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蝰蛇魔杖
-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魔法
- 鄙人王野
- 3435字
- 2024-02-21 22:18:33
“维克多,维克多,维克多,不要再磨磨蹭蹭啦,你上学又要迟到啰。”一个穿着肮脏的女佣服、把凌乱的头发扎到耳后根的神情紧张的女人顺着斜靠在墙角的木梯子爬上去,把头从开在屋顶的一个勉强能使人穿过的方形孔洞探进去,催促地喊道。
“好的,姑姑。”隔了一会儿,从楼顶昏暗狭窄的阁楼里传来一声闷闷不乐的回答。
一个小男孩坐在抵靠墙角的单人小床的床沿边,用手指一点一点擦拭着自己的眼镜片。床边贴满素雅的印花墙纸的墙壁上大大小小的霉斑从墙纸背后洇透出来,瞧着像泼了墨似的。阁楼里常年阴暗潮湿,缺乏阳光普照,仅在邻街的墙上开了一扇圆形的气窗,如同舷窗,因而这个呈现出两边矮中间高的狭小的三角形空间中常年散发着一股酸溜溜的难描难绘的霉味,像腐烂发酵的水果或牛奶。
床头的纸箱子上摆着一盏铃兰花花朵形状的蓝色小台灯,台灯微微亮,像黄昏的夕阳照在男孩悲伤的小脸上,显得那么稚嫩可爱,又楚楚可怜。清晨,熹微的阳光从那个圆形气窗里静悄悄地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白线,仿佛在隐喻什么,或是一种警告,好像有人在对小男孩说:“千万不要跨出这条白线,孩子。”
但是,小男孩哪里能想到这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吞吞地把眼镜的脚儿挂到耳后根上、把眼镜架到鼻梁上(眼镜对男孩来说有点大,总是不老实地从鼻梁上滑脱下来,但度数却不偏不倚)。男孩推了好几下鼻梁,才把眼镜勉强架住,于是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站起来,穿上床脚边叠放整齐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然后从床底摸出一双脏兮兮的布满褶皱和裂纹的蓝白拼色的耐克板鞋,从椅背上拎起搓洗得几乎褪色的牛仔外套,踩过那条离床三步远的泾渭鲜明的白线,从那个开在阁楼地板上的孔洞里钻出去,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顺着梯子爬到楼下,从三楼下到二楼,从二楼下到一楼。
这时,女人正在给这户人家的主人们准备早餐。早餐非常丰盛,五杯牛奶(有一杯是冷的,一杯放了少许冰块,两杯是热的,另外一杯加了谷物和燕麦),两份鸡蛋三明治,一锅冒着热气的黍米热粥,一盘子煎鸡蛋,一盘子墨西哥烤肠,几片抹了黄油的吐司面包,有两片烤得微焦,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另外还准备了一大盘剥了皮切得工工整整的水果拼盘(有橙子,杨桃,西瓜,草莓)。
女人看见小男孩从楼梯口走下来,连忙将两只沾了水、发白泡胀的手往围裙两侧揩了揩,像做贼似的,小跑到餐桌边,从盘子里“顺”走两片微焦的面包,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一个破相的煎蛋夹到面包中间,塞到小男孩手里,用目光指了指厨房角落里的马扎凳,像在对他说:“快去那边吃,吃完了上学去吧。”
男孩接过面包,走到厨房的角落里,没有坐下,他背靠着贴满瓷砖的冰冷的墙面,一只脚跟贴着墙根,一只脚跟向后抬起,脚掌紧贴墙根,不声不响地啃着手里的面包。女人不舍地瞧了男孩一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过身去,走到厨房的灶台前继续工作起来。
很快,男主人从楼上走下来,她色眯眯地盯着女人曲线流畅的臀部,像一条恶心的蛆虫从泥土里挤钻出来似的,吃力地搬挪着肥胖的身躯,从客厅的蓝色绒面沙发背后闪出来,又鬼鬼祟祟地绕过餐桌,走到女人身后,伸手用力拍了拍女人的屁股:“今天吃什么,中国女人?”
女人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沉默不语。
小男孩暗中瞧在眼里,紧紧捏着手中的面包,用牙齿撕扯下一块来。
那条肥胖的蛆虫仿佛仍旧不愿离开似的,在女人身边晃来晃去,时而拿起盘子检查检查,时而在女人耳边说一些下流的悄悄话,时而又朝小男孩露出邪恶的微笑。
女人毫不反抗,任凭这畜牲的两只像抹了猪油似的亮晶晶的大手在她身上揩来揩去。
这时,屋子的女主人带着孩子们从楼梯上走下来。女主人穿戴的十分精致,粉红色格子的职业套装,高跟鞋,脖子上戴着一条耀眼的钻石项链,耳朵上挂着一对金色耳环,一头蓬松的金发像波浪一样打理的高低起伏,错落有致。这一嘟噜与女主人漫长宽阔的脸庞和脸庞上像是零时拼凑起来的毫不和谐的五官放到一起,却显得格格不入。女主人生着一对宛如星球一般几乎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蓝色大眼睛,但是与她的像男人一般硕大的鼻子和如鱼嘴一般凸出的嘴巴安置到同一张像黄土路一般漫长的脸庞上时,一种突如其来并且无法消除的厌恶之情便会油然而生。
在女主人身后紧跟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粉红色蓬蓬裙,白色长袜,黑色舞蹈鞋,像父亲一样又矮又胖;男孩穿着白衬衫,黑色吊带裤,一双崭新的耐克球鞋,打着红领结,像母亲一样又高又瘦。小男孩脸上挂着令人讨厌的傲慢笑容,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脚去踩小女孩的裙摆,小女孩面红耳赤,怒目圆睁,用她这个年纪引人侧目的庞大身躯回击小男孩。二人吵吵闹闹,你推我搡,互不相让,几乎要在楼梯上扭打起来。
这时,女主人站在楼梯口,低吼:“别闹了。”
两个孩子唬得停顿了一下,面面相觑了半秒钟,随即争先恐后地穿过女主人身边,跑进餐厅。
听见动静,肥胖的蛆虫连忙从厨房里溜出来,就近拉开餐桌一头的餐椅坐下。
女主人走到餐桌旁,轻蔑地瞧瞧男主人,又轻蔑地瞧瞧女人,那眼神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然后在餐桌的另一头坐下来。
这当口,她发现维克多躲在厨房的角落里,便对他大喊道:“维克多,你躲在那里偷偷摸摸的干什么!”仿佛要将清晨的所有不愉快都发泄到这个可怜的小男孩身上。
维克多像个可怜虫,耷拉着脑袋,双手拘谨地背在身后,从角落里怯生生地走出来。
“中国小孩,你的耳朵聋了么,怎么不说话。”
“真对不起夫人,是我不好,刚才有两片烤焦的面包,我拿给孩子吃了,您别生气,我这就让他上学去。”说着,女人向男孩招招手,“维克多,维克多,吃完了么,吃完了就快上学去吧。”
“妈妈,他的手上一定藏着什么,这两个中国人是小偷。”那个傲慢的小男孩说。
“维克多,把你的手从背后拿出来。”女主人目露凶光。
小男孩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一声不吭,仿佛在用无声与之抗争。
“快把手拿出来!”女主人用餐叉敲打着边缘镀银的餐盘,气愤地几乎要从餐椅上跳起来。
“维克多,把手拿给夫人看看吧。”女人面带悲伤的笑容,祈求般对男孩说。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极不情愿地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除了仅剩的一绺啃得参差不齐的面包边,什么也没有。
“妈妈,他一定是把东西藏起来了。”女孩悄悄用胳膊肘搡了搡男孩,笑嘻嘻的火上添油。
“他是惯犯,我的派克钢笔就是他偷的。”男孩又拱了一把火。
“我们应该报警,让警察把他们都抓起来。”女孩瞪着眼睛说
“对,报警,让警察把他们抓起来。“男孩笑嘻嘻地步步紧逼。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的脸上都笑开了花,像发报机一样,在餐桌间挤眉弄眼,传递信号。
维克多心里知道,那支派克钢笔是男孩自己摔坏的,当时女孩和他都在场,但他没有辩解,因为他很清楚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用的。
他面无表情地矗立在原地,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你觉得呢”女主人突然戏谑地问自己丈夫。
男主人不禁抬起头,冷漠地瞧瞧女主人,没做声,又低下头去,用叉子叉起一根诱人的香肠,愤怒地咬了一口,大嚼特嚼起来,发出巴咂巴咂难听的声响。
“夫人,钢笔我一定赔您,求求您千万别报警,警察来了,会把我们都逮捕的。”女人畏葸地哀求道。随即转过头,正颜厉色地命令道,“维克多,好孩子,快给夫人和少爷赔礼道歉。”
听到这话,维克多本就黯淡无光的眼睛变得像毛玻璃一样失去了最后的光彩。他茕茕孑立于众人面前,突然感到心灰意冷,他不晓得姑姑为什么要颠倒黑白,明明自己已经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她为什么到头来还要帮着那两个坏家伙污蔑和栽赃自己。此时,他感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他很想逃离这个孤独无援的世界,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逃离,逃离后又该往哪里去。他恍惚看到一束刺眼的追光打在自己头顶,他像一个满脸涂得花花绿绿、时刻咧嘴欢笑的小丑,在舞台上翻跟头,摔跤,骑独轮车,接苹果,耍把戏,做出一系列令人捧腹的滑稽表演,引逗得台下观众哈哈大笑。
于是,维克多本能地听从女人的命令,努力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鞠躬道歉:“对不起,韦斯特夫人。”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女人转身,双手合十放到嘴唇上,几乎绝望地谛视着像狗群首领一般威风凛凛的女主人。
女主人轻蔑地瞪了女人一眼,随即脸上和嘴角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胜利者的笑容,她傲慢地把头歪向一边,任凭蓬松的金发在脑袋上轻轻地晃动,从盘子里拿了一片焦黄的面包和些许草莓放到自己面前的餐盘里。
女人见状,连忙把一杯温热的牛奶端到她手边,连道了三声:“谢谢,谢谢,谢谢。”
女主人用手撕开面包,将一颗草莓裹在面包里,放到口中,细细品尝,不再理会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女人和厨房角落里那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小男孩。