你那么肯定?”她道:“日本就算占领全中国,也是徒然的。只要德国的威胁解决,苏联和美国都不会放过日本,对他们来说,日本只是个小虫子,一捏就死了,看看张鼓峰事件的结局就知道了。现在,苏美的战略重点是对付德国,将来转到对付日本时,日本几个月就完蛋了,我们只是等那一天而已。你要好好活着,别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他讽刺道:“共产党也讲吉利?”她笑笑道:“那是我的落后思想没有肃清。”
他若有所思望着她,沉默良久道:“幼琳,这事儿我没法答应你。”她道:“那没关系。反正你是我的丈夫,我们来日方长,其实,我来是来跟你商量婚礼的安排的,你送我回家吧。”
他站起身,她翻着眼皮望着他,却没动。他想起她的身孕,笑了笑,弯腰把她扶了起来。她说:“你好脏啊,都不敢让你碰。”他听出话里肌肤之亲的欲望,笑笑说:“这算脏么?你没看我执飞时的样子,常常几天不洗澡,一身的汗水干了湿,湿了又干,浑身是尘土和机油,脱下飞行帽时,那味道可以熏死蚊子。”她皱起鼻子说:“别恶心人了,快回家,好好洗洗。”
出了国际饭店大门,她就压低嗓子说:“注意没有,有人在盯梢你。”他说:“谁?没看到。”她说:“就坐在大堂阁楼上,西装穿得不伦不类的,老盯着你,贼头贼脑的,一看就是外行。”他恍然大悟道:“那一定是金石寒的人,是来保护我的。你知道吗,自从他知道我是总司令的人,就变得热情得要命,非要负责我在上海的安全。被我谢绝了,看来还是偷偷布置了。”
她的脸一下涨红道:“你是真没脑假没脑?他还保护你?他是想抢回那笔钱。”他说:“不会吧,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现在感觉是一家人了,都是中国人。”她因为生气,适才涨红的脸,一下又转白了,道:“简直太幼稚了,会信这种鬼话。帮会里的混账最不是东西了,为了些须小利,什么都可以卖,我们有多少同志牺牲在他们手里,都是鲜血换来的教训。”
他的车停在白克路,她挽着他,朝停车地方走,微喘着道:“有时候,自己的同胞,比日本人还可怕,他们是在找机会绑架你,抓起来,拼命拷打,逼你说出钱的下落,最后还撕票,有这种人在,真是防不胜防。”她这么说,他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她说:“从今天开始,你马上搬去跟我住,深居简出,婚礼后,乘最近一班船离开上海。”
她坐到车里后,半天不言语,他问:“你想啥?”
她说:“在想怎么除掉他。”
汤仲翔笑道:“怎么可能,他势力这么大。”
她喃喃道:“势力再大也要除掉,那就来个一锅端。”
他只当她在随口发泄心中不满,也就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