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伯牙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这截木头上了!只要一有空闲,他就用把匕首一刀一刀地削着,小心翼翼地剔着,期待着早日将它削出琴面来!苏爷爷见伯牙削得如此辛苦,便请了村里唯一的木匠带着斧凿锯子来帮他,却被伯牙婉拒了,因为这位老木匠只会盖房子,还兼着做一些粗笨的桌椅家什,不仅这辈子从未见过琴瑟,也从未做过什么细活,伯牙生怕糟蹋了这截得来不易的凤凰神木。
伯牙宁肯自己一刀一刀费力地削着,也不肯让别人来帮他!他坚信,只要自己一刀一刀不懈地削下去,终有一天,这截神木定会削出一面真正的琴来!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尽管手上的血泡长了消,消了又长,伯牙心中仍充满了对琴的渴望!
杏姑心疼伯牙哥满手血泡,一边撕下一绺布条替他包扎着,一边不住地恳求道:“伯牙哥,你就歇上一天,让杏姑替你削一会儿,好么?”
“你来削?你又没见过琴,削坏了咋办?还是我自己来吧!”
“可你这手?……”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了!这血泡长老了,也就没事了,真的!”——伯牙一边说一边重新握起刀来,忍着疼继续削下去!苏奶奶看在眼里,心里委实堵得慌,她招手将杏姑悄悄唤过去问道:“哎,丫头!你过来,过来,奶奶今日有话要问你!”
“啥事呀,奶奶?”
“奶奶咋就不明白,你伯牙哥这样疯了似地削那木头做啥子琴,到底是为了啥呀?”
“为了啥?”——杏姑眼珠子一转,旋即脱口而答道:“他还能为啥呀,为高兴呗!”
“高兴?有啥高兴的?你一天到晚跟你伯牙哥进进出出的,难道就没看出他心思么?”
“奶奶,他有啥心思呀?不就是做琴嘛!”
苏奶奶恨孙女不明白她的话,气得戳了杏姑一指头:“你这死丫头!你是真不晓得还是跟奶奶装糊涂呀?我告你说吧,你伯牙哥这回若是做好了他的琴,他可是要走的呀!难道这小子就没跟你说起过?”
杏姑是个聪明的姑娘,哪能不明白奶奶的心意?只是奶奶猝然点破了姑娘心中的隐秘,让杏姑一时慌乱得不知说啥,一个劲地摇头掩饰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伯牙哥不会走的!伯牙哥早就说了,他喜欢咱杏花村,他是不会走的,他会留下来的!……”
望着孙女胀红的脸,奶奶啥都明白了,她忧虑地叹口气道:“唉,你呀,真是个傻孩子!你看他,他此刻心里啥也没有了,只有他的琴,只有那截烂木头啦!”
杏姑扭头看了看专心做琴的伯牙哥,心里顿时感到一股五味杂陈,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苏奶奶又试探着问杏姑道:“你说,就不能不让他做琴么?”
杏姑一口回绝道:“不让他做琴?那哪成呢?”
“哎,那咋不成?没琴不是一样能过日子么?”
“咱们没琴当然可以过日子啦,可伯牙哥不行,他可是楚国琴师啊!……”
“啥琴师不琴师的?若是让这小子做好了琴,就只怕啥也来不及啦!”
“不行,伯牙哥不能没有琴!不管他走不走,我都要帮他把琴做好!”
“你呀,真是个木头疙瘩!”……
苏奶奶觉得这木头是不祥之物,就是它搅乱了伯牙的心性!她固执地以为,是这截木头惹的祸,若要是让这木头变成了琴,那杏花村恐怕再也留不住这么好的一个小子了!
那截烂木头简直成了老人家一块心病,这一日,伯牙与杏姑一大早就一起上山砍柴去了,苏爷爷也拎着渔篓江边打鱼去了,那截木头就搁在院里;趁着无人,苏奶奶找来一把大斧子,一心想劈了这木头,也好断了伯牙这小子的念想!
“孩子啊,你可休怪奶奶狠心,这都是让你给逼的呀!”——苏奶奶举起斧子一边狠狠劈下去,一边还嘟嘟囔囔骂道:“呸,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让你做琴,我让你做不成琴!你这养不家的白眼狼,今日把这木头劈了,烧了,看你还用啥做琴!”
可这木头也实在是太结实了,再加上苏奶奶人老了,眼也花了,咣咣咣几斧头劈了下去,只劈下了几片小木屑;苏奶奶蓄足气力,瞅准木头又要劈的时候,正巧让刚进院门的苏爷爷看见了!苏爷爷大惊失色,急忙赶过来拦住道:“哎哎哎!住手、快住手!你你你、你这是想干啥呀你?哎呀,当心你的脚啊!”
“你别管我,让开、让开!让我把它劈了烧了!”
“你想把它劈了烧了?你疯了吧你?”——苏爷爷一把夺过斧子扔在地上,顿顿脚道:“我说你这死老婆子呀,让我说你啥好呢?难道还没看出来?他口口声声说这是千年神木,这木头就是那小子的命啊!你若是把它劈了烧了,你呀你呀,你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苏奶奶气喘吁吁地说:“我干嘛要他的命呀?我只是不想让他走!”
“可你劈了它,就能留住他吗?”——苏爷爷蹲下来抚摸着木头上的道道劈痕,心疼地叹口气道:“唉!这小子削了好多天了,你看看你把它劈的,这下你可闯下大祸啦!”
苏奶奶清醒了过来,也觉得自己太过莽撞了,忙后悔不迭地问道:“咋就闯下大祸啦?老头子,你可别吓我呀!”
“待会儿孩子们回来了,看你如何交待吧!”……
“奶奶、爷爷,我们回来啦!”——随着喊声,杏姑燕子似的飞进屋来,急着去舀水喝。
苏奶奶看了老头子一眼,心虚地上前帮杏姑擦汗道:“这么快就回来啦?你伯牙哥呢?”
“伯牙哥在院子里呢!”——杏姑话音未落,忽听伯牙在院里疯了似地大叫起来:“这是谁干的?谁干的呀?是谁将我的神木给劈了啊?……”
众人闻声一愣,苏爷爷急忙出去对伯牙道:“孩子啊,你先别急,听爷爷慢慢跟你说!”
苏奶奶急步赶了过去,一把将老头子拉开道:“奶奶先说、奶奶先说!是奶奶想帮帮你,奶奶看你一天到晚用小刀这么削呀削呀,哪年哪月才能削出琴来呀?于是奶奶就用这斧子,就这么帮了你几下……老头子,你快来给伯牙说说,是不是这样的呀?”
苏爷爷显出尴尬的笑容忙掩饰道:“是啊、是啊,你也别怪奶奶,奶奶她、她也是好心,只是想帮帮你嘛!可她年纪大了,性急,不想,就弄成这样子了……你看,还、还能做琴不?”
“爷爷言重了,我怎么会怪奶奶呢!”——伯牙抚摸着木头上的劈痕,心疼地叹口气道:“唉,真要谢天谢地呀,幸亏奶奶只帮我劈了几下,只伤了它一点皮毛,不要紧,不要紧的,万幸尚无大碍、尚无大碍啊!”
“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苏爷爷也松了口气,他瞅了瞅在一旁发呆的老婆子,又呵呵呵笑道:“好啦,听见了没有?老婆子,没事啦、没事啦!快去做你的饭去吧!以后别再充能啦,要是毁了这神木呀,看老天爷如何罚你!”
杏姑心里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也狠狠瞪了奶奶一眼道:“真要是毁了这神木呀,就算老天爷不罚奶奶,哼,奶奶呀,我也不会依你的!”
奶奶故作恼怒道:“哟,你这丫头咋说话呢?反了你啦!真是不识好歹,就连你伯牙哥都不怪奶奶了,你这个傻丫头片子,凭啥还不依奶奶呀?”
杏姑将下巴颏一扬道:“伯牙哥要是做不成他的琴,我当然就不依奶奶啦!”
伯牙笑道:“好啦好啦,别难为奶奶啦!就算做不成琴,那也是天意,也不会怪奶奶的!”
奶奶长舒一口气道:“听听、听听!到底是读过书的,说起话来就是中听,比你傻丫头强多啦!好啦,孩子呀,啥也不用说啦,你削琴吧,等会奶奶跟你做好吃的去!……”
从此,伯牙每次干完了活,都要将木头搬到自己床上,枕着那木头入眠。秋天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待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这截焦木终于显出琴的大模样来了!
琴身该有的已经全都具备了,无论是琴面上的龙池凤沼,还是琴底下的槽腹纳音,也都参仿定例,做得分毫不差,只待安轸置徽,张弦成器!虽然琴体仍显简陋粗糙,又无髹无漆,无款无铭,然而惟其纯净古朴的木色,以及那独特无二的音质,已经让这位琴师十分心醉了,这毕竟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一面琴,一面千年神木刳制而成的瑶琴啊!
只有最后一道工序,是杏姑帮他完成的,杏姑用蚕丝制成粗细不等的弦绳,伯牙将弦绳依照宫商角徵羽五种不同的音律,绷挂在琴身之上,再配以上下文武二弦,伯牙的七弦瑶琴终于大功告成了!那一晚,当琴声铮然弹响的时候,杏姑高举双臂,情不自禁欢呼起来!
心事浩茫何处诉?琴弦一动泪双流!与世隔绝的杏花村,第一次响起了清清泠泠的琴声,伯牙将这张梧桐焦木制成的琴,定名为凤凰琴!凤凰琴让他重获新生,让他备受煎熬的心灵重新乘着琴声自由自在地飞扬,和琴声一起飞扬的,是少年琴师挥洒无尽的泪水!
此时此刻,谁又理解一个落难琴师的情怀?两江口痛失师父钟子仪传他的那天授之琴,令伯牙这辈子再也无颜去见家乡父老;而今,凤凰神鸟却让他美梦成真,让他在杏花村得到千年神木,得到这无以伦比的琴,这不是东皇太一的恩赐又是什么?这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又是什么?
伯牙心中又重新燃起去往鲁地寻师的希望,他只是不晓得,如何让苏家二老明白自己的心迹,还有显然对他动了真情的杏姑,这祖孙三代对自己可是有着再造之恩啊!若是没有琴,伯牙或许真的就可以选择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与一位开朗善良的好姑娘,相守终身,生儿育女,死心塌地成为杏花村人了!
然而他已经不能了,自从有了凤凰琴,他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是楚国大琴师钟子仪的弟子,他是父亲伯溟的儿子,他也是上官锦棠的兄长啊!只因姓伯名牙,便与上天有了约定,他这辈子只能与琴相伴,与琴结缘,他不能辜负亲人的嘱托和期望啊!
杏姑此时也流泪了,看着伯牙哥双手拨动着琴弦,是那样的投入,那样的忘情,那样的神采飞扬,她倚着门框,静静聆听这令人心动的琴声!忽然,一阵锥心刺骨的暗痛莫名袭来,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恨不能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痛哭一场!
刹那之间,这位懂事的姑娘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也想通了,从这一刻起,她伯牙哥终究是要弃她而去,去寻找他的人生,他的理想,他的希望了!也许与自己从未谋面的亲爹亲娘一样,她的伯牙哥原本就不属于小小的杏花村,他只属于这面被称为琴的丝弦神器,只属于山外那些扑朔迷离的世界!
从此以后,苏家小院夜夜都会飞出悠悠如诉的琴声,琴声一声连着一声,一曲接着一曲,接连不断飞向无边的夜空,杏花村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伯牙将自己的全部心声都倾注到他的丝弦上了,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凤凰琴了,那不休不止的琴声,分明就是一种暗示,虽然伯牙什么都没有说,却让苏家老小听着飞扬的琴声惊惕不安,黯然心碎!
苏奶奶终于忍不住了,这一夜,当琴声再次响起之时,苏奶奶怒气冲冲地责怪苏爷爷道:“都怪你,都怪你!死老头子,这会儿闷着头不言不语啦?当初不是你说这小子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要飞走的么?你说、你说呀,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哎,这怎么能怪我呢?难道我说错了么,说错了么?你不也说过嘛,说这小子模样俊,性情好,又知书识理的,总之啥啥都好,只怕我们杏儿没这个福气呐!是不是,我没说错吧?其实我就早看出来了,这小子孤星入命,他就是一条龙,一条就要飞天的潜龙嘛!”
苏奶奶怔了一怔,瞥了默然无声的孙女一眼:“这还都是我的不是啦?哼,啥孤星入命?我就不信,就算这小子是一条龙,我也不让他飞走的!”
苏爷爷顶撞道:“呵呵呵,你不让飞他就不飞啦?你又凭啥不让他飞呀?是龙就要上天,他又不是咱杏花村人,还能让他在这里呆一辈子不成?”
“哎,呆一辈子有啥不好?咱是他救命恩人,我就要让他在杏花村呆一辈子!”
“唉,我说老婆子,醒醒吧!还以为咱是他救命恩人哪?实话告你吧,老夫早已想通了,救他的不是我,是鱼!老天不想灭他,他就不该死呀,老夫只不过是把他从江里捞起来而已!人家能来杏花村,那叫落难;如今人家伤好了要走,那也是命,天命!懂不懂啊?”
“我不管啥天命不天命的,我就是不放他走!”——苏奶奶心中依然不平,转头又埋怨起杏姑来:“还有你,也怨你这丫头!好端端的,带他到山里去干啥?弄回这截烂木头!……唉,也都怪我呀!当初我要是把那烂木头给烧了,不就没这回事啦?哼,留下这么一个祸根,这下可好了吧?哼,这小子要是走啦,我看你这丫头呀,哭都来不及啦!”
杏姑似乎充耳不闻奶奶唠叨,她看了爷爷一眼,却只是笑了笑,依然就着灯火,沉静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苏奶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活道:“哎,你这臭丫头听见了没有?奶奶跟你说话呢!哟,这丫头做的是啥呀?像个黑口袋似的?”
“哎呀,奶奶!别弄坏了!”——杏姑又将那活儿夺了过来道:“这是跟伯牙哥做的琴囊!”
“琴囊?你跟你伯牙哥做琴囊?他说啦让你跟他做琴囊?”
“不是他,是我自己要做!”
“你自己?你自己为啥要跟他做琴囊?”
“这你不懂,这琴囊可以把琴装进去,我伯牙哥一背,不就能走啦!”
“一背就走啦?”——苏奶奶急了:“哎!听你哥弹了几天琴,你这丫头是不是也疯啦?你咋能让他走呢?不是说,你伯牙哥喜欢咱这杏花村,他会留下来的么?”
“哎呀,我说奶奶,您老人家就别管这件事了,好不好?”
“哎,你这臭丫头,我咋能不管呢?我这可是为你好啊!”
“我知道奶奶是为我好,可这事我跟我爷爷自有主张!是不是呀?爷爷!”
“你跟你爷爷自有主张?哎,你们俩会有啥主张?”——苏奶奶疑惑地望了望老头子,苏爷爷坐在门坎上,出神地倾听院子里伯牙弹琴,似乎若有所思;苏奶奶又指着琴囊忿忿地责问杏姑道:“你们俩捣啥鬼啊?我问你,你的主张呢?在哪儿?就这琴囊?”
“这琴囊做得可结实呢,奶奶!我只是不想让伯牙哥在咱杏花村受屈,我想送他走!”
苏奶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啥?你想送他走?你真想送他走?”
“是呀,我是真想送他走啊!”——杏姑眼里流出了一丝丝忧伤:“还是我爷爷说得对啊,我伯牙哥原本就是一条龙,他早就该飞上天去的!再说了,我和爷爷跟伯牙哥早就说好了的,只要他用凤凰琴向老天爷求来雨,我就送他走!”
“求雨?你说他这面凤凰琴,还能求来雨?”
“咋不能!”——杏姑一脸虔敬道:“伯牙哥说了,他这面凤凰琴是东皇太一恩赐给他的,是老天爷恩赐给他的,当然能求来雨啦!……”
这段时日,伯牙的心思全都用来制琴,他不知道数月无雨的杏花村正在饱受旱魃的肆虐。从山谷中流出的那条小溪早已干涸断流了,一眼望过去,田地龟裂了,庄稼枯萎了,满眼都是明晃晃的阳光,不仅炙烤着大地,也灼烧着村民的心!
赤日炎炎,骄阳似火,杏花村半年无雨,一群村民担着水桶,吃力地跋涉在曲折小道上。伯牙望着从长江挑水而上的人群,抱着他的凤凰琴问道:“爷爷,村里那些人那么辛苦,是往田里送水么?”
“当然是往田里送呀!你以为还能往哪里送啊?”
“你呀,真是过糊涂了!”——杏姑在一旁瞪了伯牙哥一眼:“这些日子,只怕哥的眼里啥也看不见,只有你的琴了!老天爷把咱杏花村忘了,只怕哥哥也给忘了吧?”
“哎,你这丫头咋这样说呀?我不是跟你一样,天天在杏花村么,哪能把杏花村忘了呢!”
“可是,你也没看看,这些天来,咱杏花村下过一滴雨么?”
“啊?哦,是好象没下过一滴雨!”
苏爷爷叹口气道:“唉,开春以来,咱这杏花村就没下雨了!你看,河里的水早都干了,庄稼也全都蔫了,幸好还有这条长江,若不是守着这条长江呀,连人畜都要渴死了!老天爷若是再不下雨,只怕今年的口粮,就再也难得保住喽!”
伯牙望了望万里晴空,脱口问道:“那为何不向老天爷求雨呢?”
苏爷爷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惊讶地问道:“求雨?咋求?你会向老天爷求雨?”
伯牙指了指怀中的琴:“不是我,是它!”
“它?你是说,这琴能让老天爷下雨?”
伯牙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当然哪,只要琴声让老天爷听到了,就可以求老天爷下雨!”
“求老天爷下雨!是呀爷爷!”——杏姑忽然也想了起来,她欣喜地嚷道:“伯牙哥早就说过,说七弦瑶琴是圣人的神器,能够以弦通天,呼风唤雨的!是不是呀,伯牙哥?”
苏爷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圣人神器?还真能以弦通天,呼风唤雨?”
伯牙抚着凤凰琴道:“我可以试试,在咱们秭归山里,只要天旱了,就用琴声来求雨!”
“哎呀,你这小子!咋不早说呀?”——苏爷爷眼里闪出希望,挥舞着手臂大声嚷嚷道:“这下咱杏花村可有救啦!老夫没说错,你这小子就是一条龙,一条呼风唤雨的龙啊!小子!你若能用这凤凰琴求求老天爷,让他给咱杏花村下场雨,老夫就让你走,随你飞哪去!”
伯牙似乎还没听清:“啊?爷爷您是说,让伯牙走?离开杏花村子?”
“是呀!只要你求老天爷在这里下场雨,老夫就让你离开杏花村!”
伯牙依然显得不知所措,杏姑悄悄扯扯他的衣襟道:“你这傻哥哥呀!我爷爷已经说啦,只要哥用你这凤凰琴,替咱杏花村求来一场雨,爷爷就放你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放我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是真的?”
“哎呀,还傻愣着干啥呀?哥哥不是要去鲁国寻师吗?还不快谢爷爷成全之意!”
“哦,是是是是!”——伯牙回过神来,赶紧跪下磕头道:“谢爷爷成全伯牙之恩!伯牙定用这面凤凰琴,为杏花村求来一场雨!……”
几天之后,苏爷爷带领村民在河边空地上,用木头为琴师搭起了一座三丈三的求雨台。求雨当日,村民们宰杀了一头猪,还有一只白狗及一只白羊,做成祭祀用的三牲祭品,又将鲜红的狗血和羊血涂抹在自己脸上,然后虔诚地跪请伯牙琴师登台求雨!
在村民仰望之中,伯牙抱琴一步步登台,尽管他从未求过雨,然而此刻他却充满了自信,因为伯牙知道,自古求雨不仅是巫祝的司职,更是琴师的责任!在秭归深山,他曾亲眼看见大爹用琴声向上苍求雨,只要求雨台上琴声一起,霎时便会风起云涌,天降甘霖!
伯牙登上求雨台,忽然觉得自己离天很近很近,似乎一伸手,便可触及到天上的流云。今日伯牙身披杏姑连夜为他缝制的白衣白袍,愈益显得容光焕发,神采飘逸;他晓得,台下那一双双焦渴的眼睛全都注视着他,期盼着楚国来的琴师能为他们带来一场及时雨,因为他手里高擎的,不是寻常的七弦瑶琴,而是凤凰神鸟送他的神木,是东皇太一恩赐他的神器啊,他是不会让台下的爷爷奶奶,还有这些村民们失望的!
九天深处,是凤凰神鸟的故乡;而凤凰神鸟,则是太一东君的使者。伯牙跪于求雨台上,向天喃喃祈祷:“天上过往的神灵啊,请你们在此歇歇脚,听一听我伯牙的凤凰琴声吧!请你们向凤凰神鸟捎去一句话,求它为我伯牙再现一回身,再现一回身吧!……”
“还有您,高高在上的东皇太一啊!您主宰楚天,无所不能,可是您不能忘了杏花村的子民啊!东皇太一,您就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这遍地枯萎的庄稼,看看这遍地干渴的牛羊!恳求您敞开悲悯之心,降下一场雨来,解除杏花村的苦难、解除杏花村的苦难吧!……”
“凤凰鸣矣,在彼高岗;梧桐生矣,在彼朝阳!”——伯牙心无旁鹜,挥手弹起了琴弦,让琴声随自己的心声飞向天宇深处!伯牙坚信,在这高台之上,他的琴声一定能够直达上天,感动诸神的!既然凤凰能够送他一截神木,为何不能帮他实现自己的心愿呢?
琴声响起来,从求雨台传向四面八方,传向浩渺无际的苍穹!朗朗琴声之中,似乎有风乍起,吹动了台下求雨的黑幡,顶礼膜拜的村民引起一阵欣喜的躁动:“起风啦、起风啦!你看、你们看!那黑幡飘起来了,那黑幡真的吹动了!……”
不经意之间,耀眼的阳光不见了,身旁吹来了习习凉风,风来了,风来了,风果真来了!随风而来的,还有那两只美丽绝伦的凤凰!传说中的凤凰不期而至,令村民们愈发躁动起来!跪在人群中的杏姑不禁叫道:“爷爷您看、您快看呀!凤凰!那两只凤凰,又是那两只凤凰!伯牙哥的琴声,将那两只凤凰又唤回来了,又唤回来了!……”
苏爷爷喝止道:“别用手胡乱指呀!那是神鸟,天上的神鸟!快跪好、跪好呀!你们都快跪好呀!”——可是村民们此刻谁也不听苏爷爷的招唤了,他们早已按捺不住欣喜,纷纷站起又叫又跳,迎着两只凤凰神鸟兴奋地欢呼起来!求雨台下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就连苏爷爷也从地下站起来,情不自禁加入到欢呼的人群中去!……
求雨台上,伯牙之琴有如金石裂帛,直穿云霄!两只凤凰随着铿锵有力的琴声上下翻飞,巨大的羽翼鼓荡起阵阵疾风,呼唤着雷公电母,风神雨伯;霎那间天空乌云滚滚,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挟带着电闪雷鸣,果然自天而降!
“下雨啦,下雨啦!”——密密匝匝的雨水浇向干渴的土地,激起村民们一阵阵的欢呼!倾盆大雨之中,河塘满了,禾苗笑了,树木绿了,猪犬尽情撒欢,牛羊奔走咩叫,欣喜若狂的村民们环绕着高高的求雨台,不停地欢呼雀跃:“凤凰、凤凰!神琴、神琴!……”
琴声在雨声中飞扬,雨声在琴声中愈下愈大!大雨之中,两只凤凰在欢呼声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了,村民们仍匍伏在地,朝凤凰远去的方向,望天叩首!台上伯牙早已收琴罢势,他静静跪伏于高台之上,任凭泪水和着雨水在脸上尽情流淌……
雨过天晴,万物清新,一场酣畅淋漓的豪雨,让杏花村重新又焕发出勃勃生机!一大早,村民们便自发聚集在苏家小院门前,以送琴师伯牙上路!
伯牙背好琴囊,眼泪汪汪跪倒在苏家二老面前依依惜别道:“爷爷奶奶对伯牙恩重如山,今生今世,我伯牙是不会忘记的!还望二老多多保重,福体安康!……
苏奶奶忍不住泪水扑簌簌地掉:“好好,只要记得咱就好!孩子啊,快起来,快起来吧!”
“奶奶您不要难过,伯牙这一去,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只要找到师叔学好了琴,我伯牙还会回来,再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好好,奶奶我呀,定会好好活着,就等着那一天哪!”——老奶奶撩起衣襟揩了揩泪,伸手将伯牙扶起来道:“唉,罢了罢了,起来吧,快起来吧!这该走的总是要走的,终归是留不住、留不住呀!好孩子,记住了啊,千万别忘了咱杏花村,别忘了咱老苏家啊!……”
苏爷爷拦住道:“好啦、好啦,别罗唆了,老婆子!快放孩子走吧,伯牙还要赶路呢!记住喽孩子!山外可没杏花村好过,在家千日好,出门万般难哪!这一走哇,便是山高路远,凡事都要靠自己啦,一路上还要多加小心啊!”
苏奶奶又接着嘱咐道:“是啊孩子,山外的日子要是不好过,可要早点回来啊!……”
“记住了,奶奶爷爷!二老放心吧!”——伯牙转过身,又接过杏姑为他准备的包袱道:“杏姑妹妹,哥走了,你要好好照顾爷爷奶奶,等着哥哥我回来!……”
杏姑昨夜翻来复去想了一整夜,她想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临别之际说与她的伯牙哥听;可是,面对即将离去的哥哥,却又眼泪汪汪,一句也说不出来!杏姑心里一急,竟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哥呀,你这一走,杏姑还能再听哥哥你弹琴么?”
“放心!你等着,等哥以后回来了,一定用这张凤凰琴,再弹好多好多的曲子给杏姑听!”
“好啦好啦,天不早啦,还是让你伯牙哥早些走吧!……”
杨柳依依,山水含情。杏花村人送了一程又一程,将伯牙送出村子,又一直送到长江边;苏爷爷指着滔滔江水道:“孩子啊,前面这片荒原无有人烟,只要沿着这条大江一直走下去,前面不远处便是吴国疆界,到了那里便会看到人家了!孩子啊,送君千万里,终须有一别呀!就此分手吧,一路上多加小心啊!”
村民们也都停下脚步,齐齐拱手相送道:“伯牙公子一路走好、一路小心啊!……”
“爷爷奶奶,各位乡邻,伯牙去了、去了!”——伯牙告别苏氏二老,告别了众位村民,背负着琴囊走了!忽然,一曲熟悉的埙声在身后响起,这是杏姑妹妹用埙声痛别自己的哥哥!伯牙眼中不禁溢出了泪花,然而,他只是揩了揩泪水,终究没勇气回头,没勇气再看她一眼;幽怨哀伤的埙声,一路伴随着伯牙,又重新踏上了漫漫的寻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