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电视台新闻部。
作为首都电视台，事务众多，本就忙碌，尤其是新闻部。
新闻，新闻，新的消息才叫新闻。
新消息怎么来？
靠腿跑啊。
不然难道等同行曝出来之后再重复报道一遍吗？
因此新闻部的办公地点除了早上打卡时员工众多外，基本上是看不到什么人的。
打了卡后就出去匆匆跑外勤。
今天是例外。
没有打完卡就撤，而是坐在各自工位上，捧着煎饼、油条之类的早餐，貌似认真地在工作。
只是一个个目光不时地瞄向主任办公室。
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音乐声。
旋律婉转，还带着一些悲凉，即便这两天听了很多遍，还是让人觉得心有嘁嘁，尤其是他们这些了解歌曲背景的人。
办公室里。
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电脑屏幕侧放着，对着一个年轻男生。
男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戴着副白色金属架眼镜，神色沉静的看完了电脑上的音乐MV。
“陈书，有什么想说的？”中年男人，燕京电视台新闻部的主仁，看着年轻男生问道。
“歌不错，挺好听。”陈书嘿嘿一笑，原本沉静的气质破坏殆尽。
大半年的实习经历让他十分了解这位主任的秉性。
总得来说还算是宽容大度，没什么官架子，和下属也能开玩笑。
“就歌好听？MV不好看？”主任不阴不阳地说道。
陈书收起笑容，没说话。
两秒钟的沉默，“砰”得一声巨响，办公桌上的文件夹被拍得一跳。
“你还特意给它做成MV，好啊，大才子啊，显得你能赖了是吗？还《违章动物》，啊？说话！你不会说话了？对，您会唱，要不您唱出来也行！”
主任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更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到啤酒肚不停起伏。
“上上周我报道的城管没收小贩三轮车，暴力执法导致小贩左腿骨折的新闻，您还记得吗？”
陈书终于说话了。
“你这MV不就是从那个新闻录像里剪的吗？”主任冷哼一声。
他当然记得，就算不记得也被MV提醒到想起来了。
当时新闻一经播出，立刻引起舆论关注，涉事城管很快就被开除处理，有关部门也出面道歉了。
这事就已经了了。
电视台是有揭露社会不良风气的责任，但总不能揪着一件事不放，毕竟大家都是国字号。
而陈书可好，在网上来了个MV，且MV置顶的第一条链接就是燕京电视台关于城管打人事件新闻报道。
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歌唱得是什么一样。
这下瞬间把不看新闻的群体也吸引了过来，这传播力度可比电视台十几秒的新闻片段大得多了。
短短周末两天的时间，不知道多少家媒体转载报道，并斩获多家媒体头条。
“主任您记得就好，您也别那么生气，您先坐，喝口水，我跟您慢慢说。”陈书说着帮主任把水杯移到了手边，还贴心地给打开了杯盖。
放在平日里，这叫做懂事。
可放在现在这种情况，主任只觉得更加火大。
吊儿郎当，态度极其不端正。
他瞪着陈书，眼中除了气愤外还多了些失望。
这个小伙子他是很看好的。
有能力，有想法，还能吃苦，为人处事也进退有据，实习半年来和同事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可以说离转正就差毕业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个聪明人怎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最让他生气的是，这个“聪明人”到现在似乎还不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气到极致，他反而能压制住了，按照陈书说的，坐回了椅子，端起水杯就要喝水，冷不丁又停下说道：
“今早总监打电话问我这事，城管局的电话都打到台长那儿去了，我说我还不清楚，今天上午给他回电话。”
说完，他也不看陈书，喝起了水。
陈书听明白了主任话里的意思，但他也不在意，在发MV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您既然记得那个新闻，应该也记得新闻中事件的最后处理结果。城管被开除，还赔了小贩医药费。”
“怎么？陈青天觉得不够？”主任抬眼。
“够了，只是不够完整。”
陈书没有被主任的阴阳怪气影响，“城管是被开除了，但他老婆恰好被招进了局里，做文职后勤工作，接接投诉电话这些，工资比他被开除的老公每个月低了……整整两百。”
主任已经放下了水杯：“你听谁说的？”
陈书像是没有听到，有些玩味地竖起两根手指：“整整两百的工资啊，少了这么多，哪还付得起医药费，只能先欠一部分。”
每月少两百，这在月薪一两千就算不错的零三年，确实不少了。
但主任听着却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感。
愤怒已经消散，他理解了陈书，但还有些可惜：“就因为这？咱们在做一期报道就是了，有些事不必逞一时之快，换种处理方式……”
“主任你不是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吗？”陈书忽然开口打断了主任的话。
“嗯？”
“那个骨折的小贩告诉我的，嗯……她真名叫李素梅，三十岁，已婚，有个八岁的孩子。
这一家三口是北漂，没收的那辆三轮就是他们家的收入来源——早上她骑出去卖菜，下午休息，晚上加个锅，一家三口到燕影门口卖炒饭，也赚不了几个钱，赔偿的医药费没到账，看个病把家底儿掏空了。”
主任的脸已经有些黑了，怒火重燃，办公桌再次遭受无妄之灾。
“小陈，你把你刚刚说得整理一下，资料也准备准备，咱们给李素梅一家做一次专访！今晚就播！”
“这怕是有难度。”陈书摇头：“上周人家回老家了。”
主任愣了：“回老家了？”
虽说看病把家底儿被掏空了，但也还没到山穷水复的地步吧。
“没收的三轮车还在城管局停着呢，想要回来得先交三百罚款，毕竟确实是他们先违规了。而且人说了，以后他们认人不认车。”
三百罚款？
那三轮车值三百块钱吗？
而认人不认车……
“还是得报道，你有他们电话吧，电话采访也行……”沉默良久，主任说道。
“能报得出来吗？”陈书问。
“……”
如果说之前是个体事件，现在可就不同了。
在这事儿热度高的时候，不宜再添柴加火。
也不是说当做不知道，但就像是他刚刚说的，有些事不必逞一时之快，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办公室开了又关，办公室外的员工聚了又散。
透过门缝，隐隐有尼古丁的味道伴随着重又响起的音乐声传出。
这次音乐声更加真切些，不知是门没关紧还是加大了音量。
“一群高贵气质的差人在处罚违章动物，她一身尘土，在街角迷了路；一群高贵气质的差人在处罚违章动物，缄默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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