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娃的事到底还是让他淘神费力了。
峰娃的母亲终于回复了,她刚请人修好手机,才发现余老师给她发的信息,就马上给他发短信。首先对他给峰娃争取免于全校检讨表示感谢,同时感谢他对峰娃的教育。现在峰娃在县人民医院救治,除了右腿骨折较为严重之外,只是一些软组织挫伤,已无大问题。听她母亲说,上午去学校和余老师发生了误会,她深表歉意。
峰娃没大碍就好,安心治疗,有什么他能帮到的,就尽管说。想问事情最终是怎么处理的,终觉在短信上说也不大好,况且对方也没主动提起。他表示今天会抽空去看看峰娃,他的学生却婉拒了。也好,不去有不去的好处,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节外生枝。
可是没过多久,那学生又打来电话,问他方不方便,要耽搁点时间聊一聊。这不,事情不是说结束就结束的。他只好走到外面僻静的地方,接听电话。
学生说,见峰娃没大问题,她和家人也觉得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和学校陈主任在医院就谈好了。但她的前夫听说之后,非要继续闹。她的前夫是上门女婿,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砸东西,所以才闹得离婚。今天跑到医院先是和她闹了一阵,骂她没带好峰娃。后来陈主任和两位老人正好来医院看峰娃,前夫又和陈主任闹,还动了手,把医院的一台什么设备也打坏了。陈主任和医院都报了警,现在警官正在处理这件事。
老余不知道这个学生究竟要表达什么,只能静静地听她叙说。
“余老师,我刚才没有跟你说这件事,也是不想麻烦你。但我真的不晓得怎么办?我那个……脾气太怪了,峰娃就体他的性格。这回,我也晓得,主要是娃娃太不听话,学校要他全校检讨也是他自己找的。但是,你说,娃娃弄成这样,哪个家长不气?他爸爸也是一时冲动,才……余老师,能不能请你去打听一下,警官准备怎么处理他?顺便可不可以请你帮着说几句好话?给你添麻烦了。”
原来如此,这陈主任也是运气不好,遇到这档子事。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警察依据法律办事,他能去干预吗?再说,陈主任因为峰娃父子俩,两度受气,他去说好话合适吗?如果说,前边是为了峰娃,还说得过去,毕竟还是个在校的学生,也没有成年。一个老师为一个未成年的学生求情,那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为峰娃父亲说好话,知道的认为他起好心,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我可以去打听一下,但也只能从侧边打听。也不知道你……峰娃爸爸究竟是什么性质,严不严重?他们现在是不是一起来学校了嘛。”
“嗯,就是。余老师,确实为难你了。唉,我也是没办法。我那个公公婆婆一直求我,娃娃也求我,你说我一个妇女有啥子办法想。只有问问余老师你了。那个背时(四川话骂人的,大意为倒霉活该)的,也晓得自己错了,说这回以后改掉暴脾气,和我复婚。”
嗯,还有这么个意思在里边。看来他这个老师,还得成全接续一段婚缘,造就七级浮屠。他午自习看到的警官应该就是处理案子的,那个中年平头就是峰娃的父亲了。
“好吧,我只能尽量试试。”
“谢谢,谢谢,麻烦了,余老师。”
答应是答应了,但这也确实为难自己了。以什么由头去打听呢?打电话问陈主任?还是直接去德育处?是个费思量的事,自己肉嫩皮薄的,哪有那么直截了当?
想了好一阵,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既能堂而皇之去德育处,又能见机行事。什么办法呢?那就是找陈主任了解八五班的德育常规得分情况,便于他接手后了解班情,好开展班级治理。
主意打定,便即前往。
警车还停在德育处门口,一个警官正在车边打电话,旁边站着那平头男。德育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他敲敲门就进去了。陈主任和一个警官坐在沙发上,问他什么事。他把编造的理由说了一遍,说需及时了解班情,要加强班级德育教育。当着警官的面,陈主任想来也不好推脱,本来他就是管德育的,今天的事也是因为德育出问题引起的。于是陈主任起身去电脑上查资料,电脑的荧光映照着他的脸,老余发现他的脸上有一处不大明显的清淤,该不会是平头男的“杰作”吧。
“余老师——”,
他回头一看,是坐沙发上的警官在喊他。
“余老师,真的是你啊,我以为你早就调走了,原来你还在这儿啊?“
这么说又遇到学生了。很眼熟,但认不出来了,看样子也是奔四的人了。
”你认不到我了啊。那个,你用凳子砸一个小混混的那一届,你就是因为我砸的。”
“哦,哦哦,你啊,哎呀,你看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变化好大啊。你都差不多四十了吧。”
“余老师,坐,坐,很多年没有看到你了,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你还是没啥变化呢,就是胖了一点点。”
“王鹏,我想起了,你是王鹏,读书的时候你就勇敢又有正义感,果然今天当了人民警察,可以,可以。”他是真心的为这个学生高兴,也是真诚的点赞。
王鹏是他毕业第一年就教的那个毕业班的,也就是他抡起板凳砸小混混那一届的。王鹏是那个班为数不多考上普高的一个。后来听说高中就入了伍,之后就没有消息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到。
“哪里,哪里?都是余老师教导得好。”
陈主任看到他们认识,而且是师生关系,也是很惊讶。
“老余,你弟子满天下额,王教导,你调到这里一年多了,都没有听你说过呢?”
这个陈主任,不觉得说这话不合适嘛。那些年,几乎什么现代联系方式都没有,老余也就一个传呼机,何况学生呢?交通也不方便,去一个地方要转很多次车,大家一毕业就意味着很多人要失去联系。特别外出求学的,就更难再见到一面。后来工作了,成家了,那些同学啊,老师啊,即使想见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情怀了,也就只留在记忆中了。老余从来都相信自己用心尽责教过的孩子,无论成绩好坏,无论收入高低,应该绝大多数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见不到了,不是说他们讨厌或者不屑来见他。1999那一届的孩子们之所以那么齐整来看他,那是因为他从初一起就给他们打造了一个团结的有向心力的班级,再用三年的时间让他们不断融合,不断凝聚,让这三年成为他们人生中难以磨灭难以忘怀的时光。所以多年以后,他们有心有情也有意把曾经断掉的联系一个一个串联起来。而王鹏那个班,他只教了一年,尽管也有感情,但班级内核,一样都没时间也没可能建立起来。所以毕业后断了也就断了,没有向心力来凝聚大家。
没有多年呕心沥血的班主任经验,是完全没有这样的体验的。陈主任显然没有这种体验,未经思考就问出这样的话,只能尴尬别人也尴尬自己。王鹏不说自有自己的原因,说不定跟工作也有关系,何必多此一问。
“哎呀,就是,一晃都毕业二十二年了,今天来看到好多都是新面孔,像陈主任,应该就比余老师年轻,是搬了新学校才来的吧。”
王鹏看了一眼陈主任,也没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陈主任点点头,正在打印老余所需要的数据。
“余老师,前几天我路过老学校,长满荒草了,我都记得起你当初的样子。现在搬新学校了,我真的没想到你还在这里啊。我先赔个罪哈,哪天等你有空,我们师生好好聚一聚,聊一聊。”
“要的嘛,你今天来是……?”
“哦,这个——那什么,陈主任,我跟余老师出去聊几句,那个事情等一下再说。”
出了办公室,王鹏对打电话的警官说道:“小方,你打完电话,再跟他们协调一下,我耽搁几分钟就来。那个家长,再跟你说一次哈,做事不要冲动,多点冷静。”
老余也没什么地方好带王鹏去的,就带到自己办公室。
王鹏也正为这事烦恼。在医院里峰娃父亲动手要打陈主任,被峰娃奶奶拦住,他就顺手抓了医院的器材扔向陈主任,虽说是软管类的东西,但也着实打到了陈主任的脸,也损坏了医院的设备。陈主任和医院方都报了案,县里了解情况后,因为情节不严重,把这个事情移交给王鹏所在派出所协调处理,因为当事人双方都是这个辖区的。学生家长认错态度倒是诚恳,也愿意向陈主任赔礼道歉,并赔偿医院损失。但就是一根筋,他同时要求学校为他儿子的事赔礼道歉,并赔偿相应的经济损失。否则,他宁愿拘留,也要报案,还要把学校告到教育局。
现在两边正僵持着,学校有学校的考虑,家长有家长的诉求,王鹏他们也感到很为难。现在这种事可大可小,就怕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
搞了半天,事情又回到早上的那个起点。事情非但没解决,还变得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