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潜感觉自己似是在解开一个心结,心潮涌动,冲开自造牢笼,重生于自在天地间。
一时心胸舒畅,轻快欲飞!
或许这便是黄五说的救下孩童,福德大矣吧。
却见黄五也正望着自己,面上带笑,不知在想些甚么。
仲长潜递过蒸饼,也不言语,不想吵醒孟诜,又将剩下两份拿去给船工。
黄裳却不顾那么多,自己吃完,拍打孟诜的脸,唤道:
“喂,起来用过早饭,要赶路了!”
拍了三四下,孟诜才醒来,揉着眼睛,嚷道:“赶路便赶路,叫醒我作甚?”
黄裳道:“你看看仲长,一夜之间,做了多少事,却也不累不歇,
你这无所事事的人,却睡了这么久,还睡得这么香,舍不得醒来,莫不是在做甚么美梦?”
孟诜笑道:“嗯,是个美梦!梦见了龙灵儿,还有王十二娘,倩影朦胧,一直看不清,正将看清佳人,被你吵醒,你这算是作恶吧。”
黄裳瞥了一眼仲长潜,见他正在舱外与船工细说去东皋村的行船路线,似并未听见。
也笑道:“莫急,等下便让你见着仙子真人!这算是行善吧,你如何谢我?”
孟诜道:“自是要谢,薛兄的诊金便少收些吧。”
“不能不收么?”黄裳道。
“不可不可!只收你五贯吧,与上次少你的规矩一样。”孟诜作大度状。
黄裳道:“上次的规矩?可还有一条,佳人玉手抚过金饼,转作诊金,便可减免。
等下也请王十二娘玉手抚过,再赠予你收藏。”
孟诜道:“如此甚好,当是美事!”
仲长潜已经进舱来,听了两人说话,心中仍不免生出芥蒂,却已能自解,
只道:“那些孩童已进了县衙,一个时辰后,司法佐领着六名捕班快手向西去了,还骑了驴马。”
孟诜抱怨:“你这县里调动六七个人,也这样慢么?
这几个人去,若遇着天机子,会不会是去送死?这首恶怎能剪除?”
仲长潜道:“这也怪我,不曾教丁小山报官时说清那天机子的厉害。”
黄裳却笑道:“他一个被掳的小童,如何见得那高人本事,是听‘蒙面游侠’说的么?
官府听到只是一个小道观,一个蒙面人便能扫荡,能派七人去,已是重视了。
我今日派人去邸店,通知胡八等着小山,我的驴也存放在他家城西店五日了,须要取回。
预计这山中清剿须得两三日,过五日后,胡八不托人送信来,我也派人去邸店看看。”
仲长潜又道:“孟兄,你我去为薛大抓药,之后去先生家诊疗。
这一路上,还要向你请教,如何能令黄五薛大的伤快些好起来,
他二人确是身负要事,不能耽搁。”
孟诜也无谦辞:“好!快些去见王十二娘,于我也是要事。”
仲长潜一笑:“定会见到的!”
两人讨论起治伤养伤的医道医术来,仲长潜确是虚心求教,也会提出自己的一些药中心得,令孟诜也是搜肠刮肚,以显真本事。
两人一时相谈甚恰。
真还琢磨出一些前几日还未用过的药与疗法。
又有黄裳这个现成的病人在,可现学现用,乐享其成。
三刻时候不到,船到了东皋村。
孟诜随仲长潜下船去药铺,黄裳留在船中接着养伤。
村中药铺不大,三间木屋却也收拾得齐整,屋前种有几丛黄白秋菊,开得正透。
屋外还晾晒有草药,屋内物外透着药香、花香。
屋旁一大槐树下,有一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在青石板上躺着休憩。
这是仲长潜的阿弟杨扬,仲长潜外出时,他便过来看铺,却是十分懒散,不好动弹。
见到阿兄带人过来,慢慢起身,道:“你昨夜未归,阿娘担心得紧,下次莫这样,我回家了。”
口气却好似阿兄。
仲长潜道:“我陪神医抓药,还要出去,你莫来回跑了,省着点力气。”
杨扬噘了撅嘴,又快快躺下,生怕石板离开他会凉了似的。
孟诜见这兄弟二人有趣,脚下却未停,
只在见到药铺匾额“不曜药铺”时,略一伫顿,便径直进屋去看药材。
铺中药材摆放有序,种类也颇多,
最令孟诜满意的却是药材的品质极佳,挑不出一点以次充好的次品。
他不禁问道:“仲长,人才啊!如此药品,实在少见,开在这乡野村间,却是可惜了。
是何人教你如此采药、制药的?”
仲长潜答道:“是先翁河渚先生,他结庐隐居四十余年,专以采药卖药为生。
……这间药铺却原是无功先生的,阿翁临走前,用药材与先生换来,留给了我。
无功先生有闲时也来此坐诊。”
孟诜好奇,一边选药,不时问上几句河渚先生的名与事。
仲长潜受恩受教于阿翁,说起来自是话多些。
孟诜断断续续听得:河渚先生仲长子光,字不曜。
……精通《易经》《老子》,能文,用剑。
……又善卜筮,时人有来请教,惟以剑画地,书“老”、“易”二字。
曾有术中高士汾阴侯生来河渚,一见而服,赞叹“东方朔、管辂不如也。”
……又有喑哑之疾,独与无功先生友善,无语对酌也甚欢,弹琴饵药,以终其世。
连无功先生的兄长,名重一时的文中子,也赞评似那虞仲、夷逸一类的人物。
这等人物,曾隐居于此,听得孟诜啧啧称奇,手下也慢了许多。
仲长潜这才收住话题,让他专心些。
孟诜不以为然,东挑西拣,动作潇洒流畅,选了一大堆药,按比配好,将用法说与仲长潜听。
仲长潜更担心黄五的危险并未解除,
两人又挑了降真香、松香等一些养伤的药,黄五薛大都用得着,实是当务之急。
孟诜见仲长潜一个人担筐去船上,也不帮手,只笑道:
“反正是黄五出钱,我替你多卖点。”
走前又不忘打趣那躺在树下的杨扬:
“少年人,莫光躺着,躺着看书,才是人生快事!”
杨扬望着他扬长而去,若有所思,然后继续休憩。
黄裳惊见他二人弄来如此多的药,上船时,竟压得船头一沉,
笑道:“孟兄你这是将仲长掏空了么?你这不会涨价吧?
薛大阿嫂待你不薄,特意招待过你,你这是要吃吐他二人么?”
孟诜匆匆道:“不会不会,快去无功先生家,莫待王十二娘外出,错过了可不妙。”
船又行到河渚。
见到这一方幽远山水间,秀色如诗如画,
孟诜大加赞赏:“如此钟灵毓秀,难怪要出非凡人物了!仲长你也必将不凡!”
他忙下船,以手掬那清水,漱口洗脸,清清衣上风尘,好见佳人。
这次黄裳不躺船上了,也要跟去,三人一齐到了无功先生的家中。
无功先生又是酒醉未醒,王轻微竟然也不在家。
孟诜有些失望焦急,却也不催,又掏出书来看。
仲长潜却是安心了些,寻了个说辞,一个人出来,去寻阿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