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
经过四年多的努力,蒲垟水库建造完成,赤岩水渠接通蒲垟水库。这条修了二十多年的水渠,终于通上了水,看着清澈的水在水渠里面欢快奔腾着,梅林叶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他是赤岩水渠和蒲垟水库的总负责人,二十多年的努力,终于在今天看到了成果。而当年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如今也是两鬓斑白,被晒的黝黑发红的脸上布满了沟壑。
陈严看他这样,内心亦是感慨。发展两个字讲起来总是最轻松的,可这里面凝结了多少人,多少年的努力啊,又岂是那么轻松就能讲得完的。这四年多的时间,老梅几乎是扎在蒲垟地块没下来过,全身心都投在了蒲垟水库的建造上,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道:“哪个干部像你这样,比个老农民还像老农民,老的不成样子。”
梅林叶露出笑容,他一笑,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了,就像是被泼了黑漆的黄土高原:“只要蒲垟水库能建造完成,我就算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了。”
“什么死不死的。”陈严皱眉看他。
梅林叶蹲下来,用手捞了一把赤岩水渠里面的水,他说:“二十来年了,这条水渠终于修通了。有了这条水渠,再加上今年化肥放开购买了,我们这个穷山沟,终于可以解决温饱问题了。二十多年,为了这一天,我足足熬了二十多年啊。”
梅林叶眼眶泛红,内心激动不已。
陈严内心也有些惭愧,他作为村支书,想的只是三石村的事情。而梅林叶作为乡里的副书记,想的都是全乡人民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
二十多年的改山改水,换得了上千亩好土地。再加上七十年代的新良种的培育,现在的化肥放开供应,土地承包到户,终于在82年迎来了全国性的粮食大丰收,他们乡也在这一年解决了温饱问题。
激动过后,梅林叶带着歉疚看着陈严,他道:“老陈,对不起了。”
陈严摇摇头:“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们也是乡里的人,乡的事情也是我们的事情,收益的也有我们。”
梅林叶道:“蒲垟水库已经造好了,一级二级三级水电站也批下来了,你们村的水电站也已经审批好了,只是迟了四年,现在的情况怕是很复杂了。”
陈严眉头锁的很紧,他说:“我会去解决的,三石村的水电站必须要建造!这是我对仙芝的承诺,也是我给全村人的承诺。”
梅林叶点点头,问:“仙芝的病怎么样了?”
陈严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梅林叶从包里面拿出审批文件,交给陈严:“希望不会太晚,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来蒲垟水库找我。”
陈严问:“水库都建造好了,你不下去吗?”
梅林叶笑了笑,说:“我年纪大了,已经从乡里的位置上退下来了。蒲垟水库还缺个水库管理员,以后我就在这里做管理员了。”
陈严道:“这里有上千米的海拔,寒冬腊月的,靠着水湿气这么重的水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一把年纪怎么吃得消?”
梅林叶却道:“给全乡人守着这个水库,就是给大家守着饭碗,怎么不能过了?你也知道,我半辈子的精力都扑在这上面,我是不放心把这个事情交给任何人的,只能我自己来守着了。”
陈严竟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梅林叶拍了拍陈严的肩膀,他说:“未来是你们的,我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努力了大半辈子,也只是勉强解决大家温饱的问题。以后要怎么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就要靠你们了。我希望以后乡里的干部再去你们村里,不用再成为贫困户的饭票了。”
提到这个,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陈严带着心酸挤出了笑容。
告别梅林叶之后,陈严往山下走。
梅林叶站在千米之上,迎着波光粼粼,披着满身金光,就像是一尊神像一样。
……
三石村,村两委会议。
“情况也就是这么个情况。”陈严把事情跟村干部说了一遍,大家的眉头都解不开了。
“换地,现在可怎么换啊。”刘勇飞用手敲着自己的脑门。
雷顺岳对他道:“你是村长,又是调解委员会的负责人,要不你先去给大家做工作?”
刘勇飞指了指自己上下两片嘴,他道:“你猜我把这两个玩意儿给磨破了,能不能让大家把土地拿出来?”
村干部们也都头疼的很,现在村级水电站是审批下来了,可问题也出现了。
那就是换地,他们村子没有适合做水电站的地方,沿着河流上溯,要到乌炉丘才能建造压力池,修建水电站。这块土地虽说紧挨着他们村子,可不是他们村子的,是大均乡的,所以他们要建造村级水电站,那就需要给他们换土地。
好几年前他们就有这个意向了,经过多次谈判,其实当年就已经谈妥了。后来为了建造蒲垟水库,他们的电站建造就被按下了。
现在麻烦的事情出现了,现在是可以建造了,可是这些土地都分包到户了。当年集体赶工分的时代,那换一换还简单,大队做好决定,再去社员代表大会上通过一下就好了。
馒头在锅里和碗里,是不一样的。在锅里的时候,你掰掉一块还是很轻松的,阻力不会那么大,毕竟是在分配前,可现在已经到碗里去了,你再从人家碗里把馒头拿出来掰开分掉,那难度可别提多大了。
这也是梅林叶向陈严道歉的原因。
……
会开完之后,陈严回了家里。
“回来了啊,我给你烧饭去。”陈仙芝的脸色很不好看。
陈严说:“不舒服就躺着,起来干什么?饭我还能烧不熟了?今天感觉怎么样,药吃了吗?”
“吃了。”陈仙芝捂着肝区。
陈严给她倒了杯水:“还疼啊?”
陈仙芝挤出微笑:“不疼了。”
陈严问她:“彩衣来看过了吗?”
“来了,来了。”
陈严看了一圈,没见有药:“没给你留药吗,她到底来没来。现在没赤脚医生了,蓝彩衣也不做接生员了,接了她爸的班,做了我们村的乡村医生,虽说看病要收钱了,但你别舍不得这么点钱,你身体要紧。”
陈仙芝道:“医院都去看过了,医院都没办法,你说彩衣能有什么法子?这是癌,不是个头疼脑热,拉肚子。”
陈严面色灰暗了下来。
陈仙芝扶着他的肩,说:“好了,别摆这种脸色,我看了也闹心,那还怎么恢复身体?”
“会好起来的。”陈严握住了陈仙芝的手。
陈仙芝问他:“办水电站的事情不顺利?”
陈严道:“顺利,怎么会不顺利呢?我们这山区发展不了什么经济,山高谷深,就剩下水流湍急了,不发展小水电产业发展什么?现在上级有专项资金补贴我们做,还有什么搞不了的?”
陈仙芝把他眉心上的皱纹抚平:“要真是这么顺利,你就不会是这幅脸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