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哥一家人也回来了。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父亲也很高兴,破例和俩儿子喝了点酒。
这些年,大哥大嫂一直都在外打工,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现在市场不景气,外面不好找工作,竞争也激烈,两口子打算回来开个小馆子,正在四处找铺面。侄女之前一直是父母在带,现在上了大学,就在本地。虽然算不上好学校,但总算有个书念。
“你怎么也长白头发了?”母亲端菜的时候,指着他的后脑勺,“教书有那么操心吗?”
“你不是说废话,教书不操心?”父亲泯了一口酒,“再说,明娃今年都四十五了,我像他这个年纪白头发更多。”
“兄弟,你说像大哥整天风吹日晒的,长白头发也是正常。你吃教书饭,风不吹雨不淋的,就长白头发了?”
兄弟俩碰碰杯,老余苦笑了一下,给大家简要说了说现在的情况——教书育人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你想把书教好。
大哥听了也唏嘘,“你怎么不想办法调动一下,我记得你毕业出来就一直在那里,这都有二十年了吧。”
调动自然是想过的,也确实行动过。但这些事,不好和家里人说。年轻的时候,谁不想往更好的地方发展呢?可你没有人脉,只能靠自己。老余毕业是包分配的,他就按规定分配到了全县最偏远的学校。刚参加工作,就被安排接初三的班主任。说是委以重任,利于提升教学管理能力。初来乍到,那就服从工作安排。不几天他就知道,委以重任是因为没人敢任。那个班是老余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调皮的班,和现在比起来,那是超出人的认知的。有几个学生,还和校外的小混混裹得紧。
老余毕业,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不管是谁,只要犯错他都严加惩戒;有几个学生,和校外的小混混裹得紧。他们胆敢利用小混混威胁他,他就专门去校门口遇一遇。别说,架是打过的,他有一次一脚就把一个小混混踹翻了,原因是对方骑着摩托到学校里滋事,还出言不逊。小混混爬起来,口里说等着,骑了摩托走了。老余一直预备着,可那人一去不复返了。真正的危险也遇到过,还挺悬的。那天学校开运动会,照例往届生会到学校玩,小混混也混迹其中。来玩可以,不要惹事啊。但那时候就是这么个风气,来的往往都是没正事干的,他们不是来看老师,而是别有他图。有几个随意跑到老余的班上肆意玩耍,学生们都敢怒不敢言。有一个勇敢一点的男生,要拿回自己的凳子,就被几个人围攻。老余正在给一个长跑的学生加油,一个女生来告诉他有人在欺负班上的同学。他跑过去一看,他们正在踢踹那个男生。一股火腾地就窜起来,冲过去对着其中一个就是一飞脚,踢倒在地。有两个认识他的,回头就是“鱼钩”,撒腿就跑。被踢倒的不认识他,爬起来就去抓凳子向老余砸来,老余也顺手提了根凳子就砸过去。小混子的凳子还举在半空,老余单手举起的凳子就已经砸下来。结果可想而知,哪里挡得住。幸好那凳子起了一定缓冲,才不至于当场撂倒。头上却被砸了个大包,恨恨地看了老余一眼,也跑了。后来有人跟他说,那被砸得是有名的混子,专门在公交车上扒窃的,让老余防着点。老余确实也防过一段时间,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混子。
后来学校其他老师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大家都勇敢站出来,相互鼓励,相互帮助。下午放学尤其周末,他们还组织在一起,在校园周边巡视,以震慑那些想打架的学生和那些想来闹事的混子。后来小混混来的越来越少,最终不再踏足学校。可以说那几年是“打”出来的,学校的教学秩序也越来越好,教学质量得到极大提升,一跃成为当地农村学校的佼佼者。
老余带的那个班也逐渐稳定下来,最后破天荒地考了一个中专,几个普高。老余因此一炮打响,从此接班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班主任也成了他工作的标配。
这样过了几年,老余在教学和班主任的工作上,取得了不少的成绩,能力水平也得到极大提升。比如1999年那一届,尽管被学校强行分班了,他那个原班语文全县第二,中考成绩也在农村学校数一数二。而他教的分流出来的差班,居然还超过了县平均分,更是难能可贵。正好那一年学校的的教导主任调走了,需要竞选新的主任。老余呢,踌躇满志,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和实绩可以去竞选一下,于是主动报了名。结果,大家可能已经猜到了,他竞选失败,败给了一个他觉得各方面不如自己的,但校长看中的数学老师。一时之间,他心灰意冷,萌发了要调走的念头。
怎么有没有调成呢?老余通过熟人找到另一个学校的校长,表明自己的意愿。正好那个学校缺一名语文教师,便叫他去试上一节课。上课那天,校长、主任们都来听了,课后熟人跟他说大家对他一致好评,让他安心回去等消息。过两天,那个校长亲自给他打电话,说学校对他的业务水平很认可,叫他赶紧找本校校长签字,他那边没问题。接到电话是下午,老余准备第二天再找校长签字。第二天,还没签字,熟人打电话告诉他没戏了,原因是上级部门已经给他们学校安排了一个刚毕业的,他们有没有办法。好嘛,这就算是黄了。那个校长信誓旦旦的语言都还在耳畔,过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就变卦了。姑且相信因为是上级安排的,可是又让老余十分想不通,这上级安排也不是临时才决定的吧,偏让他给遇到了。幸好此事他并没有声张,也没有把签字单拿到校长面前,要不然脸可是丢大了。此事过了一年,那个老熟人又打电话叫他去,说这次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不需要签字,过去就行了。老余怎么可能是吃回头草的人呢,他果断拒绝了。
工作没调动成功,就只好留下来,安安心心呆下去,老老实实教自己的书。情绪肯定还是有的,他一气之下,那一年拒绝当班主任,学校就给他安排了接两个初三教学班的任务。后来,实行了绩效,农村教师的待遇也大幅提高,自己也不知不觉间三十出头了,也就再没有动过调动的念头。直到前几年,他才偶然听说,当初那个临时被安排抢了他工作的人,在老余接到调动电话的当天晚上,请了校长吃饭。这个消息对老余已经无关痛痒,无所谓,最多轻轻地笑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