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老江湖的应对

他闭上眼睛,调息放松,心底计度着:

究竟是谁要如此处心积虑,对自己如此赶尽杀绝?

那军中强弩,那六名使枪的蓝袍道人,那几名使篙的水下好手,那剑术精绝的文士,又会是甚么人才能调动得了的?甚么人才会不惜血本地调动?

这将给自己各项计划带来怎样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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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今日不仅有了日头,阳光普照,顺流而下,居然还有顺风。

只过了一个时辰,船便回到了蒲津渡。

黄裳拒绝了河工社换船的提议,直接坐着这饱经战斗蹂躏的伤船,驶向黄河运社的长河坞。

长河坞依山面河,重楼叠院,飞阁流丹,在晨后日光炫染下,更显气派宏盛。

坞外码头上有各样船只进进出出,繁织如梭。

这样一艘舱窗大破的船驶入停下,还是很有几分硌眼。

黄裳对秦六道:“劳驾通报一声龙社长,柴四已救出了萧录事,要当面向龙社长致谢!

可惜,身受重伤,只能在坞外等伤养好了,再去拜谢!”

秦六苦笑,心道:你这要在这码头养伤一百日后,再进去见龙头么?

分明是要龙头出来见你。

让他亲眼看看这稀烂的场景。

萧锋叫住正要出舱的秦六,分派带伤的萧烈与他同去。

萧锋与孙虞侯,一个录事,一个虞侯,河工社虽远不如黄河运社,但也须自持身份,不便径直去求见。

半盏茶时光,一行人走出坞门,向这边急急而来。

领头之人正是那黄河运社的左录事齐知源,身后跟着秦六、萧烈等人,秦盖也来了。

萧锋与孙虞侯两人忙下船到码头上相迎。

双方一阵寒暄过后,齐知源面色端肃地上了船。

见到一趟一趴带伤的黄裳薛礼二人,面色转为惊诧,接着是痛惜,连问伤势如何了?

黄裳一指孟诜,道:“若不是遇见良医,恐怕不能来见齐录事了。”

齐知源忙谢过孟诜,打听起救治情形,伤几时可好。

听说要百日后才可痊愈,他眉头皱成川字,安抚起黄裳来。

他早已听过秦六的汇报。

他是此事的主谋之一,刚刚开端走出第一步,竟然闹出如此大的纰漏,自感责任重大,又惊又怒。

尤其是这一步还是自认为最可控的一环,无须外人同意,全在自家掌握中。

只须将关押地址告知“柴四郎”,分派杀伤河工社社员的人去看守,等着去营救,便大功告成了。

却竟然……

听闻河工社萧录事来了,若是往日他也不会出来相迎,今日却不得不亲自出来。

一是为验明秦六所言,二是为安抚“柴四郎”,当着萧录事的面,暗中表明此事自己毫不知情,绝非自己所为。

他又认真扫视这船中的打斗遗痕,面色再转为愤恨,道:“渭水运社竟然如此猖狂!真正是胆大妄为至极!”

黄裳见他唱作俱佳,只不提他提供情报大错,打断道:“龙头在否?”

“龙头在后堂,我已派人去通报,自己先赶来探望。”齐知源答道,

“若是柴四郎可以行动,我已安排肩舆,可乘坐至长河坞中堂,与龙头相会。”

他又看向孟诜,询问医工的意见。

孟诜按照与黄裳商定的回答:“柴四郎可以移动,但柴二郎伤势更重,不便惊动。”

黄裳还是不想薛礼更多卷入,且自落水后,易容的面泥已然被水泡得松脱,早掉了下来。

齐知源一听,只作了一个手势,身后随从便去叫来一乘肩舆。

黄裳又道:“船中底舱还有两人,一死一活。

死的是追上船来,要将我等赶尽杀绝的。

活的是在刘家洼河滩暗箭伤人者之一。

齐录事可派人去认一认,看一看渭水运社请来的是哪路高人。”

齐知源略一思忖:此一讯息是秦六漏报,他漏听的。

这俩人最好是归黄河运社管控,但却是柴四郎与河工社擒杀的,自己也无理由提走。

确实只能先派人去认一认,再相机行事。

于是道:“此二人我等先看管起来,防止被其同伙截走。随后派敖虞侯来辨认。”

黄裳心道:便是这敖广威派来不得,却不便点破,他话已点到,以齐知源之老练,必有处置。

两人将他抬上一乘肩舆,出舱下船,随着齐知源等人,前往长河坞中。

黄裳还是第一次乘坐肩舆,虽因受伤,也觉有几分好玩,四下张望,在高处看人观景,果然不同。

听见齐知源又向萧锋道:“萧录事受惊了!渭水运社此番恶贼行径,不仅是河工社之敌,也是柴四郎柴家堡之敌,之前我家龙头也受清河崔公所托,不能任其胡作非为,必要出面管上一管。”

他这是藉此向萧锋表明,黄河运社如此优待“柴四郎”,是因清河崔氏与柴家堡托请的缘故,并非有其他暗中款曲。

又见齐知源招来秦盖秦六同行,令秦六莫再漏过,详细报来。

众人进入坞中,过得前院前厅,来到中堂。

这中堂是黄河运社的议事大堂,似大殿一般高挑雄伟,堂前匾额,上书“河龙堂”三个大字。

堂中也是敞阔,足有二十丈宽,十余丈进深。

龙行云依然不见,齐知源叫人分派几人落座位置,道了声:“诸位少待,我再去催请龙头。”

便匆匆向堂后行去。

他这是要将方才所见所闻,再报知龙行云,待心中有数,有了决计,再出来应对。

过了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龙行云来了!

他依然是豪情壮气,哈哈大笑。

看似不为变故及柴四郎受伤所影响,不似齐录事那般惊诧、痛惜、安抚。

与萧锋略作寒暄,他便对黄裳笑道:“果然是英雄豪杰!后生可畏!

听闻柴四郎救回萧录事,大破箭阵暗袭,在船上斗败恶道追杀,在水中杀退篙阵伏击,又以受伤之身,杀了一名剑道高手。

不愧是壁龙门人!前途不可限量!龙某也许久未听过如此豪举!真当与诸君痛饮!”

他竟是一番夸赞,将本令人感到悲情愤慨的一路惨遭劫杀受伤,转变成一场英雄壮举!

黄裳心下也是佩服:不愧是老江湖,能做大龙头的人!如此一来,一举两得。

一是自然地将找出凶手一事当众弱化,既然柴四郎如此英雄,又有何惧?

英雄又何必太过在意成长路上的斗杀阵仗?何必大惊小怪,兴师动众地追究?

只须暗中抓紧排查隐患,解决掉真凶,明面上自是照常分派追查,到时给出一个交代,便可将此事揭过去。

不至于搅浑黄河社与河工社、渭水社的下一步合作。

二是抬高柴四郎的前途,龙行云也便有了理由重用他,在河工社面前,更名正言顺地为黄河社办接下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