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这一日,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百景玉带了书童百安,两人信步走在洛阳城东大街上,本来是要一直往东出洛阳城东门——建春门,到城外游玩,可眼见东大街上人流如织,你来我往的人群,挤挤抗抗甚是热闹,不知怎么地,却走到了往南的道路上,只见街道两旁处处摆放了一盆盆开得正艳的牡丹,五颜六色映入眼帘,花香四溢令人神醉。
“少爷!少爷!咱们走错路了!”百安跟在百景玉的身后,见他径直往南而去,忍不住快走几步,有些急切地提醒道。
“错不了!上巳节嘛!就是出来玩的,往东和往南,都是一样!”他是个乐天知命的人,虽然年龄不大,却自小受家学熏陶,长成了一副洒脱自然的性格。
“怎么能一样?!”百安挤着眼睛说道,“您忘了——我们可是要去城东薄太后庙里拜祭的!”这是百家的惯例,自百景玉小时候记事起,百老爷、老夫人便在上巳节这天携了百景玉,带了童仆一起,到洛阳城东的薄太后庙里拜祭一番。薄太后就是汉文帝刘恒的母亲,虽然出身低微,却能母仪天下,是个绝对的传奇人物。百老夫人心里最佩服的便是薄太后,倒不是她对薄太后的地位如何羡慕,重要的原因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薄太后的儿子汉文帝刘恒一样——做一个好人。至于百老爷,看重的却是薄太后庙里的“护国吉祥塔”。在他看来,儿子长大以后,能受到“护国吉祥塔”的庇佑,也必会具备“护国吉祥塔”的品质。
事情有了变化是在前年,前年百老爷一病而逝,去年百夫人仙去,一家上下忙着办理丧事,前两个上巳节也就没有再去薄太后庙祭拜。到了这第三年上,百景玉带了百安,两人本来是要去的,却最终走到了另一个方向。
“百安,我们顺着十字街往南,一路观赏牡丹,岂不是更妙?”百景玉眼看着美不胜收的牡丹花,心里乐呵,脸上自然而然地带了笑容。
“妙是妙!只是不能去薄太后庙了。”百安嘟着嘴,心里应该是不情愿的。
“龟孙——”百景玉本来要训斥书童两句,一眼看到了几株牡丹花王正艳艳地盛开着,双眼一亮,手指着牡丹花道,“你看看,那几株牡丹,开得多好呀!”
“好!”百安低声附和着,面对这个随性而为的少爷,他早已经习惯了。前些年有父母管控着,还稍微好些,去年以来,家里换成了他主事,一切便发生了变化,百家再也没人能管住他了。
正在百景玉沉浸于牡丹花的艳丽之中时,一个身穿浅蓝色学生服的女子,映入了他的眼帘。确切地说,是两个穿着一样学生服的女子,而进入他视野的只有其中一个。只见那女子一张略瘦的鹅蛋脸,眼睛明亮,嘴巴娟秀,肤白而有神,腿长而腰细,立在正盛开的牡丹花前,竟然丝毫也不逊色。
“少爷!两个大美女哎!”百安和百景玉一样,都是二十左右、情窦初开的少年,见了年龄相仿、美貌出众的女子,哪里有不心动的道理?
百景玉扭头看着书童一脸艳羡的样子,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又将手中的折扇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低声斥责道:“日你娘!没见过世面的龟孙!”其实哪里是百安没有见过世面,他自己看着心仪的女子,两个眼珠子早就瞪得直愣愣的,转动不了了。
正在这时,几个身着黑衣的巡警簇拥着一个人大摇大摆地从洛阳城南门——长厦门而来,使本来拥挤的街道顿时混乱起来。两个女子被人群裹挟,在百景玉和百安身旁一掠而过,期间百景玉的目光与女子的目光电光火石地对视了一下,瞬间便各自被挤到了人群之中。
一阵混乱过后,百景玉带着百安顺十字街往南,信步来到长厦门门洞前,两双目光往门洞内扫视一通,根本看不到女学生半点儿身影,便又随着人流出了洛阳城的南门。门外豁然开朗,正是“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的河洛大地。
百景玉扭头往后看,见城门上“长厦门”三个大字,以素有“洛阳体”之称的魏碑书法写成,字体朴拙险峻、舒畅流丽,隐隐中却又带了几分灵动之气。
“少爷,‘长厦门’这三个字,还是老爷做洛阳县县长时写的哩!”百安见主人堵字思人,心里想起百老爷在世时的光景,他老人家虽然为人严肃谨慎,却是个绝绝对对的大好人,于是忍不住说道。
百景玉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见一块高约两丈的牡丹石昂首挺立,石头上斑驳陆离,好像一朵朵牡丹花盛开其间,石头的正面,不用说便知道刻着“十省通衢”四个大字。
两人绕过写着“十省通衢”的牡丹石,往前走了不到一里地,就来到了洛河岸边,此时正有无数游人,或携家带口,或三五成群,或孑然一人,在洛河岸边游走,更有一条条游船或大或小、或新或旧、或奢靡或简约,或停靠岸边、或行进如飞、或自由自在,在洛河上游荡着,无数地栽的、盆栽的牡丹花在洛河岸边或船上盛开着。远远望去,但见人在花中,花在人中,人身上五颜六色的衣服,与五颜六色的牡丹花,相映成趣。正如唐代白居易在《牡丹芳》中所写“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少爷!少爷!”百安紧跟在百景玉身后,见他时而东张西望,时而低头沉思,于是凑趣道,“您还在找刚才那两个女学生呀?”
百景玉没好气地一笑,说道:“龟孙!你以为我是你呀!?真是没出息!我是在想,咱们刚才在十字街上,迎面而来,巡警开道的,不正是现任洛阳县的马县长嘛,他的排面好大哩!”
“的确!”百安听主人说到马县长,立马张嘴骂道,“那可是个牛马不如的龟孙!老爷当年做洛阳县县长的时候,他巴结得跟老爷的亲孩子一样,老爷失了势,由他接了县长一职,却再也不踏入咱百家的大门了,就是老爷归天的日子,他也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一番,看着都叫人恶心哩!”
百景玉听了对方的话,心里立马产生了厌烦之情。他感到不适的倒不是百安对马县长的辱骂之词,而是百安这小子的狭窄心胸。记得父亲活着的时候,就曾多次提及,“马县长为人方正,一心扑在公事上,是洛阳县难得一遇的好县长,家人童仆万不可议论诋毁”,即使自己刚才谈论起马县长,那也是被他的队伍搅了雅兴,想要重新在这里找回一些关于美妙女学生的线索来,怎料到百安嚼起舌头来,竟然如此不堪。
“你个龟孙,有完没完!?老爷生前,怎么教导的——”百景玉拖长了声音,“马县长好与不好,自有洛阳县国民评说,用得着你龟孙瞎嘀咕个什么?!”
百安竟有几分不服气,歪着脑袋,梗了脖颈,悻悻地说道:“少爷不是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是国民之一员,要我们按照中华民国国民的标准做人吗?!怎么我又不成为国民了?!”书童这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却是百景玉常常用的,两人自小在一起形影不离,早被对方也学了去。
“你——日你娘!”百景玉手中折扇指着对方的鼻子,想要生气,却又怎么也生不了气,他太了解面前的人了,知道对方完全没有恶意,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正在这时,只听到洛河中“嘭”地一声响,似乎是船只相撞了,接着是“噗通”“噗通”“噗通”几声落水的声音,再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救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